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雖屢次進宮,卻並未來過此處,且因此刻非常時候,不知這人是何身份,偏這周圍又荒涼陰森,靜寂非常,相比之下,方才在前殿那場廝殺,仿佛幻覺。
懷真見他仍抱著自己,深覺不妥,便掙扎著欲下地。
這內侍見她欲動,他卻也不做聲,只輕輕一笑,便抱緊了懷真,縱身一躍。
懷真只覺得如騰雲駕霧一般,定睛一看,人已經離地極高,頓時嚇得低叫了聲,閉上雙眼。
此刻,人掠過高高宮牆,雙足落地,已經是在永福宮內了。
懷真幾受驚嚇,幾乎不敢睜眼再看,內侍擁著她,張目四顧,複縱身往宮殿內掠去。
原本德妃的永福宮並未上鎖,只是在三公主偷竊寶物之後,成帝一怒,才命封了,不許人出入。
因良久沒有人來,殿內透出一股塵灰落定,枯冷死寂的味道,比之外間,更加靜了三分,雖仍是在宮中,然而殿內殿外,卻似兩個世界。
懷真提心吊膽,眼前所見,卻是黑幽幽一片,竟是什麼也看不到。她滿心慌亂,不知這人到底要做什麼,一時竟湧出許多不好的念頭。
察覺他抱著自己往內而行,良久之後,才把自己放下,懷真伸手一摸,底下仿佛是被褥,一刻驚心,這人卻返身離開了。
懷真本正張惶,見他離去,略松了口氣,摸索著下地,心跳不已,欲哭無淚,此刻心中所想的竟是小唐,不知他如今在何方,忙著做什麼,雖盼他來救自己,然而畢竟並不是果然心有靈犀,小唐又怎知宮內這情形?
何況懷真也自知道,淑妃跟肅王起事,外頭必然也是一團糟,只不知是何程度罷了,小唐跟她分開的時候,神情已有異樣,以他唐毅之能,只怕未必不知此事,此刻,他定然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縱然心裡有她,只怕也顧不上。
懷真摸索片刻,雙目適應了黑暗,勉強可以將殿內的擺設等看個影影綽綽,才欲往門口去,卻見眼前燈光一閃,是那人去而複返了。
只見他手中托著一個銀燭臺,淡黃明亮的燭光隨著動作微微搖曳,越發顯得面目幽淡不清。
懷真斂了懼意,定神打量,這人雖是宮中內侍的打扮,但這通身的氣息,卻並不是那些孌婉宮侍們能有的。
此刻見他擎燭靠近,懷真便後退兩步,身後被什麼阻隔,她回頭一看,竟是退回了榻前,忙止腳站穩身形。
這人將蠟燭放在桌上,回頭看她,輪廓略見清晰,懷真自詡此前從未見過此人,此刻只能強做無事狀,道:「你是宮中的人?」
卻見他搖了搖頭,懷真心中一震,又問:「你是何人?為什麼帶我來此地?」
這人不慌不忙,坐在桌邊,仿佛沉吟,懷真見他暫無惡意,便道:「你……是不是唐三爺的人?」
這人聽了,忽地冷冷哼了聲,回頭又看懷真,雖然不見他面色如何變化,但那股不悅之意,卻蕩然散開。
懷真見他如此,就知道絕不是小唐的人了,既然不是小唐所派,那他的用意到底如何?頓時讓懷真才平靜了幾分的心又懸了起來。
殿內悄然無聲,只有外頭的風呼嘯而過,懷真竭力細聽,卻聽不見有任何人聲嘈雜,偌大的皇宮,這一處地方,竟像是被眾人遺棄般的,聲息不聞,人跡罕至。
懷真只好又說道:「外頭不知是怎麼樣了?」見這人不搭腔,便又喃喃自語地說:「紹兒不見了我,必然著急……還有我的丫頭們,一定到處找我。」
卻聽他淡淡地說:「他們找不到這裡來。」
懷真聽了,暗暗叫苦,這正是她所擔心的。於是又問:「你為何帶我來這個地方?我從不知皇宮內竟有此地。」
這回,他卻很快答道:「這是永福宮,是昔日德妃娘娘的寢宮。」說到「德妃娘娘」的時候,口吻有些柔和。
懷真自然聽了出來,心想:「他方才說不是唐叔叔的人,難道真的是宮內的人?」又見他帶自己來了此處,便道:「我從不知道德妃娘娘……莫非你以前伺候過她?」
這人聽了,頓時又皺起眉來。
懷真的心噗噗亂跳,不知自己該不該再引他說話……但倘若一聲不出,誰又知道會不會平安無事?
懷真一時猶豫,暫時不再出言。
只覺得風從殿外灌了進來,通身發冷,懷真後退一步,想坐又不敢坐,只能四處打量,又舉手抱著肩頭,輕輕摩挲,這一會兒,心中竟格外想念小唐,若是他在身邊兒,又哪裡捨得她如此。
懷真只得忍了悲戚驚怕,只顧放眼看周遭擺設,燭光明滅,光線暗淡,然而從一桌一椅,一瓶一架,卻仍能看出昔日這永福宮的主人德妃,必然是個受寵的宮妃,且品味不俗。
懷真瞧了會兒,心中驚悸之意略退了,不知不覺走到梳粧檯前,卻見檯子上放著一個雕花的檀木匣子,懷真凝視片刻,正有些出神,卻見燭光微微搖晃,而銅鏡之中一抹魅影閃爍,情形竟詭異之極。
懷真嚇得後退一步,卻正好撞入身後那人懷中,懷真尖叫了聲,才欲掙開,這人卻舉手一裹,竟是將一件鑲毛邊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這大氅極為厚實,卻透著一股腐舊的氣息,懷真來不及計較那些,心幾乎給他嚇得跳出來,驚魂未定地抬頭看去,卻見他仍站在身後,道:「可還冷麼?」聲音裡依稀透出幾分柔和之意。
懷真渾身汗毛倒立,只得說道:「不冷了,多謝。」低頭看去,卻見一隻大手扣在自己頸間略往下,依稀瞧來仿佛有些粗糙。
懷真怔怔,那人才方抽手,說道:「你喜歡這兒麼?」
懷真哪裡會喜歡?方才也不過是為了轉移心中驚怕之意罷了,聞言只得說道:「我從未來過此處……也不曾聽過德妃娘娘,只見這裡的陳設佈置,倒覺著必然是個雅致不俗之人。」
他便笑道:「是麼?」
懷真悄悄地往旁邊走開兩步,離他遠了些,又假意再去打量周圍。懷真心想:「這永福宮良久沒有人住,德妃自然早就不再了,不然我也不至於竟沒聽過……然而陳設如此,可見是個得寵之人。只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跟德妃又有何關係。」
懷真心中雖如此想,卻不便再問,生怕不留神觸怒了此人,懷真便忖度著,小聲問道:「承蒙先前相救之恩……這會兒,不知外間的情形是怎麼樣了?」
卻聽他冷冷說道:「讓他們狗咬狗去就是,何必理會。」
懷真嚇了一跳,卻不知他所說的「狗咬狗」,指的是誰……這其中一方,自是淑妃跟肅王,另一方,好歹算是成帝,總不會指的其他人罷了,倘若是個宮侍,怎能如此大膽?
懷真便又小心說道:「若是肅王承繼大統,以後舜就變天了,難道你完全不關心?」
懷真說罷,這人淡聲道:「肅王成不了事。」
懷真本自忐忑,聞言不由精神一振,道:「你如何知道?」
燭光之中,卻見此人身形偏瘦似的,仍是背對著懷真,道:「那老獨夫早就猜到他的不臣之心,何況唐毅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安排了應對之策,只是他們想不到,淑妃竟也會親自下手罷了,差點兒功虧一簣……哼,可不是狗咬狗是什麼。」
懷真聽得呆呆地,忽然聽他又提「狗咬狗」,且先前還說了小唐,便皺了眉,欲說一句,然而此刻情形晦暗不明,倘若真惹怒了此人,又有何益處?因此懷真只得隱忍不語。
不料懷真不說話,這人卻仿佛猜到她的心意,因道:「怎麼,我說唐毅他們是狗咬狗,你不樂意了?」
懷真見他竟然說破,便鼓足勇氣,道:「唐叔叔是為國為民,你如何敢這麼說他。」
話音剛落,這人便嗤嗤冷笑兩聲,道:「為國為民?難道就沒有一己之私?」
懷真蹙眉道:「肅王謀反,自然是大逆不道,若給這樣的人坐了江山,于國於民又有什麼好處?你又說什麼一己之私?」
而他冷道:「唐家這數百年屹立不倒,難道只憑你所說的’為國為民’?他們這些權臣,鉤心鬥角,爾虞我詐,所謀的哪裡有那麼簡單,倘若犯了他們的大忌,什麼肅王、熙王……其他的……都可以犧牲毀掉。」說著,便略回頭,掃了懷真一眼。
懷真聞言,緊緊皺眉,這些話,在先前她還不「認得」小唐之前,只怕倒也沒什麼,如今……竟不能忍聽到別人這般說他。然而這個人話語之中,不管是對成帝,肅王還是小唐……都是一視同仁的厭憎口吻,可見這人不屬於他們任何一派。
懷真先前擔心的就是他是肅王的人,如今揣摩其意,複略安心。便道:「那你又是何人?」
這人頓了頓,似又想了片刻,說道:「你可以喚我’阿劍’。」
懷真本不是問他名字,然而見他這樣說了,便道:「原來,是阿劍……先生。」
阿劍微微歪頭,道:「我年紀很大麼?」
懷真一怔,見他的臉在燭光之中,面目模糊,看不出什麼年紀來,只是方才看著背影,無端給她一種略蒼老之感罷了,於是道:「我委實不知……您的年紀……」
阿劍笑了笑,忽然抬手在臉頰上輕輕一撫,自言自語般道:「也是……我差些忘了。」
懷真不明其意,阿劍垂眸想了片刻,便起身往懷真這邊兒走來,懷真不由後退,被他一步一步,逼迫著退回了梳粧檯前。
懷真咽了口唾沫,壓著心底不安,竭力將聲音放的緩和,道:「阿劍……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今晚上……是為救我的麼?」
阿劍站住腳,看了她片刻,道:「別怕,我的確是為了救你而來,至於我是什麼人……」他忽地伸手,在懷真的鬢邊一拂。
懷真驚心之餘,卻忽地覺得眼前一暗,身不由己倒了下去。
阿劍順勢將她攬住,抱到榻邊放平,懷真昏昏沉沉,竭力睜眼看去,卻見燭光搖曳中,依稀似見到一張極俊秀清挹的面容,仿佛真切,又似幻象而已,一閃即沒。
懷真再度醒來之時,卻聽到耳畔有人道:「你且回去,此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另一個人應道:「是。三叔……我……」
那人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盡力了。」
懷真聽出是小唐跟唐紹在說話,忙睜開眼睛,卻見風呼啦啦掀開簾子,頓時日影滿目,刺得雙眼有些生疼,不由微哼了聲。
忽然日影一暗,光線明滅中,有人到了跟前兒,俯身看她,懷真眨了眨眼,喚道:「唐叔叔……」一時反應過來,忙張手要抱他。
小唐舉手將她抱了起來,緊緊摟入懷中,懷真起初只顧歡喜了,竟忘了昨夜的事兒,臉在小唐肩窩裡蹭了兩下,才驀地想起來,身子一震,忙鬆開手。
小唐見她有異,問道:「怎麼了?」
懷真呆了呆,道:「昨晚上……」
小唐凝視著她,懷真忽地又想起方才隱約聽見他跟唐紹的話,又想到昨日殿內那場駭人的爭鬥,一時竟不知先說先問哪一件好。
小唐打量著她的神情變化,溫聲道:「別擔心,都過去了。」
懷真複回過神來,道:「昨天……淑妃……紹哥哥沒事兒嗎?」
小唐「嗯」了聲,道:「他負了傷,然而沒有大礙。」
懷真點頭道:「多虧他帶人及時趕到,不然的話……含煙姐姐!還有淑妃跟肅王呢?你如何在……」說到這裡,才發現自己人在馬車中,仿佛不是在宮殿內了。
小唐見她問起這麼多來,便道:「良妃無事,原系中了魘魔法罷了,皇上也被救下了,太醫正診治……淑妃跟肅王都被押下,已經複天下太平。」
懷真心中果然有無數疑問:「你莫非早就知道會有此事?」
小唐搖了搖頭道:「並沒想到肅王竟這麼快動手了,差點兒有些猝手不及,我也聽紹兒說了宮內的事,幸好你及時攔住了良妃……又阻了淑妃,不然的話,當真給他們放了肅王進宮,可就難辦了。」
懷真愣了會兒神,聽到含煙無事,謀逆被平,微微有些心安,驀地又問:「我爹爹跟娘他們呢?」這種大事,倘若在城中有些刀兵起來,只怕傷及無辜。
小唐笑道:「無礙,我派人去看過了。」
懷真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小唐看著她,忽然問道:「昨晚上,你如何去了昔日德妃住的宮中?」
真真兒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懷真的心猛地又揪起來,道:「你、你都知道了?」
小唐凝視著她,略略苦笑。
原來昨日,肅王府來的人向小唐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肅王世子竟於昨夜時候離世,然而肅王府卻壓下此事,秘而不宣,敏麗情知有異,才想方設法,叫人帶了這個消息出來。
小唐聽說之後,便料到肅王大概是意有所圖,他先去的便是熙王府,趙永慕近日已經能下地走動,小唐見了面,便道:「如今形勢不妙,這兩日你切勿出外走動,多留意下人,別叫人趁虛而入。」
熙王色變,道:「可是二哥……」
小唐道:「只怕是不免的,如今只看何時行事罷了。」又略說幾句,便匆匆離去。
誰知雷霆萬鈞地,果然便出了事。因兵部是受控于肅王,當夜,原本駐紮在京郊大營的五萬大軍悄然調動,在黃昏之後,夜幕降臨之時,便逼近城下。
九城畿防卻也是肅王的人馬,正是淩景深任副指揮使,因此竟並未把此情往上呈報,只等號令一出,便開城門放大軍入城。
再加上淑妃裡應外合,此計可謂天衣無縫。
肅王在黃昏之初便已要入宮,不料宮門緊閉,肅王便只等淑妃在內行事,等候之時,府兵逐漸聚集,九城的人馬亦分頭而為,肅王等的不耐煩,便欲發號令叫大軍入城。
正在此刻,便見一隊人馬而來,頭前燈籠高懸,寫著一個「淩」字,肅王知道是淩景深,定睛細看,卻見景深押著一輛馬車前來。
肅王隱隱見馬車上是熙王府的權杖,便笑了起來。
這會兒馬車上前,淩景深下地道:「王爺,微臣把熙王爺請來了。」
肅王道:「你倒是個急性子。」說話間,熙王趙永慕從馬車上下來,驀地見周圍這許多人,便道:「王兄,不是說要入宮見駕,如何這許多人在此?」
肅王冷笑不語,只道:「你的傷好了?」
熙王道:「已經好了大半。」
肅王道:「你覺著,是我派人行刺你的?」
熙王搖頭,蹙眉看著肅王,懇切道:「我如何敢這樣想?您畢竟是我的二王兄,我們兄弟三人,大哥已罹難,只剩下你我手足,當要珍惜才是。」
肅王聽了,大笑起來,道:「你不必對我假惺惺的,行刺之事,不是你,就是我,難道還有別人不成?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你卻又說這話?難道是想求饒麼?」
熙王擰眉道:「王兄何出此話!我又為何要告饒?」
肅王望著他,歎道:「太子在時,我們雖然不能小看你,卻也並未就放在心上,沒想到你雖看似毫無動作,卻竟是這樣居心險惡,太子遇伏,父皇只當是我做的,已經很不喜我,這倒也罷了,沒想到你又遇刺,好一場苦肉計,讓父皇越發待見你,不然的話,立儲之事,何必拖延至此?還不都是你一手掌握?」
熙王擰眉叫道:「二王兄!你誤會我了!」
肅王冷冷覷著他,道:「我跟太子相爭,反成全你得漁人之利,若我還不行事,等父皇立你為太子就晚了,是你們逼我如此。」
熙王一怔,環顧周遭,道:「你……你這是想……逼宮麼?」
肅王笑道:「我的確也熬得夠了,倘若敗在太子之手,倒也罷了,畢竟這位子是他應該得的,然而若是敗在你的手中,卻叫我死也不能瞑目。」
熙王後退一步,搖頭道:「哥哥若如此,可就是亂臣賊子了!還請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不然若是給父皇知道了,只怕……」
肅王淡淡道:「只怕父皇早就知道了。」說著,便冷笑看著熙王。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地見天際綻開一朵大紅色的煙花,看方向,卻是從東城外燃放的。
肅王笑道:「這江山,我勢在必得的,如今查將軍已經帶五萬東郊大營的兵馬陳列城外,只要我一聲令下……」
人盡皆知,肅王母妃、也就是淑妃的家族付家,世代帶兵,在軍中人脈極深,故而如今兵部也都在肅王掌握之下,再加上京內九城的人馬……
熙王驚道:「王兄,你是一意孤行,不肯回頭了麼?」
肅王道:「倘若你是我,你又如何處置?」
兩個人目光相對,熙王忽然說道:「我不是王兄,然而倘若我是你,我絕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肅王冷道:「哦?死到臨頭,你還要說什麼?」
熙王道:「王兄糾結這許多兵馬,圍繞在宮門外,聲勢如此之大,可知為何竟沒有驚動其他人麼?」
肅王一怔,他自恃城外大軍跟城中人馬,都是自己人,自然萬無一失。見熙王如此說,便微微皺眉。
熙王點點頭,忽地又道:「查將軍雖然是王兄的人,但論起在軍中的威望來,只怕他仍是比不上一個人。」
肅王聞言,只覺得毛骨悚然,面上卻仍不願露出分毫,反冷笑道:「我竟不知,還有誰人?」
熙王抬眸相看,眸子竟是極亮,道:「昔日,載于舜史,曾一人滅一國的那個,王兄以為如何?」
肅王身子一晃,忙站住,放眼四顧,見周遭都是自己的人,熙王卻是獨身一個,肅王便定神,道:「你是說唐毅?他……」眼神之中頗見狐疑。
熙王略走前一步,低低歎道:「我若是王兄,首先便不會用這種決絕的法子,倘若真的要用,就要先掃除所有引起變數的後患……當初我遇刺,那一箭倒是射得很好,若不是我護著,只怕果然要了他的命了……若要了他的性命,今日他也就不會出城去攔截查將軍、壞了王兄的大事了。」
肅王心頭極冷,睜大雙眸看著熙王,此刻眸色又是狐疑,又有些駭然:「你……那一箭……」
熙王也看著肅王,緩緩道:「王兄要說……不是你派人放冷箭的麼?我也覺著不像是王兄的手筆,好歹敏麗還在王府裡,你不至於就如此無情地射殺了三郎,然而除了王兄,還有有誰想這樣一箭雙雕?畢竟世子的身子不好,唐府幾乎也籠絡不住了……索性就把我跟他一了百了是麼?」
肅王極為震驚,卻無法出聲。
熙王道:「王兄本來有兵馬護身,這已經是最大的籌碼,倘若你按兵不動,父皇跟他,未必就會站在我這邊兒,怎奈王兄你太過急切,自亂陣腳,自毀前程。」
肅王渾身發抖,問道:「唐毅果然出城了?」
熙王淡淡地說道:「當初他在沙羅,不費吹灰之力,說動兩國之王,二哥你覺著,查將軍比那兩國之王如何?」
此刻,宮內隱隱傳來躁動之聲,肅王斂了心神,咬牙說道:「你不必在此危言聳聽,縱然那五萬大軍不動,我也絕不會輸……倒是你,先要人頭落地了……」
熙王凝視著肅王,道:「二哥是說九城畿防麼?」
肅王眸色一動,喝道:「景深,拿下他。」
熙王靜靜站著,淩景深上前,面沉似水,腰間長刀鏗然拔出,刀鋒所指,卻是……肅王。
那雪亮的一抹刀鋒,仿佛能劃破沉暗夜色一般,也刺傷肅王雙眸。
肅王瞪向景深,咬牙道:「你?」
景深面上仍無表情,只淡淡道:「得罪王爺了。」
肅王瞪著他,這一驚,竟比方才熙王說唐毅出城還要厲害,氣得失笑,道:「本王、早就有所懷疑,只想不到,你竟果然……」
肅王頓了頓,驚怒異常,知道事不宜遲,立刻揚聲喝道:「等城門一開,本王五萬大軍入內,讓你們屍骨無存!快給我動手,把這反叛殺死!」
周圍肅王的親兵聞言,紛紛拔刀,淩景深的屬下眾人也持刀而起,刹那間,宮門口已經亂戰一片。
淩景深護著趙永慕,將襲來的兩人擊退,有一個肅王府的府兵趁機不備,沖到跟前兒,景深回刀一送,頓時血如泉湧,濺了熙王半身。
景深道:「王爺還是先退避罷!」
熙王卻並不回答,擰眉看著場中情形,昔日肅穆的宮門口,此刻,人仰馬翻,喊殺嘶鳴、刀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竟像是身臨戰場。
頃刻間,已經有無數人倒地,或者身死,或者負傷呻吟不休。
肅王被逼到絕境,已經決意孤注一擲,一邊兒命人追殺,一邊叫撞開宮門!
景深見熙王不答腔,只好仍護著他身旁,景深所帶的部屬並不算多,肅王府卻幾乎有其三四倍之眾,景深咬牙擋在熙王跟前,道:「王爺還不退,可要撐不住了。」
熙王半身的血,連臉上也濺了幾滴,眼前險象環生,卻仍面不改色,聞言道:「再撐片刻。」說話間,複抬頭看了看東城的方向。
肅王殺的眼紅,見景深護著熙王,便大聲叫道:「快些把他們都殺了!」
眾人頓時如群蟻一般,蜂擁而至,景深眸色暗沉,索性把披風拽下來,往旁邊一扔,長刀橫在跟前兒,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只聽肅王笑道:「淩景深,好好地陽關道你不走,偏要選這條死路,你向來聰明,奈何糊塗至此!」
淩景深也不言語,肅王對他跟熙王恨之入骨,不停催逼屬下,不多時,景深已經傷了數處,卻仍是不肯就退。
熙王站在他身後,臉色雖白,神情卻仍然鎮靜,不停地打量場中情形,便也揚聲叫道:「二王兄,你現在收手罷,不要連累這許多人為你送死!」
肅王哪裡聽這話,正在此刻,忽然聽得一聲銳響,引得眾人都歪頭看去,卻見東城門外,又有一道血紅的煙花竄天。
就在這一瞬的寂靜之時,熙王看一眼肅王,忽地轉身,跳上身後馬車,高聲道:「你們眾人都聽著,肅王意圖謀反,我奉皇上之命前來勸降!如今城外的大軍已經撤退,你們立刻丟掉兵器跪地,還可從輕發落,倘若負隅頑抗,助紂為虐的,一概誅九族!」
肅王忙喝道:「住口,你死到臨頭還敢妖言惑眾?」
熙王不慌不忙,正色道:「禮部侍郎唐毅唐大人如今就在城外坐鎮,就算是五萬大軍,也是朝廷所有,並不是逆臣賊子所有!你們都是有父母兄弟的,若還不及早醒悟,到天明之時,盡數人頭落地!九族俱滅!」
眾府兵聽說,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肅王氣得咬牙,道:「唐家跟本王是兒女親家,自會相助本王……」
熙王聞言,不等肅王說完,便大聲道:「世子爺早就于昨日離世!王爺哀子之慟,才喪心病狂作出此事,你們也要隨他如此,犯下大錯不成?」
肅王色變,指著熙王道:「你、你……」
士兵們聞言,一片鼓噪,原來這些肅王府的府兵都不知道世子趙殊之事,乍然聽聞,頓都驚心……又聽說援軍不會來到,自然軍心動搖起來。本來還有三分疑惑,然而見肅王滿面痛色,有些說不出話來……眾人便知道熙王說的無誤。
一時之間,只聽得「鐺」地一聲,不知是誰先撒手放下兵器,接著,便聽得噹啷聲響不絕於耳,眾人將兵器放下,接二連三紛紛跪地告饒。
景深見狀,緩緩地籲了口氣,長刀一揮,此刻身上……已經是血染遍了,腳下一個踉蹌,忽然被人挽住手臂,景深轉頭,卻見熙王跳下馬車,探臂將他扶了一扶。
小唐並未對懷真說的十分詳細,只撿著要緊的略說了幾句罷了。
懷真聽得心裡浮浮沉沉地,正恍惚中,卻聽小唐問道:「懷真,昨晚兒是誰把你擄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