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一过,张晓楠就年满23了。
放在村里村外,这个年龄的女娃娃还没有成亲是极罕见的。
作为父亲,张国瑞愁的不行。
这些年来,他为了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托二弟国祥物色了一个又一个机关单位大有前途的男青年,但晓楠这个看不上,那个说不合适,他本以为女儿是以事业为重,想着她毕竟是吃公家饭的人,跟村里务农的女娃娃不一样,晚点结婚就晚点结婚吧。
直到今天,直到在将军岭看到女儿晓楠和张云峰坐在山坳上谈情说爱的那一刻,他才陡然惊醒,晓楠推三阻四不找男朋友,竟然是看上了张六顺的大儿子张云峰!
这一点张国瑞是怎么也没想到的,可以说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但他很好地压住了气,在女儿面前不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在心里忙乱着,思谋着。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就发现其实很多生活上的小细节早已经暴露两人的地下情,比如自从晓楠小年回来后,有事没事就往张六顺家跑,说什么张六顺的女儿春兰是个好苗子,马上要中考了,帮忙去辅导,哼!如今看来,全是掩耳盗铃!
诶!只怪自己老了,反应迟钝了,没有及早发现这桩丑事并且扼杀掉,眼下也不知道晓楠和张云峰发展到哪种程度,但不管怎么样,他张云峰一个土农民,想和自己的宝贝女儿结合,哼哼!除非从自己身上压过去!
是的,他承认张云峰是个好后生,待人接物没得说,干起农活来,村里头所有人都得往后稍稍。
最瞩目的是,他家那副破烂摊子已经露出了发达起来的势头,去年卖烟狠狠的发了一笔,**千一辆的拖拉机都有了,年前从市里买的那一车年货把村里人给眼馋的不行,里面大几千的长虹电视机和新飞冰箱可都是稀罕玩意,村里可没几个人买得起,但是泥腿把子就是泥腿把子!他张云峰再怎么捣腾,也逃不出在土里挖刨的苦命,又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吃公家饭的女儿呢?
不怪自己势利眼,什么情情爱爱的,到了他这个年龄早已经看透,根本就经不起时间和生活的考验,虽然国家一直在提倡自由恋爱,破除封建思想,但是门当户对这种流传了几千年的老传统既然能够存在,就有它的合理之处。
他张国瑞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了,实在没什么好盼想的,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女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不要再像他这一辈人一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日子。但是,他不愿意伤害女儿晓楠,所以对女儿和张云峰的事情,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女儿偷偷出去见张云峰,他也跟不知道一样。
直到大年初十那天,女儿回市里上班后,张国瑞才行动起来。
他有严重的膝关节炎,平时没什么事情一向不怎么出门,但是那几天,他一直在村里头闲逛,留意着张云峰的动向,直到正月十二那天下午,他才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在村头遇到了外出拜年回来的张云峰张云起两兄弟。
那时候村口没有其他人,张国瑞就叫住了张云峰。
旁边的张云起倒很懂人情世故,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张云峰很拘谨的走到张国瑞面前。
其实自打正月初一和晓楠在将军岭上被张国瑞碰到个正着后,他心里就七上八下没有底,一直在猜想张国瑞会怎么处理这桩事,他知道,以张国瑞的个性,是肯定会找他给这件事定个说法的,但这段时间张国瑞一直没有动作,他甚至都有点怀疑张国瑞当时没看见。
张国瑞在路边空地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拉了会儿家常,才问道:“云峰,你今年多大了?”
张云峰咄讷地道:“三月满二十四了。”
“这个年纪可不小咯。”张国瑞伸手往口袋里掏烟,张云峰连忙把弟弟张云起给他的芙蓉王递给张国瑞,掏出火柴给他点上,他吸了两口,才说道:“以前家里光景困难,你拉拽着弟弟妹妹们不容易,耽搁了自己呀,现在家里条件转好,是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
听到这种话,张云峰心里又紧张了起来,讷讷地做不出声。
张国瑞把一根烟抽完,在泥地上掐灭烟蒂才感慨地说道:“云峰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整个村里的后生小子,就觉得数你中用,你现在还单着,我琢磨着我婆娘那边有个远房侄女,是和平镇的,人长得水灵,黑眉大眼的,性格乖巧,干活也勤快扎实,如果你情愿的话,就去和平镇见上一面,看看这个女娃娃,歪好耽搁不了两天的功夫。”
张云峰没有做声。
因为失落的情绪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并不相信张国瑞是好心给他介绍姑娘,张国瑞明明看见了他和张晓楠坐在山坳上,但是他丝毫没有提及这桩事,却通过这种隐晦迂回的手段,把自己的态度表露的明明白白:我不同意你跟我女儿好!
其实他早已经预料到,张国瑞看不上自己这个泥腿子,又怎么会让自己去沾染他如花似玉前程似锦的女儿呢。
但是这种理解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让他更加的痛苦和绝望!是的,他喜欢晓楠,晓楠也喜欢他,但这份感情就像水里面的月亮一样,不实际,根本就捞不着,现在张国瑞的举动,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张国瑞走了之后,失魂落魄的张云峰一个人蹲在地上呆了很久,旱烟棒一支接着一支抽着,抽的眼睛通红。
直到天色慢慢转黑,他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振作起精神回去,他不愿意让家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他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抖擞着精神面对生活的艰难。
可就在这时,张云峰听见了背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是弟弟云起过来了,他咄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云起笑道:“我一直没走,就在后面的竹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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