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那天,老张家全家搬往江川市住的消息突然就传遍了村里,这让风平浪静云溪村陡然激荡起来。
在山里,在家里,在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这桩事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热点话题。
乡亲妯娌们扯闲话的时候都是感叹,这张家的两兄弟,真是村里头年轻一辈当中一等一的能人呀,短短**个月的光景,就把家里搞得这么红火兴旺,拖拉机、大彩电、大冰箱这些寻常庄稼人都不敢盼念的贵重东西,老张家却一件件往家里捎。
现在更加不得了!竟然在市里买了大房子,准备开粉店做生意,张云峰这个土农民野心可真大,他这是要扒拉掉身上的那层泥巴,摇身一变做高贵的城里人呀。
真是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一天的上午,好些村里的门中人都去了张家看望,给张家搭把手一起搬家,现在眼瞧着张家要发达了,村里乡亲们除了真心实意的帮忙外,也多多少少带点攀附感情的意思,日后他们有啥子事要去市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嘛。
其实老张家在村里头并没有直系亲戚,他家上一代人丁单薄,张云起的爷爷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孩子,但是只有他老爸张六顺顺利的长大成人。
再往上他爷爷那一辈算,倒是有三个兄弟,开枝散叶后,下边有两个堂伯,一个堂叔,按血缘关系,在张云起这一辈还没有出五服,但平日里交往的比较少,也就是过年时串串门,张爸出事坐牢后,关系就变得更加淡薄了。
老妈那边的亲戚倒是很多,张云起的外婆还健在,下面除了张妈外,还有三个儿子,也就是张云起的三个舅舅,这三个舅舅里面,大舅刘红军为人憨厚,小舅刘红星则单纯贪耍,但混的最好的是二舅刘红兵,这些年来他搞小土砖厂赚了一点钱,但是性格有点儿自私贪婪。
张云起永远忘不了的一件事情是,去年他爸出事进了牢里后,张妈为了凑他和春兰的学费,在二舅刘红兵家苦苦求了他整整一天,他才很为难的答应借了钱。
但这也是有条件的。
二舅刘红兵跟张妈说他手头上拮据,拿不出钱,只能帮忙去借点高利贷,卖了烤烟后要付一倍的利息。
去年夏天,张云起哥俩倒卖烤烟的那段时间,二舅刘红兵听到消息,得知他家赚了点钱后,立马就跑到他家来讨债,当时张妈一句闲话都没有,直接按两倍的本金把钱给了他,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张妈坚决不允许张云起兄弟俩去刘红兵家拜年。
刘红兵家在云溪村下边的刘家冲,张云峰一家要去市里住这桩事情,其实他早已经知晓了,但是一直没什么动作。
直到清明节这一天,他笃定外甥张云峰会回村里给先人扫墓,就卡着时间点赶到老张家,也没有通知他那另外两个兄弟。
刘红兵心里也清楚,去年年初那趟烂事让妹妹刘玉凤对他心怀芥蒂,诶!现在想起来,他心里也是悔不当初。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这两个外甥这么有能耐,无声无息的,就把一个残破的家庭搞得这么兴旺红火,现在都要去市里开店子办大事业了,这十里八乡的土农民哪个比的上呐?
还是自己眼光浅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大事!眼下他想把这门亲续上,让外甥张云峰帮个忙,只怕是困难得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办法找补。
刘红兵提着六斤炒花生上门后,就一直是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坐在堂屋里和大外甥张云峰拉了许多关于搬家去市里住的一些四不沾边的话后,才试探地问道:“云峰呐,你的粉店马上要开业了,招服务员了没?”
张云峰摇头说:“还没。”
刘红兵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他把烟蒂卷在鞋底下踩灭,说道:“那敢情好,我正想跟你说说你妹妹春丽的事。”
张云峰一愣:“春丽怎么了?”
刘红兵叹了口气,说:“云峰,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你妹妹不愿意在家里务农,说没前景,吵着要外出务工,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又没个熟人引路,让她出去我实在不放心,正好,你这开粉店总要服务员,就让你妹妹春丽去市里帮忙吧,她手脚勤快,又是自己人,你用着也踏实。”
张云峰抽着旱烟棒没有吱声。
自打刘红兵进门后,张妈就一直盯着他,她太了解这个二哥了,上门准没好事,听到了二哥的话后,性格刚强的她直接走过去说:“红军呀,现在店子都还没开张,但家里全部资金都砸进去了,现在没打算请人做事,也请不起人做事。你体谅一下这个外甥,他刚刚出去闯荡,自己都管顾不过来。”
刘红兵讪讪笑了笑,点头说:“那也成,等云峰的店子生意红火了,再把春丽带上去吧,让她去城里多见见世面。”
张妈和张云峰都没回应他。
刘红兵面上倒也不尴尬,坐在椅子上拉着张云峰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妹夫张六顺坐牢的事儿,一会儿说张妈身体不好去了市里要好好疗养,一直捱到在张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他酒足饭饱了,才剔着牙签拍拍屁股走人。
他一走,张云起哥俩就提着一竹篮的钱纸蜡烛,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将军岭扫墓。
四月的气候已经转暖,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解冻不久的大地,将军岭附近的山湾里,桃花又一次红艳艳地盛开了,河两岸的缓坡上,刚出地皮的青草芽子和枯草夹杂在一起,黄黄绿绿,显出了一派盎然的生机,柳丝如同少女的秀发,在春风中摇曳。
清扫坟圈的时候,张云起瞭望着被绿色掩盖的云溪村,还有山巅上的蓝天白云,心情很舒畅,只是下次来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扫完墓后,张云起把春兰叫住,两人走在后头,他想跟春兰说说一家人都去了市里后,她一个人留在龙湾镇中学念书的事。
再过三个月,春兰就要中考了,临时转学去市里肯定影响她的学习,另一方面,以春兰的成绩,龙湾镇中学也不大可能轻易让她转学。
春兰继续留在在这里念书,是最好的选择,但全家人都去了市里,她一个女孩子留在农村,张云起知道春兰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不过这两天下来,她那张越发秀美的脸蛋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难过。
这个妹妹,确实打小就懂事听话。
这些年下来,不管多么饿,穿的多么破烂,张云起从来没见过她向家人开口讨要过什么,在家里的时候,做家务、放牛、薅猪草、下秧苗、采烟叶,她样样精通;念书的时候呢,没钱买笔和纸,就自己在镇上捡垃圾,考试依然回回拿第一名,甩开第二名n个档次的那种。
张云起还记得她五岁不到的时候,就缠磨着让老妈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整天挽在胳膊上,蹒跚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一起去后山捡柴禾。或许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以前她们家是个可怜的穷家。
穷人家的孩子,得靠自己争命!
回想起以前穷困时候的日子,张云起不免有些感慨,他摸了摸春兰的小脑袋,说道:“春兰,明天就要搬家去市里了,到时候会先把你送到学校去,周末如果补课你就留在学校里,放假的话就坐车来市里住,如果傍晚没有小客车,你就找朱达让他送你去封阳县再转车。”
春兰说:“二哥,我晓得的。”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一台粉红色的爱华随身听递给她:“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你不要压力太大,至于成绩,顺其自然,不管歪好,哥都能保证你这辈子有大出息,在学校里没事的时候,你也多和同学玩玩,别老是坐在教室里看书,这个是随身听,平时可以听听歌放松一下。”
春兰接过精致的随身听,手指在上面扣摸着,说:“这个很贵的吧?”
张云起乐道:“贵不贵有什么关系呢?你哥不差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