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盯著遠籐的睡臉時,腦海裡突然閃現一個整人的念頭。往這個節孔吐口水的話,應該會不偏不倚正好掉進他的嘴裡裡吧?因為就像約定好似的,他的嘴巴正好位於節孔的正下方。在好奇心驅使下,三郎抽出腰帶,將腰帶塞進洞中讓其往下垂,瞇起一眼,猶如瞄準手槍準星一般往下看去,這真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偶然啊!腰帶、節孔與遠籐的嘴巴,三者正好位於同一垂直線上。這不就表示,只要往節孔吐口水,必定會順勢落入他口中?
但想歸想,三郎倒也不可能真向他吐口水。只是,正當他將木塊放回節孔準備離開之際,一記驚悚的念頭乍然浮現。在漆黑的閣樓上,他禁不住滿臉鐵青地戰抖起來。這豈不是殺害無冤無仇的遠籐的絕佳機會?
他跟遠籐不僅沒有深仇大恨,相識也未滿半個月。由於兩人剛好在同一天搬進東榮館,因此曾互相拜訪過,除此之外,並沒有更深的往來。那麼,三郎為何會興起殺害遠籐的念頭?一方面是他極不欣賞遠籐的容貌與言行舉止,總恨不得揍他一拳;另一方面,導致三郎萌生殺意的主要動機並非來自對像本身,而是源於他對殺人這種行為的想像由來已久。從先前的故事裡,各位讀者想必很清楚三郎的精神狀態,簡直異於常人,可以說他是一名犯罪癖的重症患者。對三郎而言,最具魅力的犯罪想當然正是殺人,因而此刻萌生殺意絕非偶然。到目前為止,這股慾望曾無數次湧現到他腦中,但總是害怕罪行被發現,以至於從未實際執行過。
這次情況卻截然不同,殺害遠籐看起來完全不會被懷疑,更不用擔心被察覺。只要不會給自己的生命帶來威脅,即使是要殺害一個與自己並無過節宿怨的陌生人,三郎也不在乎。或者說,殺人行為越是殘酷,越能滿足他不尋常的慾望。可是為何殺害遠籐的罪行肯定——至少三郎如此深信不疑——不會被人發現,那是因為……
搬到東榮館之後的四五天,三郎與剛認識的房客到附近咖啡廳閒聊,當時遠籐也是同行者之一。三人同坐一桌喝起酒來——不擅長喝酒的三郎點了一杯咖啡——彼此相談甚歡。正當準備結伴返回住處時,酒醉的遠籐半強迫式地邀請兩人到他家裡做客。當天晚上,遠籐不但喧鬧到半夜,還請女傭端茶過來,繼續漫無邊際地談論著剛才在咖啡廳裡討論的戀愛話題——三郎會對遠籐這麼反感便始於這晚——眼前的遠籐舔著漲紅的厚唇,得意揚揚地炫耀道:
「我曾經差點兒跟女人一起殉情,那是我還在學校唸書的事了,你們也知道,我讀的是醫學院,要弄到藥物根本沒什麼困難。當時我準備了足以讓兩人死得毫無痛苦的嗎啡。你們知道嗎,我們都相偕到鹽原【15】去了呢!」
說著,他搖晃起身,走到壁櫥拉開櫃門,從當中的一隻行李底部找出一個小指頭大小的褐色瓶子,遞給現場兩名聽眾。瓶內有些許閃亮的粉末。
「就是這個,只要這麼一點點劑量,便足以令兩人斃命……這件事,你們可別跟外人說。」
接著遠籐再次漫無邊際地大談他的戀愛史,三郎不由得想起當時所看到的毒藥。
「從天花板的節孔滴下毒藥殺人,這是多麼異想天開的犯罪啊,簡直完美無缺!」
想到這個計謀,他當下簡直狂喜得幾乎要飛到天上去!仔細想想,這個計劃雖然完美無缺,卻嚴重欠缺實施的可能性,況且還有不需如此費工夫便能把人殺害的簡便手段。只是,眼下受到這異乎尋常的創意吸引的三郎,腦中早容不下其他想法。接下來,他的腦海裡僅剩如何執行殺人計劃,毫無破綻的。
當然,首先得先將毒藥偷出來才行。這並不是太難,只要找個時間拜訪遠籐,挑個話題閒扯,在這段期間,他總會去上廁所或因其他事不得不暫時離開房間,趁此空當再從那個行李裡取出褐色瓶子即可。遠籐不可能每天都檢查一次行李,兩三天內他應該不會發現瓶子已不翼而飛。就算是發現了,私自藏匿毒藥本身已犯法,他勢必不敢隨意鬧大,當然他也想不出是被誰偷走的。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非得這麼麻煩不可,直接從天花板上進入房間不就行了?但這終究有風險啊!前文也曾說到,若從天花板進出,一來不知遠籐會何時回來,二來也可能會被窗外的人看見。最重要的是,遠籐住處的天花板是釘死的,根本沒有通道可供出入。總不可能要三郎冒著被發現的風險,硬是撬開釘死的天花板吧!
等藥劑到手,接下來只需調成液體,滴入睡夢中因受鼻炎之苦而始終張開的大嘴裡便成。三郎唯一擔心的是,能否順利將藥劑送入遠籐的口中。不過關於這點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因為溶解成液狀的藥劑濃度極高,僅需數滴便足以致人於死地。在他熟睡時下毒,一定不會被察覺。就算遠籐察覺到了,應該也來不及將藥吐出。三郎很清楚嗎啡是種很苦的毒藥,所以,只要在溶劑中加點兒糖就萬無一失了。相信沒有人想像得到竟會有人將毒藥從天花板的縫隙中滴下吧,而遠籐更是不可能發覺。
但即使藥劑順利滴入嘴裡,其藥效對遠籐能否充分發揮作用也是個無法確定的問題,無論過多或過少,若僅會使他痛苦萬分,卻無法順利置他於死地的話怎麼辦?不論是怎樣的結果都不至於對三郎造成任何威脅。屆時,他只需將木塊蓋回節孔,加上天花板目前還未累積多少灰塵,應該留不下什麼痕跡。在這過程中,他只要戴上手套便不必擔心指紋的問題。縱使發現毒藥是從天花板滴下,也沒人知道是誰做的,所有住戶都曉得三郎與遠籐剛認識不久,根本沒有仇殺的理由。另外,對於熟睡中的遠籐而言,在睡眼惺忪之際更無法判斷藥從哪兒來的。
以上,便是三郎從屋頂回到房間的過程中,思考出的自認為肯定能夠避開法律懲戒的殺人方案。相信敏銳的讀者早已察覺,就算事情如其所願順利進行,三郎依然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為之後案子告破留下一個明顯的突破口。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直到即將付諸實踐的那一刻為止,三郎都絲毫沒有留意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