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從應懷真被金飛鼠所擄之後,一日,林**從外頭回來,滿腹心事,邊走邊看,因並不見淩景深人影,便對丫鬟道:「你去給我看看淩大人在何處?叫他來,我有事兒吩咐他。」
丫鬟便四處去尋,半晌淩景深果然來了,進門行禮道:「姑娘有何事?」
林**待要說話,又停下步子,等丫鬟到了門邊,林**才壓低聲音,道:「怎麼我聽說懷真那丫頭出了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淩景深望著她,沉默不言。林**著急起來,便又催著問道:「你倒是說話呢?說的那樣可怕……可是真的?懷真……她可又如何了?好不好呢?」
淩景深聽到這裡,才說道:「姑娘想她‘好’,還是想她‘不好’?」
林**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淩景深淡淡地說道:「你自己該知道……那天她看了個正著,你不是擔心她會跟小唐說麼?若是她出了事,又大不好了……便自然不會再多嘴了。」
林**嚇了一大跳,見丫鬟門邊未動,便抓住淩景深衣袖,小聲說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說這話未免、未免也太……」
忽然之間心念一轉,不由一震,便急忙又問道:「這件事總不會是你所為罷?」
淩景深笑了一笑,起初不言語,林**急得便捶了他兩下,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淩景深握住她的手,搖搖頭道:「不是。」
林**聽了,無端松了口氣,淩景深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眸望著,又道:「我為何要對她動手呢,我倒是巴不得讓她去告訴小唐呢。」
林**呆若木雞,半晌才又道:「你說些什麼!」
淩景深凝視著她的雙眸,慢慢地說:「我說什麼,你難道不清楚?事到如今,你尚且打定主意非卿不嫁麼?」
林**受驚不小,便道:「住口!你、你在胡說什麼?」當下便想抽手後退,淩景深反將她往身前一帶,左手在她腰間一摟,低頭便去吻她。
林**一怔,臉紅耳赤,便道:「你幹什麼?還不放開!」
丫鬟就在門口,門且沒關,他竟如此膽大妄為。林**不敢高聲,斥了兩句,淩景深卻不以為意,在她耳畔喃喃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歡的,每回我要親你,你都乖的動也不動。」
林**避了幾回,聽了這話,又羞又憤,到底躲不開,便被他吻了個正著,唇瓣相接瞬間,整個身子仿佛浴入一團火中,再也想不到還有其他了。
唇齒相接,耳鬢廝磨,良久,淩景深才將她鬆開,林**聽他複又低語道:「如何……現在還只是想著嫁給他麼?」一句話,竟像是纏綿入骨。
林**口乾舌燥,道:「你也太……」想門開著,他竟如此肆意妄為,一時心驚肉跳,惱羞成怒。
淩景深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竟道:「你若不願,就叫他們進來便是了。」說著便又輕薄。
林**幾番掙扎,終於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竟幾乎咬出血來,淩景深吃痛,便撫著嘴唇看她,道:「當真不願意?」
林**喘息不定,往桌邊走了一步,才壓低聲音說道:「這門親事是爹為我千挑萬選的,毅哥哥也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人,怎能是你說不要就不要了的?何況……縱然我跟毅哥哥不成,難道就輪到你了麼?你休要太癡心妄想。」
淩景深聽了,一時啞然,片刻才笑了起來,道:「你說的倒是很對,他的確是個難得的,我跟他比,簡直便是鴉雀之於鸞鳳,對麼?可是你卻為何不問問自己,你雖喜歡他,他心裡可有你?你說我對你癡心妄想,你對他又何嘗不是癡心妄想?只不過我只少一個能當人恩師的爹罷了。」
林**不由大怒,道:「你瞎說什麼,毅哥哥從小也十分疼愛我,他自然是喜歡我的,我們之間,豈輪得到你置喙?」
淩景深冷笑道:「若你當真有你所說的這般喜歡他,又何至於跟我如此?你竟對懷真說是被我所迫,你捫心自問,當真全是被我所迫?你當真對我……一點兒也不曾動心?」
林**臉色微變,淩景深越發冷冷嘲笑道:「你心裡本就不安於他,如此也敢說非君不嫁!」
林**忍無可忍,大叫了聲:「你住嘴!」
門口丫鬟聽了聲響,忙跑出來道:「小姐,可有什麼呼喚?」
林**砸出一個茶杯道:「滾開!」丫鬟嚇得跑了。
淩景深道:「你當真喜歡的是他?亦或者只是覺著他是個最適合婚嫁的人?不過你們兩個倒也是很配,你心裡如此想,他又何嘗不是?若不是林大人一聲吩咐,你當他會娶你?」
林**揮手過去,便要摑淩景深一個耳光,淩景深卻握住她的手腕,道:「像是你這樣嬌蠻的大小姐,你當誰會喜歡?連我起初看著也心裡覺得厭惡,小唐難道真是個毫無脾氣之人?京城內多少性子溫柔且比你貌美的姑娘……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林**眼睜睜看著,卻是無法,又聽他這樣侮辱自己,滿心委屈羞愧,淚生生地滾了出來。
淩景深看著她落淚之態,卻又說道:「只不過你雖然性情差,嘴巴狠毒,時不時還愛動手打人,容貌也不算我所見過最美的……然而……我卻偏偏很是喜歡。」
林**聽到最後一句,渾然想不到,當下怔住了。
淩景深說了一句,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見她動也不動,便又順著親吻下去,一路到了頸間,林**清醒過來,便道:「淩景深!我要叫人了!」
淩景深道:「那你便叫好了。」手捏在她的腰間,微微用力。
被他這般強行壓著,林**動彈不得,臉紅如火,心跳加速,卻道:「你得不到我願意,莫非就要用強麼?」
淩景深手上一停,看了她片刻,終於鬆開她,道:「我若想如此,何必等到現在?姑娘若真的對我無心,我也不會糾纏!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如此而已。」淩景深說完之後,冷笑了數聲,竟轉身便出門去了。
林**呆立半晌,心中只想著那句「你既無心我便辭」,想了許久,便又伏在桌上,嗚咽著哭了一場。
又過了數日,這天,正下著小雨,值小唐休沐,這日他便在書房之中看書寫字,正聽著窗外遠處悶雷轟轟,忽然外頭說林姑娘來了。
小唐還未起身,便見林**進了門來,她又對丫鬟們吩咐道:「這兒不用伺候了,你們自去便是。」丫鬟們聞言便四散了,門口上也沒有人在。
小唐見她神情大不同先前,便道:「怎麼了?」又看看天色,問說:「為何冒著雨就來了,想是有事?」
林**並不回答,只是走到桌前,低頭看去,卻見小唐正在寫字,她不由贊道:「哥哥的字越發進益了。」
小唐笑了笑,道:「不算什麼,一向事忙,都生疏了。」
林**道:「這許多日都在忙麼?也不知去府裡看我。」
小唐低頭笑笑,卻道:「再過兩個月便成親了,又何必天天去看呢。」
林**聽了這句,便若有所思地走開一遍,在椅子上緩緩坐了,過了會兒,便道:「當初爹說要咱們訂親之前,你曾對我說……心裡只把我當妹子看待。」
小唐見她無端提起這句,略有些詫異,便道:「怎麼又說這個?」
林**回憶往昔,笑了笑,道:「我從小到大,最欽慕的人便是毅哥哥了,雖然起初並沒什麼男女之情,但知道爹給我定了你,心裡其實是極高興的,偏偏你當時話中的意思,竟是對我無心……我那時候說了要等你,實則也是賭一口氣罷了。」
小唐便不言語,只是聽著她說。林**忽地笑問道:「如今你對我,可還是如昔日一般?」
小唐聞言,便也一笑道:「何必又提這個,我們如今都已經訂親,很快便是夫妻了。」
「夫妻」兩字入耳,林**心頭震動,仔仔細細看了小唐一會兒,忽然問道:「毅哥哥,我問你一件事。」
小唐道:「你說。」
林**道:「假如……我現在心裡有了別人了,你……又當如何?」
小唐臉上原本還有兩分笑,聽了這一句,笑意便斂了,眼睛看著林**,半晌才回答說道:「只要婚約仍在,我就不會理會其他。」
林**咽了口氣,忽然又孤注一擲似的問道:「假如我如今反悔了,想要嫁給別人……你又如何?」
小唐微微皺起眉頭,卻並不回答,只是看著她。
林**胸口起伏,終於問道:「毅哥哥,你心中到底當我是什麼?」
小唐淡淡說道:「先前是妹子,如今,自然當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林**再忍不住,眼中的淚輕輕一晃,便落下來,小唐凝視著她落淚之態,忽然又道:「**,你又把我當什麼?」
林**一愣,忙停了淚。小唐道:「你現在……可有把我當作你未來的夫君嗎?」
林**聽了這一句話,戳入心窩,如坐針氈,猛地站起身來,色變說道:「你、你……」忽然心念轉動,竟疑惑起來,便問道:「是不是懷真對你說了什麼?」
「**,」小唐抬眸,皺眉看她,問道:「不如你且說說看,懷真會對我說什麼?」這一聲難掩失望之意,隱隱地還有一絲怒氣在內。
林**聽得分明,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並不是應懷真說了什麼,以他的為人……必然早就有所察覺,只不過他並不知道具體究竟如何,所以沒有說一聲,也不曾表露過半分猜忌。
林**後退兩步,心中悔恨愧疚,失望憤怒,苦痛交加,無法開釋,終於轉身跑出門外。
丫鬟們被她打發開來,早就找相識的玩耍去了,林**一個人匆匆忙忙行過回廊,不料經過那一株梅樹之時,一不留神,又被樹枝子勾住裙擺,腳下踩著泥水一滑,頓時便跌在地上。
此刻身邊並沒有一個人在,林**重重摔在地上,似是扭傷了腿,手掌也擦破了,辣辣地疼,她試著起身,卻又不能夠,就地坐著,淚便毫無預兆湧了出來。
細雨翻飛,從天而降,打在她的頭臉之上,正孤淒無法之時,忽然有一把傘挪在頭頂,將雨遮住了。
林**抬起頭來,卻見是小唐來到,他伸手將她輕輕一拉,問道:「沒事麼?」
林**站起身來,這般狼狽的情形被小唐見著,實在非她所願。
雨跟淚模糊了雙眼,幸虧如此,她也不用再面對他的眼神注視了。小唐把傘遞給她握著,自己低頭看了看她的腿,道:「還好,並沒有傷著骨頭。」
林**聽著他的聲音,昔日的眷戀忽然重又湧上來,便流著淚,說道:「毅哥哥,我知道我做了許多錯事……可是……我已經後悔了,從現在開始,你能不能,還當我是……」
淚眼朦朧中,小唐笑了笑,看著她哽咽哭著,便說:「不要哭了,叫恩師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林**看著他的笑臉,一如先前般溫和令人心安,便道:「那、那……」
小唐似知道她要說什麼,便道:「**,我方才也已經說過了,只要我們的婚約仍在,我便一直當你是我未過門的妻罷了。」
林**聽了,淚落更急,小唐把傘自她手中取了回來,歎道:「我送你出府。」
兩人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林**覺著腿上仍是十分地疼,不知究竟如何,勉強走了十幾步,忽然問道:「你為何竟絲毫也不問我究竟做了什麼?」
小唐也慢慢停下腳步,道:「我若問了,你要如何回答?」
林**微微仰頭,想看清他的臉色,然而雨絲亂舞,傘下光線又是黯淡,雖然站的如此之近,卻並看不清他的臉色究竟如何。
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斜入鬢間,林**凝視著小唐的臉,道:「你當真……一點兒也沒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
小唐笑了一笑,道:「別說傻話了,再站在這裡怕會著涼。」
此刻他溫和的笑容卻似一個完美的假像罷了,已失去了原本的關切暖意。
林**後退一步,道:「假如爹不是叫你娶我,而是叫你娶任何什麼女子,你是不是也會答應?」
小唐複又皺眉,道:「恩師只有你一個愛女,他肯把你許配給我,自然是思量妥當……」
林**提高聲音,又催問:「我只問你,倘若爹不是叫你娶我,而是叫你娶別的人,你是否也會答應?」
小唐想了想,道:「是。」
林**忽然笑了起來:原來淩景深說的對,于小唐而言,娶她或者任何其他一個女子,都沒有什麼區別。
小唐正要拉她過來,林**已經笑道:「毅哥哥,原來我一直都看錯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最好相處的人,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才是個最無情冷漠的人。」
小唐站在傘下,看著雨水打在她的頭臉之上,便皺眉上前一步,將傘撐在她的頭上。
林**卻後退一步,兀自望著她說道:「你心中全無真情,也全不知何為有情,你對我是可有可無,若不是爹一句話,你壓根不會想要娶我,也好……我便不去死纏著你罷了,難道全天下只有你一個男子?難道別人也似你這般……對我熱面冷心地敷衍不成?」
雨漸漸大了,林**卻站在雨中,全不似她平日愛笑的模樣,小唐並不言語,只是走前一步,把傘重又遮在她的頭頂。
不防林**用力一甩手臂,竟把那把傘揮到旁邊去,兩個人便都淋了雨。
林**望著小唐,看著雨水漸漸將他的頭髮跟臉也打濕了,然而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如斯冷靜不改的一張面孔。
林**又笑了兩聲,道:「毅哥哥,你好無情……我只盼,你此生都能如此無情……」
小唐聽到這裡,便才緩聲說道:「我並不知何為有情無情,我只知道,倘若應諾了的,便該一心一意遵從……而不是……」而不是「三心兩意,水性楊花」,這般狠話,到底不便說出口,然而雙眸烏沉,被雨水浸潤,隱隱又有幾分寒意。
林**卻道:「你若真的心中有我,又怎會明知有事卻不露痕跡?我寧肯你打我罵我,叫我清醒,而不是坐視不理,叫我一錯再錯!」
小唐聽了這話,無言以對,想了想,只輕笑了聲,道:「莫非真的要說破了讓大家彼此難堪才是對的?為何有人明知是錯,還要屢屢去犯?我只想護著恩師的體面,護著林家跟唐家的顏面。或許……這竟也是錯的?」
此即,兩個人都已經濕透了,林**的嘴唇微微發抖,道:「可見,你心裡的確是怪罪我的……你既然嫌我,為何竟啞忍不說?只是因為父母之命?彼此的顏面?」
小唐垂眸無聲,雨水從睫毛上滾動滴落,更有許多從臉頰上滑落下來,那顆淚痣浸在水珠之中,倍加孤涼。
林**看了他半晌,心中便想起那句「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如此反復念了數次,才微微仰頭,便道:「也罷。既然我爹一句話能讓你娶我,那麼他一句話,自也能讓你我的婚約解除。我自會出府,你不必送了。」
林**說完之後,一撩裙角,舉步往前而去。
小唐舉起手來,在臉上輕輕抹了一把,滿手的雨水冰涼,此刻林**的丫鬟們聽了消息,都紛紛而來,見他們如此,知道兩人吵了架,不敢多嘴,就只跟著去了。
小唐見人都離去,轉身舉步要走,忽然看見地上的雨傘,沾了若干泥水,孤零零躺著,小唐俯身複撿起來,在手中慢慢撐開,走了兩步,便見敏麗同一個丫鬟匆匆而來,道:「怎麼我聽說你跟林姐姐吵架了呢?當真如此?卻又是為什麼?」
小唐看了她一會兒,似是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是轉開頭去,道:「沒什麼。」
且說林**在路上又哭了一陣兒,回到林府後,往自己住處快步而行,將走到半路,忽然看到淩景深打前方而過,林**便撇了丫鬟們,向著他身邊兒奔去。
丫頭們彼此相看,不敢靠前,就只等在原地,林**跑到淩景深身邊,淩景深見她模樣頗為狼狽,微微詫異,便道:「發生何事?」
林**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若想要嫁給你,你待如何?」
淩景深聽了,神情一動,眼中透出幾分笑意來,道:「若肯下嫁,自然如珠如寶,不離不棄。」
林**道:「你且發一個誓。」
淩景深點點頭,舉手道:「若得**姑娘為妻,必當視如珍寶,若有辜負,天打雷劈,死於非命。」
林**淚流滿面,便上前一步,張開手死死地將他抱住,道:「你且記得你今日所說的。」
淩景深將她的腰抱住,微微一笑。
就在此刻,於回廊的對面,一道人影矗立原地,身影凜然筆直,目光森然。
淩景深若有所覺,轉頭一看,頓時一震。
林**也察覺他的異樣,便慢慢地轉過頭來,誰知正看到林沉舟站在對面,一雙眼睛陰陰沉沉地看著他們。
林**忙鬆開淩景深,垂頭站著,心中忐忑,手足發涼,無可奈何之時轉頭看看淩景深,卻見他神色倒也鎮定。
林**見狀,悄悄深吸一口氣,才要說話,那邊林沉舟已經說道:「**,你過來。」
林**聽了父親召喚,只得邁步往那邊走過去,轉過廊下,到了林沉舟跟前兒,林**垂手,喚道:「爹……」
才叫了一聲「爹」,林沉舟舉起手來,一個耳光便摑了下去,林**耳中「嗡」地一聲,天暈地旋,捂住半邊臉頰,無法置信地轉頭看向林沉舟,自小到大,不管林**闖什麼禍,林沉舟連她一根頭髮絲也不曾碰過,此刻竟下如此狠手,可見是怒極了。
林**呆了呆,便哭了出來,又羞又愧,捂著臉扭身便跑。
林**離開之後,林沉舟看著淩景深,半晌,才沉沉說道:「你隨我到書房來。」淩景深躬身行禮,徐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