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元禎帝繼位後宣揚一切從簡,就連平時用來處理政務的禦書房也極其簡潔,僅擺放一座香爐跟兩盆盆栽作為裝飾。
此時元禎帝正與空空大師交談。
“大師才至皇城不久,為何如此急匆匆回去?朕還想多於大師講經論道。”
元禎帝面色含笑,極力挽留。
身為皇帝看似風光,實則背後心酸無人可訴,僅僅是每日奏折,便佔據元禎帝許多時間,是以身心俱疲,就算休息也猶如背負大山,難以入眠。
縱是修者,可精神總是需要休息的。
據說禪意門主持空空大師德高望重,佛法造詣深厚,元禎帝得知對方出關,專門邀請對方來皇城講經。
元禎帝乃是道修,對佛法並不推崇,但他深知僧侶最善於開導人,本意是想聽幾句亂七八糟的佛法,讓自己精神稍微放松些。
空空大師果然沒有讓元禎帝失望,每每聽空空大師講經後,元禎帝睡眠質量直線上升,心情亦是舒暢無比。
特別是對於空空大師主張的“放下”理論,元禎帝更是極為推崇。
佛門弟子被打後都講究“放下屠刀以德報怨”,如此窩囊氣都能承受,他乃大周皇帝,身居高位,累點又算什麽?
本想跟空空大師多交流幾回,提升睡眠質量的同時,順便拉近朝廷跟仙門的距離,卻不料空空大師跟大司主論道後,竟要辭行。
想到姑姑做派,元禎帝適時問道:“可是跟長公主產生了分歧?”
空空大師白眉微挑,笑容如沐春風:“哪裡哪裡…”
哪裡是分歧?
簡直是不可理喻!
空空大師講經論道多年,不論見到惡徒亦或者身處苦海的貧民,他都不吝於點撥幾句,救助世人脫離苦海,這是佛門的責任,至今他未曾放棄過一人。
但魏晉瑤除外。
魏晉瑤已無藥可救。
他萬萬沒想到,來皇城講經論道,代價居然是挨頓揍。
雖說他修為高深防禦力極強,可魏晉瑤下手從不手軟,據說前不久跟鹿雲書院院長打架,將院長打得腰膝酸痛,空空大師原本以為是以訛傳訛,可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他的腰現在還隱隱作痛。
但這話總不好跟皇帝說,當著侄子的面,罵人家姑姑不可理喻,純粹找麻煩。
空空大師保持微笑,一派慈眉善目高僧作風。
元禎帝不知其中緣由,笑道:“既如此,大師不如再留幾天,朕有許多問題想請大師解惑。”
空空大師單手豎掌,行了個佛禮:“陛下天資聰慧,無須老衲解惑。老衲此行匆忙,方才想起閉關之地的陽火未熄,這才前來告辭。”
“……”
元禎帝聽出空空大師的推辭,並且覺得借口拙劣。
陽火未熄?
這借口跟出門沒熄爐子有何區別?沒有半點技術含量。
元禎帝看出空空大師不想停留,也沒繼續強求,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我便不留大師了。只不過朕心中困惑頗多,倒是無人可解…不知大師在京中可有弟子?”
空空大師沒想到元禎帝對佛法如此喜愛,心底甚是欣慰,雖然都是皇家人,可皇帝顯然比魏晉瑤悟性高。
空空大師想到來汴京歷練的弟子,道:“說來也巧,我們禪意門倒真有嫡系弟子在京。那弟子名曰元空,是名武僧,不僅武藝高強,佛法造詣也很深厚,若是陛下需要,老衲可讓他進宮。”
元禎帝喜上眉梢:“此舉甚好!”
“……”
瞧著元禎帝爽快模樣,空空大師忽然覺得不對味兒。
陛下口口聲聲說想跟他討論佛法,他本以為陛下是被自己佛法折服,可現在看來…事情好像不對勁。
若是被他折服,怎會願意換個年輕弟子過來?好歹推辭一下吧?
魏家這姑侄倆,怎麽都怪怪的…
空空大師思來想去想不明白,便不再鑽牛角尖,總歸他能脫身便好。
思至此,空空大師剛想起身告辭,便聽到宮人來報:
“陛下,大司主說有要事求見。”
“……”
空空大師心底一個咯噔,忙道:“既然陛下有事要忙,老衲告辭。”
言罷,空空大師轉身便走,不想耽擱一分一毫。
誰料剛剛走到門前,便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老登,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在這裡?”
人未至聲先到。
空空大師都不用回頭,就知道誰來了。他暗道晦氣,連忙念咒捏決,身影瞬間自原地消失。
“……”
大司主眨了眨眼,朝著旁邊的太監問道:“空空大師怎麽跑那麽快?你們欺負他了?”
“也許是有急事。”太監乾笑兩聲,心道他為什麽跑那麽快,難道您心底還沒數嘛…
大司主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走進禦書房,隻當沒看到空空大師那老登。
元禎帝將方才一切聽在耳中,眼見大司主過來,不由笑道:“姑姑跟空空大師怎麽了?”
大司主擺擺手,彎腰行禮:“不過是跟他辯駁兩句,結果他便惱了,這種事不提也罷,本宮這次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稟報。”
元禎帝忙地賜座,又讓公公倒茶後,這才問道:“姑姑不必多禮,這裡不是朝堂,亦沒有外人,姑姑有話直言。”
大司主並沒寒暄,直接將藥香村的事情說個明白,其間特地提到陸斬跟楚晚棠默契合作,立下功勞之事。
元禎帝聽得頻頻皺眉,在聽到鎮妖司貪贓枉法時,他以為姑姑前來,是要跟他說處理結果,結果沒想到跳出來前朝公主。
聽到前朝公主時,他以為是前朝公主攜妖魔作亂,誰料那公主做的亂子非同小可,竟試圖以血毒禍害大周子民。
以至於這件事就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陸斬的功勞自然也越滾越大。
元禎帝聽出姑姑言外之意,思索道:“陸斬自進京以來確實屢建奇功,實在是鎮妖司的少年英才,經過姑姑如此描述,朕倒是想見見他了。”
大司主端著茶盞的手微微停頓,她眉頭一挑:“陛下想見陸斬?”
元禎帝笑著道:“他屢建奇功,又是譽滿天下的少年英才,朕自然想見。這樣如何,待陸斬歸來,便讓他來宮中一見,屆時論功行賞。”
“……”
大司主神色微妙,皇帝雖說要論功行賞,但如今看來,賞賜絕對跟鎮妖司執刃無關。
否則皇帝必會順勢跟她商量。
不過大司主心知肚明,執刃這個位子太過重要,不僅對她能起到監督作用,又擁有絕對權力,皇帝慎重在情理之中。
她此番前來,志也不在執刃,副統司便可。屆時若陸斬坐不到這個位子,一樣能輔佐嵐嵐。
思至此,大司主並未再賞賜多談,而是淡淡道:“陸斬哪有陛下說得這麽好,譽滿天下?我看是桃色糾葛滿天下。”
元禎帝倒是不介意這個,他道:“年少慕少艾,這是人性本能。男兒好色不是過錯,只要他為國為民建功立業,那便是大周好兒郎。”
大司主慢條斯理道:“陸斬才能不錯是其一,真正讓本宮覺得羨慕的,還是他的運氣。”
“這倒是…”元禎帝深以為然:“每次他碰到的案子,或多或少都能挖出點東西。”
大司主幽幽感歎:“比起來金錢地位、修煉天賦、其實很多時候,運氣往往更重要。”
元禎帝微微一怔,他看向坐在不遠處的姑姑,神色有些恍然。
大司主紫色官服華美無雙,此時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含笑,唇角微勾,明明是夭桃襛李的絕色容顏,卻好似帶著股怎麽都化不開的憂愁。
元禎帝將旁邊的心腹公公揮退,才斟酌問道:“姑姑,南海異動對你可造成影響?有什麽需要朕做的嗎?”
大司主淡淡道:“未曾。”
元禎帝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父皇臨終前曾囑咐我,若南海異動,讓我傾力協助姑姑,若姑姑有需要,盡管開口。”
大司主凝望著自己侄子,他端坐在龍椅之上,周身布滿權利清輝,她笑道:“自當如此,如今藥香村藥材被陸斬焚燒,汴京血毒已被控制,我當去尋那前朝公主。”
元禎帝道:“可要帶著人馬?”
“無需。”大司主起身道:“瞧瞧故人而已,哪裡需要如此麻煩。”
——
俞州城。
陸斬帶著兩位仙子來到俞州城總鎮妖司,不多時劉司律跟陳北放便前來溝通案件情況。
“陸大人,這回你可是立大功了,沒想到小小一樁藥仙案,竟然牽扯出這麽多的陳年舊案!”
劉司律剛來到大堂,便忽略了楚晚棠跟凌皎月,直接直奔主題,衝著陸斬打招呼。
楚晚棠對此早已習慣。
據傳劉司律自開蒙起,不喜四書五經不喜外出玩耍,就喜歡鑽研跟律法有關的東西。
家裡人發現他對法律很有天賦,怕他誤入歧途,便送他去修道。
後來不負所望,劉司律成了名…道修。
成了道修後,劉司律並不灰心,直接兩手抓,一邊苦苦修道,一邊鑽研律法。
後來修煉有成,鎮妖司對外招工時,他以大周律法將招工者活生生說暈,被成功招進鎮妖司。
再後來便爬到如今這個位置。
整座鎮妖司都知道,劉司律有兩大習慣。
第一:每日清晨要熟讀律法。
第二:他不好女色。
旁人不好女色,可至少會保持欣賞能力,但劉司律沒有這個能力。
少女跟老嫗在他眼底並無分別。
“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吧?這就是我們鎮妖司司長的基本素質,任你再漂亮也沒用。”楚晚棠抓住機會便擠兌凌皎月。
凌皎月心性淡薄,淡淡道:“我只要陸斬欣賞就足夠了。”
楚晚棠眉宇微挑:“可惜呀,陸觀棋他不僅欣賞你,還欣賞其他人呢。”
“……”
凌皎月呼吸一滯,剛欲反駁,便收到陸斬的眼神信號,她隻好作罷。
見兩人不再爭吵,陸斬才道:“劉司長何出此言?”
劉司律自顧自坐下,喝了口茶後,才道:“你是不知道,俞州城這群蛀蟲都幹了什麽畜生事。”
加入鎮妖司這麽久,難得有件案子極具參與感,劉司律唾沫橫飛。
原來秦郡守是宋湛妹夫,兩人魚肉百姓多年,後沈毅被提拔為華陽郡司長,三人更是欺上瞞下做了許多髒事。
比如威脅女鬼女妖賣色,用此收集男人元氣供他們修煉,女鬼們可謂日夜無休,卻沒半點報酬,苦鎮妖司已久,投告無門。
再比如暗中勾結山匪搶奪富戶錢財,再跟山匪七三分成,富戶們隻以為山匪難纏,殊不知是內外勾結。
再再比如強搶良家婦女,玩膩了便搗碎喂給藥仙。
藥仙看似每年吃掉幾十名女子,其實跟宋沈秦三人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此三人所犯罪責罄竹難書。
劉司律講完後,幽幽長歎:“俞州城乃汴京臨城,尚且如此汙糟,其他遠離皇城的州縣只怕更令人難以想象。待我歸京後,定要上書,律願做欽差大臣,行走四方,肅清汙濁,還百姓朗朗乾坤。”
陸斬敬佩他的志向,亦驚訝於俞州城陰暗,難怪沈毅如此防備,原來牽一發而動全身。
藥香村案件只是冰山一角。
“那三人怎麽處置?”陸斬問道。
劉司律怒發衝冠:“已被我當著百姓親自斬首!不親手斬殺三個蛀蟲,難泄我心頭之憤!”
陸斬驚訝:“秦郡守無需押解回京?”
到底不是一個體系的官員,鎮妖司必要時雖能先斬後奏,但要分情況。
陳北放適時道:“陸司長有所不知,秦郡守天資平平,無緣正途修煉,卻癡迷長生,那些女鬼吸取男人的元氣,便是為了讓秦郡守修煉,此乃邪法。”
修煉邪法,鎮妖司有先斬後奏之權。
陸斬松了口氣:“那就好,藥香村那邊怎麽樣?”
陳北放回道:“毒藥材已經全部燒毀,那些愚民倒是群情激憤,但他們做了什麽事情他們心知肚明,倒沒有敢真的鬧事的,最多嘴上抱怨。”
劉司律聽到這話,再次歎氣:“自古以來法難責眾,更何況那是一村愚民。朝廷對他們已經足夠寬容,若他們再興風作浪,那也沒必要饒恕。”
亂世之中,要靠拳頭廝殺才有出路。
可很多時候,太平盛世亦是如此。
法確實難以責眾,可卻也是有限度的。若藥香村的愚民再次興風作浪,朝廷必不會饒恕。
思至此,劉司律又道:“陸大人所創的【鎮妖筆記】正在如火如荼進展,希望這本書能教化一些愚民,讓他們知道是非對錯。”
“希望如此。”陸斬牽頭創作這本書,也是存了這種心思。
劉司律不想繼續聊這個沉重話題,他喝完茶,又道:“對了,許多百姓都聚集在鎮妖司門前,給你送了很多蔬菜水果,感謝伱查出這些狗官的罪責,為民除害。”
百姓們深受其苦已久,但又不敢上告,生怕官官相護,連累家人。
如今陸斬為民除害,百姓們感激不已,特地送來土特產表示感謝。
陸斬擺擺手:“這件事不全是我的功勞,嵐嵐亦是居功甚偉。更何況若是沒有你們支援,這件事也不會這麽利落,百姓們若是感謝,口頭表揚就行,咱們為人民服務,不圖這些。只希望百姓別因為幾個蛀蟲,對我們失望才對。”
聽到這話,劉司律看了眼楚晚棠,神色微妙。
他自然知道這件事是楚晚棠跟陸斬共同查出,但是楚晚棠是誰?這是鎮妖司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只有同級之間互相誇讚、亦或者是下級誇讚上級,他一個司長,去表揚楚晚棠總覺得怪怪的,這才沒有開口。
楚晚棠心思玲瓏,她看出劉司律所想,當即做出大小姐姿態,淡淡道:“這件事陸斬乃是頭功,我只不過從中輔助罷了。”
劉司律連連點頭:“大小姐淵渟嶽峙不求回報,但百姓們也是記得您的。外面有百姓做了萬民傘,寫的便是您跟陸大人的名字。”
言罷,劉司律揮了揮手,立刻便有人將百姓送來的萬民傘跟一些畫卷送來。
萬民傘上寫滿百姓名字,這是民間慣用的感謝手法,代表百姓對官員認可。
只是有幅畫卷十分特殊。
只看到畫卷之中,他跟楚晚棠身著鳳冠霞帔站在一起,兩邊還寫著對聯:
“為國為民不求利,神仙眷侶留俠名…”
陸斬的笑容變得古怪,總覺得這幅畫跟結婚照似的。
再看畫卷署名,陸斬神色更為尷尬。
只見落款寫著:鬼火撼山。
“……”
好麽…您老是真的閑呐!
陸斬無奈一笑。
楚晚棠倒是覺得鬼火撼山十分識相,她剛想誇讚一句上古大能會辦事,但考慮到在下屬面前,她還是強行忍著笑意,故作高冷。
倒是凌皎月蛾眉微蹙,沒想到陸斬跟楚晚棠,在民間居然有了“CP粉”。
“這幅畫倒是有點意思,回頭掛在司裡面。”劉司律看熱鬧不嫌事大,哈哈大笑著道。
誰家把結婚照放公司啊…陸斬擺擺手:“劉大人別打趣我了,既然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還有點事要做,就先走了。”
在鎮妖司裡面吃了那麽多妖,陸斬還沒梳理那些記憶。
其次…鬼火撼山的法器還在他這裡,他懷疑鬼火撼山送這幅畫,就是為了提醒他趕緊把法器歸還,並且結清尾款。
陸斬也想早點回汴京,否則小楚跟月月總是吵架,實在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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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出差了,所以更新少了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