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到位於公寓大樓內的自家裏,玲子將兩手大包小包的紙袋放到沙發上。換回家居服之前,她先從某個紙袋抽出一個藏青色紙盒,掀開盒蓋,拿掉白色包裝紙,出現的是最新款的皮包。她拿著皮包走向洗手間。在店裏時,她已經對著店家的鏡子照了好幾次了,但她現在還是想再次欣賞自己拎著這個皮包的身影。
她站到洗手台的鏡子前,轉轉身子或是變換各種拎皮包的方式,滿腦子都是該怎麼擺姿勢,看在別人眼裏才漂亮、才能虜獲別人羨慕的目光呢?
信用卡那件事,後來都沒聽克哉提起,所以應該是解決了吧,於是她決定來趟久違的購物。皮包、連身洋裝、化妝品,自己也覺得好像花得有點超過預算了,不過反正只要先繳最低額度就好,應該沒問題吧。
把玩皮包許久,終於找出自己最滿意的姿態了,玲子回到客廳,正要拿連身洋裝來試,對講機響起鈴聲。
她想,可能是快遞吧?時間剛過傍晚六點,今天娘家的雙親帶翔太去動物園玩了,玲子預計七點過去接他。
她拿起對講機的話筒,「您好。」
「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我是前幾天也來拜訪過的探員,敝姓加賀。」
「咦?」
「上次我和上杉一起來的。」
「喔喔。」
玲子直到這時,腦中才把「加賀」這個發音轉換成漢字。他是上次登門的刑警。
「真是抱歉,現在方便打擾一下嗎?有點事想請教您。」
「現在嗎?」
「是的,不會花您太多時間的,只是一點小事,能借用您五分鐘嗎?」
玲子歎了口氣。既然對方是警察,當然不可能拒絕,而且她也有些在意,不曉得公公要作究竟捲入了甚麼樣的案子裏。
「我明白了。請您稍待一下。」玲子說著按開樓下大門的自動鎖。
她正忙著消去購物一趟回來的形跡,玄關門的門鈴響了。
門外是提著一個白色塑膠袋的加賀,他說袋子裏裝的是人形燒。
「裏面一半是包餡、一半是無餡的,這家店的人形燒很有名哦,請你們闔家享用。」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玲子暗忖,娘家的兩老都愛吃甜食,這下有份好禮物了。
她將加賀帶到客廳,自己進了廚房,從冰箱拿出保特瓶裝的烏龍茶,倒進兩隻玻璃杯裏。
「令公子今天不在嗎?」加賀問道。
「我爸媽帶他去動物園玩了。」
「這樣啊,真幸福呢。」
玲子將裝了茶的玻璃杯放在托盤上,一端出廚房,只見加賀是站著的,而那顆之前翔太在玩的陀螺,正在加賀的腳邊地上快速地旋轉著。
「哇,好厲害!」玲子不由得出聲稱讚,「加賀先生,您抽陀螺的技術很好嘛!」
加賀回過頭,笑道:「沒有的事,您過獎了。」
「可是您看,這不是轉得很漂亮嗎?我先生和公公都沒辦法呢,像我先生,打出去的陀螺根本沒在轉,只是滾到地上而已──」
玲子將托盤放到茶几上時,看到茶几上有一條白繩,正是抽陀螺用的繩子,可是為甚麼繩子會擺在這兒?難道加賀沒使用這條繩子就讓陀螺轉起來了?
加賀彎下腰,將仍在旋轉的陀螺撿了起來。
「您剛剛出門去喔?」他一面問一面走回沙發旁,同時將陀螺放回茶几上,但他的手中卻不見任何繩子。
「和朋友見個面,才剛回到家,還沒空換衣服。」
「這樣啊,所以您是見完朋友之後才去購物的嘍?」
「咦?」
「因為我剛才看見您兩手提著許多紙袋進大樓來。」加賀坐回沙發上,說了聲「那我不客氣了」,伸手拿起裝著茶的玻璃杯。
看來這名刑警並不是運氣好挑到她在家的時間上門,而是在公寓大樓旁等著她回來。那他剛才說,只是有一點小事想請教,也是騙人的嘍?玲子察覺自己的身體不自主地僵硬了起來。
「請問您去了哪裏購物呢?」
「我去銀座。」
「您會在日本橋買東西嗎?」
「偶爾會,有時候會去逛三越。」
「從這裏搭計程車過去,大概要多少時間呢?」
「您是說日本橋嗎?應該十五分鐘……左右吧。」
「這樣啊。嗯,住這兒果然很方便呢。」加賀喝了口烏龍茶。
這棟公寓大樓位於江東區的木場,雖然離車站有一段距離,搭計程車的話,去銀座或日本橋都很快,當初玲子和克哉就是看中這一點,才入住這裏的。
「請問……您今天來是想知道甚麼呢?」
加賀將玻璃杯放回茶几上,挺直了背脊說:
「關於六月十日那天的事,我想請您再詳細地告訴我一遍。」
「您想聽更詳細的內容,可是我知道的都已經……」
「當天岸田要作先生來府上,是為了商量他妻子二週年忌的細節,對吧?那是有急迫性的事情嗎?」
「唔……」玲子偏起了頭,「那部份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離婆婆忌日還有兩個月,我先生好像也不急,倒是我公公,似乎一直掛心這事兒。」
婆婆的二週年忌對玲子而言,壓根像是別人家的事。
「所以那天商量出結論了嗎?」
「不算是結論吧,嗯,有點像是接下來才要著手準備的感覺。」
「這樣嗎?這麼說來,您並不覺得那天談的內容,是有必要特地跑來府上坐下來商量的嘍?」
「嗯,是啊……」玲子嘟囔了這句之後,蹙起眉回望刑警說:「請問您為甚麼要問這些呢?當時的談話內容有甚麼不對嗎?」
「不不,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而且啊,你們這到底是在調查甚麼案子呀?麻煩您告訴我好嗎?我公公和這案子又是甚麼關係?要是您不願意透露的話,我也不會回答您的問題的,我想我應該沒有義務回答吧。」玲子說得很激動,要比吵架,她可是有絕對不輸人的自信。
加賀眉頭緊蹙,接著大大地點了個頭。
「您說的是,至少應該讓您曉得這是關於甚麼案子的調查才對。」
「是哪一家公司鬧出了財務醜聞嗎?」
「不是的,不是那方面的案件,而是一起命案。」
「咦?」玲子瞪大了眼,她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六月十日的夜裏,發生了一起殺人事件,兇手還沒落網,所以我們目前正在調查所有關係人的不在場證明。岸田要作先生也是其中一名關係人,我們向他本人詢問當天的行蹤,他說那天晚上他前來府上拜訪,所以我必須來向您確認一下。」
玲于呼出憋在胸口的氣息,心臟依舊快速鼓動著。
「原來是這樣啊。關於這部份……我公公一句話也沒說……」
「他可能是不想讓您擔心吧,畢竟要是聽到與命案有所關聯,一般人都會覺得害怕呀。」
「嗯,是啊,我也嚇到心臟怦怦跳呢。」玲子抬起臉,「不過既然是這麼回事,我能夠拍胸脯保證,那天晚上,我公公的的確確來過我家。他是八點多來的,九點多就離開了,之後我就不確定他去了哪裏……」
加賀的神情和緩了些。
「根據岸田要作先生的供述,他說他離開府上之後,跑去新橋的一家酒吧喝到深夜才回家,這部份也已經得到確認了。」
「那就好。所以這麼一來,我公公就有不在場證明了吧?」玲子說到這,胸中閃過一絲不安,她也知道自己的臉色突地沉了下來,「我在連續劇上看過,像這種時候,家人的證詞是不是不足採信啊?」
加賀苦笑。
「與其說不足採信,我們傾向認為是佐證力偏低,因為有包庇自家人的可能。」
玲子終於明白刑警為甚麼會執著在六月十日那一天的事情上頭了,因為警察在懷疑他們家人說謊,要是他們供述的是私底下串供的內容,警方只要追根究柢重複詢問,他們就有可能露出馬腳。
「加賀先生,請您相信我們。那天晚上,我公公真的來我們家了,是千真萬確的,我們絕對沒有說謊。」玲子拚命地想說服刑警。要是要作被貼上殺人嫌犯的標籤,街坊鄰居不知道會怎麼看待他們一家子,翔太搞不好也會遭到同儕霸凌。
「只要提得出證據就沒問題了。」加賀說。
「證據……?」玲子努力回想著六月十日那晚的事,有沒有甚麼東西能夠證明要作來過家裏呢?
「岸田先生拿這個來府上,是在十二日那一天,對吧?」加賀拿起那顆陀螺,陀螺盤面畫有綠黃兩色的同心圓,「如果他十日來過府上,為甚麼不是那天帶這顆陀螺來呢?這一點頗讓人在意呢。」
刑警會有這個疑問並不奇怪,因為要是一個沒應對好,這顆陀螺很可能成為要作十日沒來過她家的證據。玲子不禁焦急了起來。
「不是的,我公公十日那天就把這東西帶來了。」
「十日?但是上回您說是十二日帶過來的?」
玲子搖著頭。
「十日那天他也帶過來了,可是忘了帶繩子。」
「繩子?」
「我公公也發現自己忘了帶繩子,所以本來沒把陀螺拿出來,是翔太……我兒子擅自去翻公公的公事包,才發現有顆陀螺。我問公公說怎麼會有那東西,他說是朋友送的。」
「所以他是想拿來送給孫子玩,卻忘了把陀螺的抽繩一起帶來。是這樣嗎?」
「是的,他說從朋友那兒收下之後就一直擺在事務所的抽屜裏,說他過兩天再連繩子一起帶過來給翔太,所以十日那天就先把陀螺帶回去了。」
「然後到了十二日,他才把陀螺連同抽繩帶過來,是嗎?」
「沒錯。因為我兒子很中意那顆陀螺,吵著我公公趕快拿來給他玩,所以我想我公公才會趕著把東西帶過來吧。」
「原來如此。」加賀點點頭,「很合理,這樣我明白了。」
「加賀先生,請您相信我,十日那天晚上,我公公真的是和我們在一起呀。」
玲子露出懇求的眼神凝視著加賀。她不知道警方為甚麼會懷疑要作,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向警方強調,要作確實是有不在場證明的。
加賀微微一笑。
「我相信您沒有說謊,而且您的供述非常具有說服力,託您的福,所有的線索都兜上了。」
「這樣嗎……」玲子稍微放心了下來,卻有另一抹不安湧上。自己剛才的證言是哪個部份有說服力?刑警說線索兜上了,又是關於甚麼的線索?
「不好意思,打擾這麼久。」加賀說著站起身。
來到玄關穿上鞋之後,「啊,對了。」加賀伸手進口袋,「請把這個送給令公子吧,這個比較好用。」
加賀遞出的是一條繩子,比要作帶來的細一些,宛如繩索般有著搓捻的紋路。
「每顆陀螺都有其相對應的抽繩,府上的那顆陀螺,只要使用這條抽繩,應該就能順利轉起來了。」
加賀說完打開玄關門,然而才踏出一步,又回過頭說:
「還有一件事忘了說,是關於那起命案的發生地點和時間。案發現場是在小傳馬町,而行凶時刻,我們研判是在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
「在日本橋那邊……,七點到八點之間?」
玲子低喃了一遍之後,心頭一驚。這麼一來就表示,就算證明了要作八點的時候來到他們家,也無法構成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那麼加賀究竟是上門來確認甚麼呢?玲子正打算詢問,只見加賀說一聲「那我告辭了」,玄關門也隨即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