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賢王府中,兩人正在內室親親熱熱,不妨李賢淑來到。
李賢淑知情識趣,輕咳示意後,才複進門,面上卻是若無其事地,笑著說道:「才送了小絕去了。你們兩個呢?不如吃了晚飯再回府罷了。」
唐毅忙道:「多謝岳母留飯,只是家裡太太一大早兒開始就盼著,定然懸心,倒不如我先接了懷真家去,以後再常常回來就是了。」
李賢淑當然知道他不會留下,便笑道:「也好。」說著又看懷真,見她垂頭不語,臉頰微紅。
李賢淑便走到跟前兒,把垂在腮邊的一縷頭髮絲給她抿到耳後,才歎道:「不是我自誇,我們阿真,打小兒就是個格外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只有些兒性子倔愛鑽牛角,她小時候說不嫁人,我還想將來不知哪個有造化的能成為我們姑爺呢,倒是想不到你們兩個……有這樣的緣分。」
唐毅懷真不知她竟說出此話,一時都定睛看著。
李賢淑打量著他們兩人:一個是經天緯地的端肅偉丈夫,一個卻是自個兒如花朵似的女孩兒。
不免想到兩人在泰州時候種種的羈絆,當時一個翩然少年郎,一個古怪小毛頭,又哪裡想到會有今日?
李賢淑便又笑了笑,望著唐毅道:「你當然是天底下頂頂拔尖兒的人,王爺也曾說,從沒見過比你更出色的,然而阿真嫁了這幾年,我見她,竟也不是那十足如意稱心的,你們兩個分分合合這許久,如今終究又要把人領家去了……」
唐毅早就垂首肅立聽著,懷真怕李賢淑說出不好聽的來,便輕聲喚道:「娘……」
李賢淑不理她,只仍對唐毅道:「你也知道我本是個村人,不會拐彎抹角的說話,然而既然是自個兒千辛萬苦掏摸回家的寶貝,就該好好守著,別叫她長腳跑了,縱然兩個人有緣,也不該緊著磋磨,也禁不起那樣磋磨……故而我醜話說在前頭,若還有一次不好,我不管你們多大的緣,也不管懷真心裡有沒有你,我做主,定要讓她回來,不管你們是唐家也好趙家也罷,委屈了我們家的女孩兒便是不成!」
懷真聽到「唐家趙家」,哭笑不得,現如今他們家豈不也是趙家了?又怕唐毅大受委屈,看他一眼,他卻仍是面色平和,且應了一聲:「是。」
懷真略安心,便拉拉李賢淑的衣袖:「娘!」
李賢淑終於看向她,道:「我不似你跟你爹讀書識字、張口就能說些詩詩詞詞的,然而娘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究竟是喜是憂,今兒肯放你回去,便是因看著你見了他覺著喜歡……倘若有一日是為他哭的時候,我可不依!」
懷真這才懂了母親的心,當下鼻子微酸。
唐毅卻仍正色道:「毅兒明白,發誓以後絕不會讓懷真再落一滴淚。」
懷真此刻便忍不住要哭起來,便竭力止住了,忙啐道:「呸,誰叫你亂起誓了,這話不能算,我若自己偶然身上不好、難受落淚,又關你何事。」
李賢淑嗤地便笑出來,點頭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如今你們橫豎也是有兒女的了,將來且試試這滋味罷。」
正說著,門上報唐府的馬車來了,正好蘭風也自回來,彼此又寒暄了幾句,才送了兩個人出來。
奶母抱了小瑾兒,唐毅便仍握著懷真的手兒往外,懷真小聲道:「許多眼睛呢,你別這樣兒。」
唐毅轉頭注視著她,含笑輕聲道:「不妨事,正好可叫人看看,咱們家去了。」
如此出了王府,唐毅便親抱了懷真上車,兩邊兒夜雪笑荷見怪不怪,且又歡喜,均都低著頭笑,其他的新換小廝僕婦等卻瞠目咋舌。
唐毅隨車而行,馬車便往唐府而回,一路上的百姓行人們,都認得是他,也都知道他在東海新打敗了倭人,便不避天威地紛紛拱手作揖行禮,口稱:「唐大人。」種種恭敬相呼,一時竟不絕於耳。
唐毅因偕懷真回府,心情自是極好,便也舉手向那眾人回禮罷了,百姓們見狀,一發振奮,周圍隨行的人便更多了。
懷真在車中聽得喧嘩,不免微微地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卻見百姓們擠擠挨挨,在車邊兒上,萬眾矚目地都看著馬上那人,不論老幼婦孺,眼中均都是又喜悅、又敬慕的光芒。
懷真看這般熱鬧,不由抿嘴一笑。
此刻有人因留意到馬車,便問端詳,有那知情的便道:「唐大人是去賢王府接永平郡主娘娘,夫妻團聚呢!」
先前唐毅自禮部轉去海疆,民間都傳說是唐毅跟永平郡主和離後,皇帝一怒才罰他去海疆的。
前些日子傳出來兩人複合的消息後,百姓們想到昔日唐毅很疼嬌妻等話、便紛紛說畢竟是一對兒恩愛夫妻,故而是拆不散的……如今見唐毅果然迎了郡主回唐府,頓時都也很是欣慰。
而車中,懷真聽見提到自己,不覺有些擔憂,生恐不知說出什麼話來。
便聽人道:「原來是唐大人夫妻團聚了,恭喜大人!」一句說罷,便也聽見此起彼伏的「恭喜大人夫妻完聚」等話。
唐毅竟也笑道:「多謝,多謝!」竟是一路寒暄不停。
懷真以手掩口,又羞又笑。
笑荷夜雪在旁聽了,也都故意向著懷真笑道:「婢子們也恭喜郡主夫妻完聚。」
懷真啐了口:「沒正經的蹄子們!」紅著臉轉開頭去。
終究回到唐府,入內拜見唐夫人,才進二門不多久,就見小瑾兒蹣蹣跚跚地跑來,見了兩個人,便笑呵呵地上前,張手欲抱,因他畢竟年紀小,腳步不穩,正搖搖晃晃間,唐毅先緊走幾步,輕輕一抱,便把小孩兒穩穩地摟在懷中。
小瑾兒身子將傾之時,猛地被人抱在空中,當下便樂得又笑起來。
唐毅單臂抱著他,左手仍握了懷真的手兒,一家四口兒入內,早見唐夫人也站在屋門口上,探頭正望著呢。
對唐夫人而言,這天兒自打兩個人和離後,就一直是烏雲密佈的,直到此刻才總算是放了晴了。
唐夫人心中早就暗暗念了千萬聲佛,只拉著懷真的手道:「回來了就好,總算也把我的魂兒也給帶回來了。」說話間,便把小神佑抱了過去,見小孩兒單單弱弱的,越發又憐又愛,在臉上親個不停。
自打懷真離開後,這府內從來冷冷靜靜,如今卻總算是一家子團圓了,唐夫人抱著小神佑,又看唐毅靠在懷真身邊兒,低低不知說什麼,小瑾兒走到自個兒跟前兒,踮起腳看小神佑,唐夫人滿心裡喜歡,不知說什麼才好,便索性笑了幾聲。
唐毅跟懷真兩個,陪著唐夫人坐了片刻後,見唐夫人專心致志抱著小神佑,又不停給小瑾兒說話,唐毅便拉住懷真的手,示意她出來。
懷真見唐夫人並未留意此處,便也起身,隨著他來到外間,不知他如何。
誰知唐毅握著手,也不做聲,只是引著她往前走。
懷真身不由己隨著走了十數步,才問道:「好端端陪著太太,又鬧哪一出?是去哪裡?有什麼事不成?」
唐毅見她問個不停,腳步也走的有些慢,卻知道她先前遭劫,自然又虧了身子,索性不言語,只是停下步子。
懷真見他說停就停,啼笑皆非,才要問他,忽地唐毅向著她微微一笑,竟張開雙臂,竟不由分說將她打橫抱起,又大步流星往前而去。
今兒是才回府來,他就這樣胡作非為起來,此刻廊下來來往往,自也有些丫頭僕人等,見了唐毅過來,均貼身行禮,想笑又不敢笑。
懷真無可奈何,覷著無人之時,便道:「三爺,又做什麼?還不放我下來,若給太太知道、很是……」
誰知說話間,他已經穿廳過堂,回到了兩人的臥房之中,才進了裡屋,便將人輕輕放下。
懷真雙足才落地,卻被他扶著下頜,低頭便吻落下來,這一會兒,卻終究無人打擾,也終究順遂了他的意思。
懷真舉手,抵在他的胸前,卻又被他握住,揉在掌心,右手又極輕地按著她的肩頭,閉著雙眸,只盡情肆意地受用此刻:只覺得唇之所向,舌之所吮,鼻之所嗅,耳之所聽,處處皆大有妙境,一時如身在極樂。
懷真原本雪色的臉上極快地泛紅,暈紅也一點點蔓延,連耳垂都是嫩紅色,一時又喘不過氣來,通身又似被火燒板,熱的很。
憑著殘存的神智,便微微掙動,唐毅察覺,才緩緩地鬆開她,也慢慢睜開雙眸,卻見懷真瞥了自己一眼,——此刻這雙眸,卻如同那春日的湖面兒,波光瀲灩彀紋微蕩,又籠著一層薄薄地水霧似的,隨著長睫一眨一眨,簡直如同春柳輕剪,春風漾過。
情不自禁地,他竟舔了舔嘴角,還待要將方才那種極美妙的感覺重溫一次……
懷真已忙轉開頭去避開,急促地喚了聲:「三爺、別……」
唐毅生生停下,複凝視了她一會兒,才勉強平息心頭之火,溫聲道:「你放心,原也沒想做別的,只是方才在那府裡……」那觸手可得卻偏偏求而不得的折磨,讓他不安惦念了一路。
懷真聞聽,便忍笑哼道:「還想做什麼別的呢?」話剛問出口來,又頓時羞窘轉開頭去。
唐毅心頭一動,卻不敢肆意縱放那心猿意馬,——只因懷真第二次生小神佑,受了許多苦痛折磨不說,更加上後來……幸而這段日子,她在王府內養的甚好,可畢竟也不能大意,不可如此魯莽無知,還得讓她妥善保養才是。
唐毅便咳嗽了聲,恢復那端莊的神色,道:「沒什麼。」
懷真見他一本正經這般回答,反而自慚自個兒想歪了。
正在這會子,忽地外頭腳步聲響,原來是丫鬟來報說:「太太說怎麼不見了三爺跟奶奶呢?叫奴婢來看看。」只站在門口兒,卻並沒進來。
唐毅道:「知道了,即刻回去。」那丫鬟便先回去通報。
當下,唐毅才又挽著懷真的手,便同她攜手重回唐夫人房內,母子夫妻兒女們團聚。
是夜,唐毅先哄著小瑾兒說了會兒話,又陪了小神佑片刻,見時候不早,便回房安歇。
兩個人自也是同榻而眠,唐毅因憐惜體貼懷真,便一味克制,並不為難她,只是抱著,低低密密地又說了半宿話。
彼時懷真果然困倦了,唐毅便不再出聲,只看她掙扎著睜了睜眼,盯了他一會兒,卻又徐徐合上雙眸,安寧睡了過去。
唐毅望著她,鼻端又嗅到微微淡淡的香氣,不是花香,隱約帶些甜意,細嗅的確是從她身上而來。
雖然懷真時常會調些稀奇古怪的香,然而這股香氣,卻不似是佩戴的香囊荷包之類,唐毅悄悄地貼的她更近了些,嗅到香氣從她身上透出,竟也叫人心曠神怡。
神意鬆弛,香氣熏熏,他卻怎麼也不捨得睡,聽著外頭隱約更鼓聲動,只是仍細細地看著她,想到前些日子的兵荒馬亂,生死離別,卻更顯得此刻的相處彌足珍貴。
次日一早兒,懷真醒來,見唐毅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個兒。
懷真道:「三爺自己起來了,如何也不叫我?」
唐毅見她春睡乍醒,惺忪懵懂之態,便笑道:「只看你睡著的模樣,何等乖巧,哪裡想到是個岳母口中性子倔愛鑽牛角的人呢?」
懷真不由笑道:「啊,原來是有人想到昨兒被我娘訓斥,不受用了,一大早兒起來討賬呢。」
唐毅笑道:「不敢,岳父岳母對我說的話,都如聖旨一般,我是絕不敢違背的。」
懷真差點兒失笑,卻故意道:「那我的話呢?」
唐毅道:「若是你的話……」他便靠近過來,在那嬌軟的櫻唇上親了一下兒,竟低低說道:「聖旨又算是什麼?」
懷真雖知道他偶然私底下會有些破格的舉止言行,可卻想不到,這種話也能說得出來,當下又駭又笑,才要說,唐毅卻已傾身過來,便蹭著那唇瓣又要膩歪。
懷真見他清早上便開始胡鬧,便皺著眉,避了兩避,畢竟給他捉個正著,正欲肆意……就聽小瑾兒吵鬧之聲從外傳來。
唐毅知道那小傢伙兒將要進來了,暗叫不好,當下忙起身。
懷真的心也亂跳一陣兒,即刻跟著坐了起來,兩個人各自有些神色慌張之時,就見小瑾兒竟探頭探腦地從門口跑了進來,先是叫著「娘」,轉進來看時,卻見唐毅也在,——便呆呆地只是看,連叫人也忘了。
唐毅因是從海疆回來,新帝許他的假,自然不必早朝,當下盥漱過後,一家子吃了飯,唐毅因還有些雜事,便自去料理。
懷真便跟唐夫人坐在房中閒話做活兒,小瑾兒在兩人身邊蹦來蹦去,十分不安分,小神佑卻在榻上靜靜地睡著,兩個人一動一靜,相映成趣。
唐夫人看在眼裡,欣慰的無法可說,只覺得一直這般看著都不會膩,因此始終滿面含笑,又見懷真低頭做那針線活兒,便道:「你且別只顧耗那眼睛,留神頭暈,快放下……」說著,便強握住她的手,叫她歇息。
懷真因是想給小神佑做一件兒衣裳,卻因她自個兒身子不好,在王府內的時候,李賢淑就不許她勞神費力,因此其實並不忙,只得閒便紮上一兩針,以為消遣罷了。
這會兒見唐夫人體恤,就也停下,因此舉手也微微地揉那雙眼,正在這會兒,忽聽小瑾兒問道:「娘為什麼會跟爹一塊兒睡?」
懷真一愣,當著唐夫人的面兒,微覺臉紅:心想今晨被小瑾兒看見那幕,故而這孩子才如此問,只得虧並沒看見別的。
懷真不知如何回答,唐夫人卻忍俊不禁:「等你長大了,娶了媳婦兒,也便就一塊兒睡了。」
小瑾兒似懂非懂,便搖頭:「才不要。」
唐夫人拉他到跟前兒,笑著問道:「怎麼不要呢?媳婦兒敢情不好?」
小瑾兒卻不答話,眼珠兒骨碌亂轉,懷真看出端倪,因問道:「怎麼了?跟祖母說實話。」
小瑾兒才小聲說道:「小瑾兒不、不娶媳婦,要當大英雄!」
唐夫人哈哈笑了起來:「好好好,我的乖孫兒真真有志氣。」
懷真覺得有些怪異,便問道:「怎麼忽然要當大英雄?」
小瑾兒搖頭晃腦,卻又揮舞著小拳頭說:「爹爹說的,讓瑾兒保護娘,還說再長一歲,就教導瑾兒……教導瑾兒……什麼來著?」他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兒,便忘了唐毅說的是什麼,只乾著急。
唐夫人跟懷真面面相覷,唐夫人點頭歎道:「就知道是毅兒亂說的,昨晚上抱著他說了好一會兒呢。」喜色漸退,隱約有些憂慮之意。
懷真倒是瞭解唐夫人的心思,便笑道:「太太是怕小瑾兒長大了跟三爺一樣、讓我跟您似的操心麼?」
唐夫人見她懂得,便看向她,聽懷真道:「太太別擔心,我原本也是想,只要小瑾兒平平安安的,哪怕庸碌如常人也是極好的,後來……我才明白,——這世間有些事,一定得有人去做,也一定得那個人做、才能成事。倘若小瑾兒果然跟三爺一樣,也有那令海晏河清萬民安泰的才能,倒是我的造化了。」
唐夫人握住懷真的手,只是長長歎了口氣,半是欣慰、半是感歎:「怪道他愛你,這世上誰也看不入眼,獨獨只愛你呢。好孩子。」
唐夫人將懷真擁住,旁邊小瑾兒卻抓著那徐姥姥給做的小老虎,又玩耍起來。
過了晌午,外頭跟隨唐毅的小廝們回來報說,宮內有旨意傳三爺入宮,故而唐毅先派了人回來說一聲兒,免得家裡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