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起是知道初见的心思的。
其实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起,这个问题就已经存在了。
高中生谈恋爱,不算那些***的,消磨时间的,大多数人最终目的也都应该是一起努力学习,考入同一所大学。
张云起当然也想这样,神雕侠侣,浪迹清华。可问题是初见这个姑娘的成绩实在太变态了,他天天头悬梁锥刺股也赶不上。
清华北大,想想可怕。
眼下随着高考的临近,初见对这個问题似乎是越来越敏感。
张云起又能怎么办呢?
他实在不想作不切实际的承诺。
这周的前三天,学校搞了高三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过程挺轰烈,大家也挺紧张。
其实身边的人还是那些人,平时也说说笑笑的,但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点不一样了,空气之中总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有时候,张云起看着对面二教走廊上晒太阳扯淡打屁撩骚的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就会觉得已经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考试的时候,大家就通宵达旦,平时晚自习格外空荡的教室里人格外多,个个搞得大半夜才回宿舍。张云起也一样。考试分散了他管理公司和森海改制的精力。那种念书的纯粹的感觉,反而让他疲惫的精神得到了释放,那些尔虞我诈远了,生活是清朗的。
当然了,他没有读过大学,有遗憾,有向往,也有想过在高考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使一把劲,但并没有过深的执念,他并不需要用名牌大学来给自己镀金。
其实张云起读通学之后,就没怎么上过晚自习了,但初见一直坚持在学校上晚自习,现在倒是可以跟她一起上下学。
每天晚上十点多,晚自习结束后,两个人一起离开教室,一起回家。
两人相识相知已经很久了,心灵相通,相处时张云起便没有太多的话,更多的是拿一些笑话和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开心,或者是讲一些社会上发生的时事,满足初见对知识的渴求,用更开阔的目光来看待周围的事物。
这时候初见的话倒会少见地多起来,但她聊的最多的还是学习,问张云起今天考试的科目考的怎么样呀,哪道题不会做呀,然后仔细讲解起来。
这个女孩总这样认真。
张云起安静听着,偶尔应一声,然后很自然地牵起了初见的手。
初见没有以前时的那种紧张,但也会红着小脸看四周有没有人,看到路上有穿着校服的学生经过时,就抿着嘴把两只握紧了的手藏着身下,她心里有一些慌乱,又有憋着的一点点开心,像一只松鼠攒着满腮帮子的果仁。
早春的夜空很漂亮,有很多的星星,像银钉钉在夜幕上。已经很晚了,街头清寂,灯火阑珊。一起回家的少年女孩手牵手慢慢走过这座南方小城的无名街道。很多的时候,同一条路,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开步子。
然而从学校到他们的家住小区只不过是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人到了初见家楼下。初见抿着嘴挥手和张云起说再见:“云起拜拜,今天不许抽烟了。”
初见见张云起笑着点头,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才接过书包,转身上楼。她知道后面的男生会站在原地注视着她上楼,以前还会抽一根烟,再回自己家,但她不让他抽,他就不会抽的。她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没什么追求了,只希望这样的时光可以再慢一点。
月考节奏十分快,到了周五上午的第一节自习课,成绩单就陆续发了下来,教室里一直是低气压,全班整体成绩并不怎么样,也就是初见一枝独秀,总分703分,不出意外,依然是毫无疑问的全校第一名。
近来发愤图强搞学习的田壮壮看着自己的成绩单,心都碎了,他没一科的分数看得下去,总分459。
张云起第一次月考成绩还是不错的,606分,但是在湘南这种考试卷出天际的地方,分数没有个670左右,清华北大想都不要想。
下午的时候,临时班长邹秀秀说班主任老王准备利用星期六补课的时间,组织一场户外踏青活动,让大家放松一下。
星期六那天,大家伙儿在第一教学楼下集合,王明榛作动员讲话,很简单,他说大家都在努力复习备考,努力读书的同时,也应该多出来走走,放松一下。
大家伙儿扛着旗子,直奔苏仙岭。
虽然还是早春时节,但阳光漂亮得一塌糊涂,如果躲在宿舍里面,你会觉得是在糟蹋时光。作为学生,平日里大家只在离校很近的后街解放路口羊家庄一带活动,既然心情和天气都这么好,确实应该找个开阔地儿撒撒欢、发发骚。
到了苏仙岭山脚下,大家带着好得不得了的心情爬山。
刚开始爬山的那一段路比较平缓,没有树,羊肠小道两边都是茂密的蕨草,大概很久没下雨了,叶子很干硬。走了一阵,山路陡峭起来,树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些树都不大,却十分茂密,遮天蔽日。
田壮壮考试没考好,情绪不佳,爬山的时候跟在王小凯和余青青后面,凯子自信不羁的背影和余青青柔和的黑发、脖颈构成了一副十分和谐的画面。有时候,田壮壮看他们并排的脑袋,有时候看他们并排的屁股。嗯…确实是相得益彰的一对。
苏仙岭的桃花已经红透了。
这玩意儿也是个妖艳贱货,春寒料峭之间,就已经把绿色的裤子脱了,露出粉红色的花蕊。
田壮壮与桃花惺惺相惜。
但这样的感觉他无人与之诉说。
当然,他也觉得凯子是个奇葩。距离高考就那么几个月了,凯子似乎一点都不上心,天天围绕着余青青的石榴裙打转。大概是自暴自弃了吧。说实在的,田壮壮挺羡慕,但他做不到。他爸妈都是老师,望子成龙、光宗耀祖的心思十分强烈,就指望着他考个名牌大学,然后满世界炫耀。
其实刚进学校时,田壮壮也雄心勃勃,对学习抱有热情,也想延续初中时的境况,在年级里当个拔尖的学生。几次考试后,田壮壮倍感失落,除了缴纳建校费进来的,市一中来的几乎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强中自有强中手,想当个优等生什么的,实在太难了,后边就有点儿自暴自弃,跟凯子、阳痿哥仨在游戏里沉沦了两年多。
正因为这样,他和他爸妈的关系长期紧张,他老妈经常因学习跟他大动干戈。临了高三,他突然也想**一把,重新把扔了的课本捡起来,实现父母的愿望,考一个名牌大学光宗耀祖。但想是容易,做起来太特么难了,看着课本里面那些从未见过的理论,脑子里永远都是一堆浆糊。
张云起走在队伍最后面。
苏仙岭风景还可以,但他没什么感觉。
这真事因为已经走过太多的路,看过太多的山了。
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丽江的玉龙雪山和香格里拉的哈巴雪山吧。当然是作为普通人和以前的女朋友一起旅游去的。对他来说,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如果说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是双峰高耸入云的f杯,那么苏仙岭就是塌方了的飞机坪。
初见倒是蛮开心的。
她这样的女孩子,少有时间出来玩,对周围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很有兴致。张云起就对她说:“等高考之后,我们去丽江和香格里拉那边旅游?”
初见侧头:“你去过么?”
张云起笑着摇头。他去的时候是2010年之后的事情了,90年代还没有高度开发的丽江和香格里拉,他还真没有见过。说起来这些年来大江南北他去的地方并不算少,但对香格里拉有点儿情有独钟,或许是喜欢那里靠近天空的纯粹的感觉。
这时候初见忽然说:“对了,云起,我记得晏诗她家住在苏仙岭旁边。”
张云起点头,去年他和初见去晏诗家看过她一次,就在附近的村庄里,当时他给晏诗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但是从那以后晏诗再没有联系过他,也不知道这个老同学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继续念书。
张云起说道:“爬完山如果有时间,我们顺路去看看晏诗?”
初见说好。
说着话,两人慢慢爬到了苏仙岭顶上,视野顿时开阔清朗起来,巨大的风带着长江湿润的气息,从北方掠过罗霄山脉席卷而来,震的耳膜呼呼作响。
前面到的同学们格外激动,在风里朝着远方的山谷大声呼喊“156班,高考加油!”,也有人在喊心仪的大学,还有临了高考前夕豁出去当众表达爱意的猛男:“今天本来是我们班的郊游活动,不过,我想借这个机会说一些心里话,高考后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可是,我喜欢一个人三年了,谁也不知道,我不想后悔,今天我必须要告诉她……”
周围一阵大笑,还有掌声。
其实少年人的表达欲总是旺盛的。
这些有关于梦想的美好,他们并不容易隐藏,因为他们还没有经历太多现实的残酷,还不知道平庸才是大多数人常态,金字塔的顶端注定狭小,命运从不允许所有的少年人梦想成真。
张云起却很羡慕这些少年人。
说真的,像他这样的老油条,心里的火很难炽热,眼中的光也不再清澈。他从来没兴趣分享自己的悲喜,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看着这大好山河,他只想躺在摇椅上,遥望远方的山脉吟诗一首: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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