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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 第3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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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月薇妮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8-26 21:02:35 来源:搜书1

每上春泥向曉乾。花間幽鳥舞姍姍。年華不管人將老,門外東風依舊寒。

投簪易,息機難。鹿門歸路不曾關。羨君早覺無生法,識破南柯一夢間。

——《鷓鴣天》曾覿

不覺間,將到端午,天氣轉熱,這一日,因夜來略灑了幾滴春雨,早上醒來,地上便有些潮潤潤的。

近來唐毅雖留於京中,卻也每日在外行走,十分忙碌。

只因先前趙永慕從六部、監察院等處各自抽調了許多精幹好手,是以眾人每日相聚,跟隨唐毅各處走動,掌學熟悉海疆等事,去的最多的兩處,自是兵部跟工部,尤其以工部的軍器局為要。

這軍器局原本雖存在,然而廢殆已久,縱然有些聰明好手,只因朝廷並不重視,因此只也廝混度日,誰知後來兵部跟工部聯手,才叫眾人打起精神來,一時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只畢竟手生心急、且因倭人暗中破壞,不慎出過些事端,幸好朝中自有人掌著,且前些日子東海一戰中戰敗倭國,令上下士氣更且大震。

故而這些時日來,自先前的鎮海大炮、簡便火銃之後,更造出許多新奇火器物件來,只不過有的可用,有的上手略難罷了。又從全國各地招賢,請了許多擅弄火藥的能工巧匠,集思廣益,如虎添翼,已經漸漸成了氣候。

只是唐毅雖然在外忙碌,但畢竟每日都能回府,也算是闔家團聚,他每日得見嬌妻愛子們,這情形當真是前所未有之和睦融洽。

然而不覺間,眼見又將到了啟程之期,府中懷真唐夫人等雖然極有默契,從不當面提及,然而小瑾兒卻不知從何處聽來了,時常私底下便問唐毅:「爹爹又要離開小瑾兒麼?」相比當初才回來時候的抵觸,此刻小瑾兒對唐毅自是萬般戀慕,童真無邪,讓唐毅不禁微微黯然。

幸而小瑾兒雖然年幼,卻耳聞目染、又被他教導,竟跟尋常孩童不同,隱隱透出果斷沉穩之風,雖然難舍父親離開自個兒,卻也不似先前那般、時常愛落淚大哭了。

是日,唐毅自工部同幾個人手出來,正好兒天又落雨,眾人彼此撐傘,邊走邊說。

至門口上分別,唐毅正欲回府,轉身之時,卻看見身後不遠,停著一頂轎子,有一人正躬身而出,遙遙看他。

旁邊一名小廝撐著油布紙傘,那傘下之人抬頭相看,雙眸如星,俊眉修眼,卻又有幾分寧靜恬然。

兩人的目光隔空相對,那人望著唐毅,微微一點頭,便往前而來。

原來此人,正是淩絕。

淩絕拱手行禮,道:「大人有禮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唐毅見他冒雨前來,知有要事,便一點頭。

當下兩個人各自乘轎,沿路而行,不多時來至一所酒肆之上。

因為落雨的緣故,店內酒客稀少,只有幾名客人擠在一樓閒話避雨,見他兩人進來,都覺眼前一亮,瞬間竟雜訊皆無,只等他們上了樓,才又紛紛低語起來。

小二引著兩人落座,又極快地佈置了幾樣清淡小菜,一壺美酒,便識趣退了。

淩絕把玩著手中的青瓷杯,輕聲道:「今日冒昧來擾,望大人勿怪……我前日已經回到翰林院,才知道這段日子來竟錯過了這許多事。」

唐毅端詳他,距離那一場驚心波折畢竟已經月餘,眼前的少年也不再似先前一般,通身那偏執激烈的鋒芒消退許多。

且不再似昔日一般憔悴消瘦,眼神雖仍透著幾許沉鬱,然自來的風度清絕。

依舊是天生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若玉樹臨風前。

淩絕見唐毅默然,便又問道:「近來我看大人忙碌異常,不日似要離京?不知此番所去,要耽擱多久?」

唐毅道:「總要兩三年時候。」

淩絕點了點頭,忽地說道:「我看六部之中各有人手跟隨大人聽調,他們也都是要往海疆而去的?」

唐毅點頭道:「多半都是,還有些在京內。」

淩絕忽道:「聽聞眾人都是精挑出來的好手?」

唐毅不知他因何竟同自己說起這些來,原本他還以為淩絕是來說私事的,聞言不由按捺詫異,只道:「有些是皇上欽點的,有的是我自己挑的。都還頂用。」

淩絕一笑,竟望著他道:「我雖自知材質平庸,然而也禁不住被大人忠君報國之心所感,因此也有意加入、從此在唐大人麾下聽命,披肝瀝膽,無有不從,只不知是否有這般榮幸?」

唐毅大為詫異,凝視著淩絕:「你可是當真的?」

淩絕本是個極聰慧通透之人,然而他一來是駙馬的身份,二來「大病初愈」,何況淩景深愛逾性命,又怎捨得放他出去受苦?何況先前經歷過那種種事情,如今他的用意,實在……

淩絕轉開目光,看向別處,隔了會兒才道:「大人若是擔心我哥哥那邊兒,以及公主,還請放心,我既然跟大人開口了,便已經是無礙。何況是我自個兒的命,我自個兒的路,自然是我來選擇。若是大人不嫌棄淩絕愚木笨拙,淩絕願意鞍前馬後聽候差遣,務請大人不棄。」

淩絕說到這裡,便站起身來,向著唐毅認認真真作了一揖。

唐毅心底震動,卻靜靜地仍是端坐未動,見淩絕行禮完畢,才說道:「你……」本欲提起往事,才問一句,卻又暫停。

此刻窗外落雨越發大了,嘈嘈雜雜,依稀又有行人踩水而過的聲響,顯得室內格外靜寂。

淩絕見唐毅遲疑,仍是面色平靜,道:「知道大人事務繁忙,不敢多擾,若大人決定了,叫人去翰林院或者府裡說一聲兒便是。」說完之後,便又行了禮。

淩絕才欲離開,唐毅終於道:「淩駙馬。」

淩絕止步,唐毅望著他,道:「你可放下了?」

淩絕聞言方回眸,停了一停,才垂眸念道:「投簪易,息機難。鹿門歸路不曾關。羨君早覺無生法,識破南柯一夢間。」他念罷之後,唇角一挑,徑直離去。

唐毅走到窗戶邊上,垂眸往下看去.

卻見淩絕慢慢走出酒樓,守在門口的小廝忙撐起傘,淩絕徐步而行,正欲俯身進轎子,忽然若有所覺,便轉身,抬起頭來往這邊兒看來。

兩個人目光隔空相對,唐毅忽見傘下淩絕向著他一笑.

——自從唐毅回京來,就從未見淩絕笑過,此刻見他這般展顏,就如冷雪消融于暖陽之輝,春來冬去,連眼前的雨都無端旖旎風情起來。

刹那間,唐毅忽地覺著這幕場景有幾分熟悉,竟仿佛是在哪裡見過似的,然而他思來想去,卻仍是想不到,便也罷了。

那邊兒淩絕入了轎子,自行去了。

唐毅正欲離開,忽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響,他並不回頭,也知道所來何人。

果然,便聽淩景深的聲音,道:「小絕同你說的,可是他想出任海疆使之事?」

唐毅回過身來,點了點頭,又看滿桌酒菜未動,便笑道:「不吃怪可惜的,你要不要用一些?」

淩景深緩緩落座,雖滿桌珍饈,卻也有些無法落箸,只問:「你可答應他了?」

唐毅道:「還以為你都聽見了。」

淩景深苦笑:他聽聞淩絕來見唐毅,便匆匆趕到,見淩絕自去了,雖隱約猜到淩絕同唐毅說的是什麼,卻著實沒趕得上聽。

唐毅見景深來了,索性問道:「他怎麼會有這般念頭?出任海疆使可不是好玩兒,他從小都在京中,養尊處優,只怕經不起那樣的苦楚,且受苦還是其次,弄得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淩景深幾許無奈,停了停,方道:「自從那件事後,小絕……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雖看著極穩妥,仿佛比先前好了似的,可我、仍是有些擔心。」

唐毅道:「既然說穩妥,又如何擔心?」

淩景深道:「舉止形容,的確都比先前沉穩了些,且絕口不提過去之事,據我所見,倒的確是好了。」

唐毅微微一笑:「既然一切如你所料,你就該放心。常說知子莫若父,如今,倒也是知弟莫若兄了。」

景深輕輕歎息:「可知我、也是捏著一把汗的。」

景深說著,轉頭看向窗戶上那成串隨行的春雨成簾,眼前朦朦朧朧,便想起那日他往唐府之事。

當日,淩絕一心要取噬月輪,景深何等之人,如何猜不到他想做的是什麼?然而淩景深從小最疼淩絕,從來不忍忤逆他任何心意。

且景深知道淩絕的心意,一旦他決定了的,不達所願,便誓不甘心。

因此才來尋唐毅,彼時,兩人便定下一計。

只先叫匠人秘密地造了一個假的噬月輪,當日便假裝到手,于淩絕面前跟唐毅演了一場戲。

原本的安排是,倘若淩絕無法被言語所動,兩個人就故意動起手來,最好到刀劍相向,無法挽回的地步……最好可以逼得淩絕選擇,主動放棄。

只是唐毅想不到,淩景深表面雖是這般跟他商議的,事實上,卻假戲真做成那種程度……然而這也是淩景深太懂淩絕性情的緣故,知道若不是非常手段,又怎能讓如此偏執不悟的淩絕甘願回頭?

當時淩景深對他說道:「小絕是我的親弟弟,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甚至比他自己更瞭解他自己,如今他是悔恨交加之故、迷了雙眼,然而我知道,最終他一定會明白,對他來說至為重要的是什麼。」

唐毅只以為他所說的是手足情深,並沒想到景深當真用自己的性命去博。

淩景深想了會兒,忽地輕輕笑說:「是了,其實還要多謝懷真。」

唐毅也一笑道:「可知她當初也不知那香的用處可有多大呢?」

原來淩景深跟唐毅兩人定計之後,淩景深忽地想到一事,便問道:「上回想要用在那倭國細作身上的曼陀羅香,懷真此後可調過?」

唐毅見他忽地提起這個,便猜到他的用意,因說道:「你莫非是想用此香?卻又有何用?不過叫人狂夢一場罷了。」

淩景深若有所思道:「縱然有你我做戲,然而畢竟……我只是覺著,倘若讓小絕覺著自己願望達成……」

唐毅有些觸動,回頭便才又跟懷真商議。

那天景深去後,兩人回房後說了此事。

唐毅因知道此香難調,生怕懷真為難,不料懷真聽了,便道:「之前因你們求用,卻不可得,後來我也思量過幾次,正已有了個念想兒,如今你說要這般用,倒是可以試一試。」

因此懷真耗了數日時間,果真便調了一味香出來,用一個琉璃瓶子妥當地裝著,只對唐毅道:「這個香,不至於叫人發狂,卻會循香而順遂自己的心意,陷入幻境而不自知,原本我覺著並沒什麼用,可聽你說來,就拿去一試罷,若老天庇佑,便是造化了。」

唐毅小心接了過來,心底籌畫如何安排,又問懷真:「這個該叫它什麼香,就叫曼陀羅香麼?」

懷真搖了搖頭:「雖是自那個脫胎而來,卻並不是那個了,且我想著……」她思忖了會兒,忽地若有所思道:「不如就叫做‘南柯一夢’罷了。」

唐毅凝視她的雙眸,便將懷真擁住,道:「不錯,就叫‘南柯一夢’。」

是以當時,景深不惜自戕——然而他因在鎮撫司從事,見過多少生生死死,自知道該如何避開要害,只想求淩絕一個清醒罷了,彼時那「南柯一夢」便藏在假的噬月輪中,先前被淩絕緊緊握住,早薰染而不知。

淩絕眼見哥哥這般,又昏迷在那南柯一夢裡,果然見了自己所見,感了自己所感。

然而又有誰知道,所謂的「南柯一夢」,到底是夢,是真?

或許於他而言,在夢境之中那一刻的相遇……便已經是最難得的「真」了。

唐毅跟淩景深說了半晌,才相偕出了酒樓,侍從們撐了傘,唐毅自己拿了過來,才欲邁步,忽地抬頭看了一眼那酒樓之上——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來,為什麼方才覺著淩絕那抬頭一笑很是眼熟。

原來,在若干年前,他跟林沉舟從外巡視而回,那日大雪,他去監察院見林沉舟,彼時林沉舟便在樓上張望他,而他也在樓下相看……

淩景深見他不走,便道:「怎麼了?」

唐毅眼底光芒微閃,笑了笑:「沒什麼。」

淩景深點點頭,正要上車,忽然問道:「前日你去拜祭恩師了?」

唐毅知道他說的是林沉舟,便道:「清明時候我去過,怎麼了?」

淩景深道:「我看地上有灑落的酒,以為是你。」

唐毅正邁步要上轎,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景深:「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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