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確實說得不錯,竟聽不出什麽口音來。
薑韶華來了興致,隨口笑問:“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來馬場多少年了?”
馬奴長跪不起:“奴才今年五十三,來馬場十八年了。以前的名字,奴才早就忘了。現在,奴才姓馬,叫長青。”
薑韶華挑了挑眉,看向馬耀宗。
馬耀宗咳嗽一聲,低聲道:“馬場裡外族馬奴頗多,只靠馬家人,實在管理不過來。祖父便從馬奴中挑選會說漢語為人伶俐的,賜他們姓馬,讓他們做管事。”
馬縣令管理馬場,確實有自己的一套。這些馬奴背井離鄉,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對所謂的主人難免有敵意。一味鎮壓不是辦法。索性從馬奴中選一些能乾有野心的做管事,如此一來,出面壓榨馬奴的都是管事,馬家人反倒不必事事上前。
如果管事生了二心,找個理由殺了,重換一個就是。不會翻起多大的風浪來。
這個馬長青,就是管事裡的佼佼者,對馬縣令對馬家忠心耿耿。
薑韶華略一點頭,張口問起了柔然族的風土人情。
馬長青早就得了馬耀宗叮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柔然族是遊牧民族,不論男女老少,上馬能提刀,下馬就是牧民。逐水草而居。”
“……大大小小的部落,加起來有幾百個。可汗就是最大部落的首領,國相治理民政,國師掌管宗教。”
“要打仗的時候,所有部落都要出兵。搶來的金銀珠寶牛羊女人孩子,要上交一部分給可汗,另外一半就歸自己的部落。所以,部落都樂意打仗,互相吞並也是常有的事。”
“奴才當年就是打了敗仗,女人孩子都被殺了,牛羊被搶光了。奴才僥幸被馬家買來做了馬奴。在馬場裡,奴才能養馬,還娶了媳婦,又生了三個孩子,日子富足安寧。奴才就是大梁馬家人,隻願永遠留在馬場裡。”
說著還表上忠心了。
確實是個腦子活絡的。
薑韶華笑了一笑,看馬耀宗一眼。
馬耀宗心領神會,低聲道:“馬長青忠心且能乾,深得祖父賞識。他續娶的媳婦,不是柔然女子,而是我們這裡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被夫家發賣,祖父買下了她,讓她嫁給了馬長青。”
也就是說,這一家子的身契,都在馬縣令手中。
從細節可見馬縣令做事之細致。
薑韶華嗯一聲,繼續問詢:“現在的柔然可汗是誰?”
馬長青答道:“奴才在柔然的時候,是受羅部真可汗。可汗英明神武,大家都很愛戴他。不過,可汗在五年前就病死了。現在是伏名敦可汗。奴才離開柔然十幾年,對這位新可汗不太熟悉。不過,這兩年從柔然來的馬奴不少,奴才聽馬奴們說,伏名敦可汗性情殘暴好殺,部落間經常打仗死人。”
所以,屠戮彭城的,就是這個伏名敦可汗了。
薑韶華目光冷了一冷,淡淡道:“馬舍人,去找一個新來的柔然馬奴,本郡主要問一問伏名敦可汗。”
馬耀宗拱手而去,很快便領著一個馬奴過來了。這個馬奴只有三十歲模樣,皮膚同樣黝黑,一張臉孔棱骨分明,竟然還算英俊。而且,這個馬奴身高腿長,目光有神,左手結實有力,可見是個驍勇的騎士。
可惜的是,他的右袖空蕩蕩的。沒了右臂的騎士,便是能上馬,也不能再彎弓射箭,不能再提刀殺人。在草原上,身體殘缺的男人和死人沒什麽兩樣。
馬家去買馬奴,要的是深諳戰馬脾氣會養馬的,沒有右臂倒是沒有大礙,便將這個斷了右臂的買下了。
馬耀宗低聲道:“郡主,這個馬奴是去年剛買進馬場的,他叫摩尼。原本是柔然一個小部落的首領,後來被一個大部落吞並,人死了個精光。他本來也會被殺死,我叔叔相中了他,將他買下帶了回來。”
“他斷了右臂,在草原上算是廢人。所以,買他的時候沒花太多銀子。他一路上發熱,花了不少心思才治好了他。後來他在路上跑過兩回,都被捉了回來。”
“進了馬場後,他無處可逃,也就不跑了。他整日就住在馬廄裡,伺候養馬確實是一把好手。還會相馬,確實有能耐。”
摩尼面無表情,不知有沒有聽懂這一長串話。
薑韶華仔細地打量摩尼:“你見過伏名敦可汗嗎?”
馬耀宗立刻以柔然話問了一遍。
摩尼聽到伏名敦可汗的名諱,臉孔陡然抽搐,目中閃過刻骨的仇恨。忽然張口吼叫了一聲。
薑韶華看向馬耀宗。
馬耀宗連忙翻譯:“摩尼說,伏名敦是他的生死仇敵。”
摩尼的部落,原本有六七百人,有兩百騎兵,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部落。因為放牧時離伏名敦可汗的帳篷近了些,便被伏名敦可汗派騎兵滅了部落。摩尼被斬了右臂,成了奴隸。
之後,就是被馬家人買下,來了比陽馬場。
摩尼太過激動,馬耀宗立刻怒斥一聲,摩尼這才閉了嘴,目光陰鷙凶狠。就像一隻折了翅膀的雄鷹,便是不能再翱翔,也絕非什麽善類。
薑韶華淡淡道:“你讓他說一說伏名敦可汗部落的情形,說得越仔細越好。”
摩尼來馬場才一年,平日不和任何人說話來往,至今都不會說大梁話。馬耀宗問了之後,摩尼陰著臉說了許久。
馬耀宗是個細致人,拿出炭筆和紙張,一一記錄下來,整整寫了一頁紙。
薑韶華看著紙張上的記錄,眉頭皺了起來。
伏名敦是最大的部落首領,軍帳下有五萬騎兵猛士。另有三個規模大的部落,都有一萬左右的騎兵。其余中等或小部落,騎兵多少不等,全部出兵的話,騎兵在十萬以上,具體數字,摩尼就不清楚了。
柔然騎兵勇猛善戰,成千規模的騎兵就能衝垮大梁上萬的軍隊。如此規模龐大的騎兵,傾巢出動,也難怪邊軍難以抵擋節節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