總之,無論驅使厄文的理由是什麽,鐵律的事實就這樣殘酷地擺在眼前,厄文深陷無數交錯的刀鋒之中,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冰冷銳利的金屬劃過身體,它們撕扯開自己的皮膚,斬斷骨骼與筋腱,將自己的內髒撕碎成一片血汙。
海潮般的痛意往複衝刷著厄文的神經,像是有尖銳的鋼針沿著太陽穴刺入腦中,金屬之間的摩擦高亢摩擦聲,仿佛有幽魂們在耳旁驚聲尖叫。
厄文的身體分崩離析,但又迅速地重組在一起,高速轉動的刀刃不斷地將他向外推去,很快厄文的半個身子就被絞肉機擠了出來。
“我是個固執的家夥……我是個愚蠢的家夥……”
厄文低聲念叨著,面對這樣的危難,人總需要一些可笑的謊言來欺騙自己,從而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去做那些蠢事。
他像是不知痛般,努力地伸直了手,即便絞肉機將他推開,他還是奮不顧身地折返回去,目睹著自己的肢體再度化作一團肉泥,被貪婪的機械大口吞食。
隱約間厄文覺得眼前的絞肉機活了過來,在鮮血的滋養下,它以金屬奏鳴出詭異怪誕的笑聲,大口吞食著不死的祭品,以血肉化作燃料,驅動著黎明號轟然向前。
貫天徹地的風暴近在遲尺,可它再也追不上這列列車了,它疾行於海面之上,猶如幻想中的畫面,一刻不得停息。
阿斯莫德旁觀這一切,腥臭的血氣溢散在空氣裡,其他人嗅到這股強烈的味道,生理本能地嘔吐,再想到這些來自於厄文,扭曲的惡心感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鮮血被打成了澹紅的血霧,阿斯莫德深呼吸,她能品嘗到厄文的痛苦與悲傷,強烈的情緒猶如蜜糖般填滿她的喉嚨,猶如盛開的玫瑰般,她的身姿變得越發妖豔美麗,就連眼童也於此刻燃燒了起來,化作瑰麗的寶石。
阿斯莫德喜歡強烈且直白的情緒,這與她信徒所能帶給她的歡愉不同,厄文並沒有受到孽沌唯樂的加護,他無法將痛苦轉換為快感,只能直接地承受著這一切。
“很痛吧,厄文。”
阿斯莫德朝著厄文走來,她開始明白貝爾芬格違和傾心於他,厄文的抉擇總是如此地有趣,令人想要完全地掌控他。
“你可以避免這些的。”
阿斯莫德朝著厄文伸出手,只要厄文願意,她隨時能將加護賦予給厄文,到時候絞肉機所帶來的苦痛便再也無法影響到他。
厄文強忍著痛意,反問道,“那麽代價呢?”
阿斯莫德再一次地被拒絕了,但她並不憤怒,臉上反而洋溢起了笑意,她忽然轉過頭,看向車廂的尾部,貝爾芬格正靜靜地站在那,注視著她們的一言一行。
“這樣遊戲才有趣啊。”
“是啊。”
貝爾芬格難得地讚同起了阿斯莫德,“我們無所不能,卻又無法征服一顆可憐的靈魂。”
厄文確實是個固執的家夥,阿斯莫德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願望近在眼前,厄文卻止步不前,他是在珍惜自己的靈魂嗎?還是在猶豫一些別的東西?
這樣的遊戲阿斯莫德經歷過無數次了,她也見過了許許多多的靈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可到最後,事實證明,他們也不過是平庸的一個而已。
厄文也是如此,他也只是平庸的一個而已,只是現在厄文尚未被壓垮,沒有被逼迫至極限,當他瀕臨崩潰時,阿斯莫德將輕而易舉地獲得勝利。
“我會得到他的。”
阿斯莫德說著搖了搖頭,“他是不會拒絕我的,不然他也不會蠢到登上這列列車。”
“那麽展示給我看吧,”貝爾芬格並不急於參賽,“你究竟是太陽,還是北風呢?”
擲出的骰子疊加在一起,新一輪的事件卡排列在眼前,伯洛戈果斷地抽卡,這場殘酷的遊戲正朝著越發扭曲的方向發展,他想趕快結束這一切,鬼知道繼續拖下去會發生什麽事。
“壓力,只有面臨壓力與抉擇時,才能展露一個人真正的價值。”
在伯洛戈要拾取卡牌的前一刻,幽魂般的聲音在他的耳旁響起,伯洛戈記得那個聲音,貝爾芬格的聲音。
伯洛戈猛地轉過頭,他什麽都看不到,隨後他的目光挪向金絲雀。
“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伯洛戈大聲質問著金絲雀,他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眼下不止一頭魔鬼在這場遊戲裡,而且不知出於什麽樣的目的,貝爾芬格主動聯系起了自己。
邪異的臍帶連接起了所有人,猶如毛線團一樣,團團糾纏在了一起,共同漂泊。
“我……我不知道。”
金絲雀搖搖頭,她不清楚貝爾芬格的計劃,至始至終她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狩獵白鷗而已。
伯洛戈停頓了一下,正當他準備追問時,手中的卡牌仿佛燃燒了起來般,灼燒了伯洛戈的手掌,火燒火燎的痛意後,伯洛戈還沒看自己抽到了什麽,卡牌就化作一股黑煙消散。
與此同時沉重的腳步聲從一節節車廂之後響起。
伯洛戈直勾勾地看向逐一敞開的車門,更加濃重腥臭的血氣隨風而至,阿斯莫德此時也轉過身,饒有興趣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可愛的寵物。”
伴隨著阿斯莫德的輕聲笑意,臃腫可怖的身影費力地擠壓著狹窄的車廂,粗壯染血的手臂胡亂地揮舞攀爬,蟲卵般密集的眼球窺視著棋盤車廂內的眾人。
阿斯莫德的藏品之一,先前伯洛戈所見過的斷肢者出現在了列車上,這並不是原版《絕夜之旅》內所存在的怪物,而是在阿斯莫德的影響下,逐漸扭曲魔幻的現實怪異。
帕爾默咽了咽口水,目前他們遇過最可怕的怪物,也只是恐噬魔,而現在斷肢者無論是從外觀,還是實際的力量,想必都要遠超於恐噬魔。
尖銳且高亢的吼叫聲震耳欲聾,斷肢者像是嗅到了活人的氣息般,揮舞著數不清的手臂,猶如一頭巨大的、斷肢拚湊而成的血肉蜘蛛,發狂般地朝著棋盤車廂衝來。
車門根本無法阻礙它,在它的撞擊下崩壞,就連車廂也開始扭曲,金絲雀當即射出一連串的弩箭,可箭頭叮叮當當地撞在斷肢者的身上,根本無法殺傷它分毫。
伯洛戈果斷地拔劍迎敵,他需要在下一節車廂攔住斷肢者,一旦它衝入了棋盤車廂,那麽他們就再無回旋的余地。
“你聽過北風與太陽的故事嗎?”
幾人生死搏殺時,阿斯莫德就像在下午茶一樣,悠閑地和厄文閑聊著。
“你想說你是北風嗎?”
強烈的痛楚反覆絞殺著厄文,他踏入絞肉機過去了才幾分鍾而已,他卻覺得有幾年那樣漫長,每堅持一秒,對於厄文而言,都是極強的考驗。
“你以這些苦難折磨著我們,企圖依次讓我們跪拜在你的身前?”
厄文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忍耐痛苦的同時,還保有理智對話,對於厄文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為什麽不呢?”阿斯莫德依舊是那副高傲、遊戲人間的姿態,“只要你向我屈服,這一切都會結束的,厄文。”
“你想要些什麽呢?”
阿斯莫德思量著,“那份藏匿於心底的愛意?還是結束這漫長的痛苦?哦,對了,你不是想要永生嗎?
只要你屈服,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你唯一要付出的,也僅僅是虛無縹緲的靈魂而已。”
阿斯莫德說著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如記憶裡那樣優雅,隨著阿斯德莫的靠近,刀片的攪動也慢了下來,像是給厄文時間以思考一樣。
阿斯莫德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一想,厄文,靈魂對於你們而言有什麽意義嗎?看不見,也摸不到。”
“還是說……你依舊要拒絕我?”
阿斯莫德沉默了片刻,她的身影虛幻了起來,邁入了絞肉機中,去觀察厄文那藏起來的表情。
糾結、痛苦、沉默、悲傷……無比複雜的情緒在厄文的眼中閃回,僅僅是嗅到這股複雜的情緒,便能給阿斯莫德帶來巨大的滿足感,她越來越喜歡厄文這件有趣的玩具了。
“那麽換個說法,厄文,如果你拒絕我,你將永遠處於這漫長的痛苦裡,你所珍視的一切都會毀滅,你救不了任何人,而你所謂的高尚,也會被我一點點地碾碎。”
阿斯莫德見過很多人,很多自以為高尚的、不會屈服於魔鬼的人,太多太多的例子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可以戰勝**,但他們終將成為自己的藏品之一。
厄文咳出了大量的血沫,刀片切斷了他的喉嚨,他需要等待上幾秒,來讓自己的喉嚨自愈,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要打個賭嗎?阿斯莫德。”
厄文努力地仰起頭,不屑地看著她。
轟鳴的撞擊聲從下一節車廂裡傳來,伯洛戈被斷肢者拍在牆上,胸口傳來陣陣鈍痛,伯洛戈覺得自己被敲斷了幾根肋骨。
手中的劍刃布滿豁口與裂痕,即便伯洛戈能矯健地躲過斷肢者的攻擊,但他的劍刃依舊難以殺傷到斷肢者,無論伯洛戈怎麽奮力揮砍,都只是在為它撓癢癢而已。
一道道淺淺的傷口在斷肢者的身上浮現,哪怕伯洛戈將劍刃完全地刺入了斷肢者的身體裡,以劍刃的長度與殺傷面積,根本影響不到這頭怪物。
相反的是,只要斷肢者的隨意一擊命中了伯洛戈,這一擊就足以擊斷伯洛戈的骨骼,奪走他大半的性命。
伯洛戈痛苦地咳嗽著,鮮血染紅了嘴角,漆黑的影子再度罩住了他,伯洛戈試著起身騰挪,但身子剛站直了一半,腿部傳來的劇痛令他不受控地坐了下去。
致命的黑影覆蓋了頭頂,斷肢者興奮地揮下重擊,渴望肢解伯洛戈的身體,伯洛戈這一刻能做的,也只是疲憊地架起長劍。
另一道高大的影子罩住了伯洛戈,沉重的盾牌和銳利的尖爪碰撞在了一起,密集的火花後,他倒撞向車廂的另一側,還順勢撞開了車門,險些跌落了下去。
“你們是在我身上跳舞了嗎?”
哈特一邊嘔吐出大量的海水一邊捂著胸口抱怨著,在這極為關鍵的時刻,哈特終於擺脫了他的噩夢。
如此戲劇性的一幕,伯洛戈震驚的說不出話,他一向以最糟糕的方向去幻想事件,在伯洛戈的眼裡哈特和死人已經沒區別了,但他又站了起來。
“你在愣什麽呢?”
哈特狼狽地起身,再次扛起沉重的盾牌,他搞不懂眼下究竟發生了什麽,明明自己昏迷前還是普通的列車之旅,現在怎麽就行駛在了風暴與大海之上。
“猜猜我抽到了什麽!”
極度興奮的聲音從棋盤車廂裡傳來,帕爾默狂喜地揮舞著手中的卡牌,隨後將它奮力地投向伯洛戈。
卡牌在半空中飛舞,飛到了一半時,卡面扭曲燃燒了起來,絢爛的火光裡,一把纖細的長劍破火而出。
那是一把造型詭異的劍刃, 劍刃狹窄細長,似乎是由一體的金屬整體鍛打而成,筆直的劍刃一直延伸到劍柄處,中間並沒有護手進行阻隔。
鋒利的劍體完全漆黑,猶如一道漆黑的剪影,如果不是能觸摸到實體的存在,第一眼看去,甚至會覺得這是一把由影子構成的劍刃。
伯洛戈認得這把造型如同漆黑長釘般的劍刃,他在《夜幕獵人》的書籍裡讀到過,那是故事裡主角的佩劍,並且也是故事裡最為鋒利且致命的冷兵器。帕爾默居然抽到了《絕夜之旅》內最強的裝備卡。
伯洛戈記得它的名字,怨咬。
飛撲抓住了這把長釘般的劍刃,伯洛戈轉身、怒吼著出劍,漆黑的劍刃與斷肢者那無數利爪撞擊在了一起,像是劈砍在了棉花上般,怨咬的劍刃毫無阻礙地切斷了斷肢者的手臂。
骨骼與血肉斷裂、橫飛,恐怖猙獰的無數手臂就此分崩離析,組織斷面清晰可見,像是經過醫生的嚴密解剖,慘痛的哀鳴裡,其化作漫天的血花,紛紛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