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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著大隊,韓岡回到秦州。
當向寶被王韶氣得中風的消息在秦州城中傳開,往常都對李王之爭高談闊論的秦州官場一時都為之失語。
王韶的手段實在是夠狠,搶在向寶前面把托碩部給消滅,讓他在幾千人面前把臉丟盡。若不是在點將台上聽到這個消息,心情急轉直下,向寶也不至於被氣得中了風。
而且一開始,向寶領軍出征的計劃,王韶本人也是同意的。但有誰能想到,軍議過後,他便直奔古渭寨,搶在向寶之前把功勞攥在自己手中的同時,還順勢將向寶害得萬劫不復。這樣的心計手段,讓人心中不免有些畏懼。一時之間,王韶在秦州官場上的名聲,可就往著奸猾狡詐方向去了。
對於此,韓岡則一點也不為王韶擔心。的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對於王韶,人們是畏懼,而不是鄙視,是敬而遠之,而不是嫌棄。王韶的手段讓人有了畏懼之心,但也可以讓他們變得安靜一點。李師中現在再想設計王韶,要費得手腳可就不是那麼簡單。
聚七部之力,一舉拔掉了木征安排在青渭地區的一顆釘子。王韶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可以拍著胸脯說他做到了最好。
當然,他這個最好僅僅是指團聚眾羌,共破托碩部這一件事。至於他違反了多少官場規則,得罪了多少官員,這都是王韶現在所無力去考慮的。
王韶的這一帶著一絲瘋狂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麼,李師中其實隱隱約約的有著認識。作為王韶的老對手,別人沒看出王韶今次行事的異樣,只以為他是一鳴驚人,但李師中卻是看出了王韶,表現了一個與過去兩年完全不同的行事風格。
這個風格,並不是屬於他,而是屬於那個老老實實跟著向寶一起西行的韓岡。韓岡行事,向來是單刀直入,從無一絲退避,軍器庫、裴峽谷,還是伏羌城,莫不是如此。今次王韶奪向寶之功,也是沒有猶豫半分,直接去古渭寨調集蕃部,讓向寶的進取成了笑話。
李師中有理由懷疑王韶的做法是得自韓岡的建議,不然他的行事風格不會如此劇烈變化。習慣成自然,要改變行事習慣總是會有外力的因素。
『這灌園小兒著實惹人厭。』李師中想著。在東門迎接向寶的時候,他的眼神便不時地掃過韓岡。
這個身材高大的灌園子,他為王韶出謀劃策也許是為了自保,但他的自保不是尋常人的趨利避害。普通人看見路上跳出一頭豺狼虎豹都是繞著走,而韓岡卻是會不辭辛勞的直接把山裡獸窩一股腦兒給掏了,扒了皮下來給自己做罩衣。
行事從無半點顧忌,無視一切成法。韓岡這樣的性子,讓李師中都覺得十分的棘手。
他俯下身子,瞧著躺在車上的都鈐轄。原本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現在卻是動彈一下手腳都覺得吃力。臉色蠟黃,雙頰也陷了下去,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李師中的心突的一陣發寒,心道自己跟王韶為敵是不是做錯了。王韶本人倒沒什麼,但韓岡這廝實在是一身晦氣,跟他過不去的無不是家破人亡,現在向寶都變成了這副模樣。
秦鳳經略行事雖然一向不避忌,對鬼神之事也只是泛泛而聽。可他看韓岡,想起韓岡的經歷,卻不得不變得迷信起鬼神之說來,總覺得韓岡是個不折不扣的——災星!
李師中心中有些混亂,一時忘了該說些什麼,城門口,突然間變得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寂靜,讓李師中驚覺。很快便反應過來的他,低聲勸慰了向寶幾句,便轉身回衙。
韓岡冷眼看著李師中轉身而去。隔得遠遠的那身紫袍漸漸被人群所遮擋。秦州地位最高的官員,現在對自己怕也是無可奈何,要不然也不會看了自家幾眼後,就把目光閃躲了開去。
他很清楚秦鳳經略對自己有殺心,要不然也不會硬是把他派發給向寶,想著讓向寶廢了自己。不過現在這樣的情況,不知李師中短時間內,還有沒有機會對自己動手?還有沒有膽量對自己動手?
弄到你死我活的情況,韓岡知道李師中是不怕的,但要是事情激化成你死我也死,兩敗俱傷的情況呢?若是運氣更差一點,李師中難道不會擔心,最後事情變成向寶這種情況?
兔死狐悲,是因為狐狸會擔心下一個就是自己。而李師中會不會擔心自家落到向寶一般的境地?秦州城中,與王韶為敵的官員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擔心?
任何爭鬥都是要看成本和收穫的。一旦與王韶相爭,付出的成本讓人難以承受,而得到的收穫又太過渺茫,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又怎麼會做?
原則問題有人會堅持到底,但大部分人還是趨利避害的居多。看到向寶的模樣,誰還會再為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以及一點可能的功勞而跟王韶過不去?
所以事情也就這樣了。
韓岡一聲冷笑,事情也就是這樣了。
在衙門裡繳了令,韓岡今次的任務也就告一段落。就是出外走了一圈,什麼都沒做,只看了一場好戲,倒像是旅遊。當然,這種在路上提心吊膽的旅行,韓岡不想來第二次,但向寶在最得意的時候被打落地獄,這樣的痛快場面卻是看幾次都無妨。
勾當公事廳裡四個同僚都到齊了,這還是第一次。即便是韓岡剛剛上任的最初的那幾天,官廳中也都是有人休沐,有人請假,而人數始終湊不齊全。韓岡進去打了個招呼,就轉了出來。那半個月,他一人忙得團團轉,現在暫時還不想坐在官廳中,而他的幾個同僚,也沒臉讓韓岡再留下來做事。
出了衙門,韓岡徑直回家。今天這一程是從隴城縣過來,走了也有半日,時已過午,韓岡肚中也餓了。
聽著肚子咕咕在叫,韓岡想起來當日他娘要找的廚娘,現在應該選定了才是。
只是見到家中新添的那名廚娘,韓岡卻一下愣住了。他真是沒想到,牙婆找來的廚娘他竟然認識……說認識有點太過想當然,只是在路邊有過一面之雅,順便幫了點小忙,但這未免也太巧了一點。
卻見她亭亭走到韓岡面前,斂衽為禮,道了聲萬福:「嚴素心拜見官人。」
「這位嚴小娘子,長得一副好相貌,做得一手好菜,女紅也是一般的出色,三哥兒看看,她繡得這個鞋樣有多精緻。」
介紹嚴素心來的牙婆韓岡沒見著,但韓阿李卻彷彿變成了媒婆的模樣,在韓岡面前盡誇著嚴素心的好。
韓岡笑了笑,問道:「嚴小娘子,令嬡可否痊癒?」
自從前兩天進了韓家門,嚴素心一直都在想著韓岡見到自己時會說什麼。但她還是沒想到韓岡會問到這件事。先呆了一下,知道韓岡的誤會,忙回道::「招兒非小女子之女,只是她娘親過世,舉目無親,所以跟在小女子身邊。素心多謝當日官人解囊相助,救了招兒的性命。」
「所以說這事巧得很,當真是緣分。」韓阿李笑得很開懷,她很滿意嚴素心,她本意找得也不是廚娘。而且自家兒子當日還幫過她,在嚴素心進門時她就已經說過了。早早的就結了善緣,難道還有比這更理想的人選?
韓岡心如明鏡一般,自家娘親轉著什麼念頭,自己這個做兒子的怎麼會不知?不過他看嚴素心的感覺也很好,而且談吐文雅,舉止從容,倒有些像是大戶人家出身。
多半是在書香門第裡做過事。韓岡猜測著。世間大戶讓僕人讀書的不多,但紅袖添香,素手磨墨卻是每個士子的夢想,婢女讀寫詩書卻是很常見。
「不知嚴小娘子早前在哪家做事?」
「是在陳舉家。」嚴素心毫不隱瞞。
韓岡心神猛然一凜:「是那個陳舉?!」
嚴素心低下頭:「小女子不敢欺瞞官人。」
『陳舉啊……』韓岡對嚴素心的身份有些顧忌。雖然他看嚴素心,不像是會為陳舉報仇雪恨的模樣。但自己讓陳舉家破人亡,舉族盡滅,對陳家出來的人,自然會有些心結。
但韓岡又看著韓阿李,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難道自己有什麼誤會不成?
嚴素心這時在韓岡面前跪倒:「家嚴本是成紀主簿,曾欲舉發陳舉不法之事,卻為陳舉所害,連家慈亦是被陳舉凌迫而死。」
說起家仇,嚴素心淚水不住的從眼中流出,劃過白皙的臉頰,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只聽著她哭訴著:「小女子在陳家苟且偷生,本意是想著為父母報仇雪恨,讓陳家舉族覆亡。但這些年來,始終沒有等到機會。本以為這輩子無法再如願,不意有官人出手,讓小女子的血海深仇終於得雪。官人大恩大德,小女子粉深難報,願從此做牛做馬,服侍官人。」
「三哥兒,素心她說的都是真的。前兩日周家小哥和王五過來,也是這麼這麼說的。」
韓岡點了點頭,自陳舉倒台後,成紀縣衙有了不少空缺,韓岡趁機在其中安插了不少人手,比如周寧周鳳、王五王九,有他們在,嚴素心有沒有撒謊,的確是一查便知。
只是韓岡沒想到,韓阿李能想到利用他們,自己的這位老娘,還當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