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雪如鵝毛。
陸斬自第一樓出來,不多時便雪落滿頭,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才忽然想到今天是冬廿日。
冬廿日,十一月二十,正式入冬了,合該吃碗熱騰騰的餃子。
來到汴京時見到下雪,總覺得已經寒冬臘月,其實冬天才剛剛開始。
“陸兄,我們就先走啦…”
洛家兩兄弟滿臉晦氣,後悔不聽老人言,今日冬廿日,忌出行。
原想著給陸斬接風洗塵,沒想到裝逼沒裝成,倒是誤打誤撞給陸斬做了業績。
以後這第一樓,是徹底跟他們兄弟倆無緣了…洛家兩兄弟痛心疾首。
“告辭告辭。”謝玉總覺得身旁的大漢居心不良,他生怕對方垂涎自己容顏,告辭後便馬不停蹄地跑了。
祝緋緊隨其後。
轉眼間,長街就剩下陸斬跟楚晚棠二人。
楚晚棠還保持著易容模樣,她拎著伏妖袋:“你確定她是黑水宗的人?”
伏妖袋裡裝著白霧,逮捕由頭是“黑水宗弟子”,並非“偷稅漏稅”。
“姬夢璃親口跟下屬說的,不會有錯。”陸斬望了望天:“走,去鎮妖司!”
本是受兄弟邀請吃飯,誰料誤打誤撞來了樁業績,陸斬春風得意,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
冬廿日,宜捕獲,大吉!
……
鎮妖司坐落在皇城中心地帶,若論汴京劃分,屬於貴人所在的內城。
不過大周政策開明,不設宵禁,內城跟外城之分不太明顯。
“大人,您怎麽這時候來了?”
陸斬趕到的時候,陳北放正在院子裡摸魚,忽然看到陸斬帶人過來,忙得站直身體。
子時司的鎮妖師不少,可大都在外面巡邏,此時在鎮妖司裡面的,也不過十來位。
在陳北放的組織下,大家列隊歡迎新上司的到來。
陸斬沒多說,回鎮妖司就像回家了一樣,原本以為會有愣頭青朝他挑戰,他好殺雞儆猴,結果沒想到大家都很尊敬,陸斬只能打發大家各忙各的,帶著楚晚棠朝著前廳走。
看著陸斬的背影,十幾位鎮妖師齊刷刷松了口氣。
“北放,我們剛剛表現得怎樣?”名為程昱的小隊長低聲問道:“表現得應該很恭敬吧?”
子時司大大小小鎮妖師加起來,五六十號,上任小司長病退後,大家都以為會從內部選拔小司長,沒想到上頭會直接從外地調來。
最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鎮妖師們各懷心思,總有些不忿,覺得上頭此舉不妥,可他們哪敢置喙大司主的決策,他們只會不服新來的上司。
可當任職令正式頒布下來,他們知道新來的上司是陸斬時,這群人心底裡頭瞬間服氣了。
倒不是陸斬以德服人,而是人懂得趨利避害。
難不成讓他們去挑戰陸斬?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聽說陸斬脾氣古怪,他們還擔心陸斬新官上任,看他們不順眼,逮著他們一頓下馬威呢。
陳北放給予肯定:“表現得非常好,你們也別太擔心,昨個陸大人拜見大司主時,是我引的路,我感覺他挺好相處的,只要大家別作死,那肯定不會死。”
程昱立刻心領神會:“放心…我們是年輕氣盛,但我們不傻。”
眾人連忙表態:“確實。”
據說陸斬自東海過來時,路上曾碰到鶴族打劫,陸斬當場將鶴族長老斬殺,大家都以為這件事便如此結束了。
誰能想到大司主第二日便親至鶴族,當日鶴族發生了什麽,至今無人知曉。
只知道大司主歸來時,披著件瑞彩千道的鶴氅。
只要不是腦子缺根筋,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跟陸斬作對,就算心底不服,嘴上也得服。
……
碧瓦朱簷堆雪成白,院落裡的松樹長青,掩映皚皚白雪之中。
陸斬來到前廳坐定,盯著小楚問道:“你為啥打扮成這樣進青樓?”
剛剛在外面不方便詢問,如今前廳只有兩人,又有配套陣法隔絕外面探聽,不管聊什麽話題都很合適。
“跟伱一樣,查稅。”楚晚棠的臉悄悄紅了,本該明豔動人,偏偏她如今是粗獷男人模樣,紅著臉實在一言難盡。
陸斬神色微妙,拉長聲調:“哦……原來如此。”
他的陰陽怪氣令小楚愈發惱怒,她斥道:“我在鎮妖司雖沒有實職,可鎮妖司許多事情都曾由我經手,第一樓的妖物偷稅漏稅,我自然要去瞧瞧的。”
“乾嗎這麽激動,我說了,我相信你啊。”陸斬嚴肅地道。
嘴上說著相信,可臉上的笑容卻是無法遮掩的調侃。
楚晚棠跺腳表示自己不滿,手指指向伏妖袋:“你還審不審了?”
“審審審……按照計劃行事,你白臉我紅臉。”陸斬沒繼續調侃小楚,主要是小楚這副模樣,令他心底難受,總覺得跟老爺們打情罵俏,怪反感的。
還是白霧的事情最重要。
按照大周律法,首次偷稅漏稅,補繳即可,無需拘留,可白霧身份特殊。
黑水宗駐汴京的聯絡人,本不是重要角色,可姬夢璃卻能清晰叫出白霧名字,說明白霧在黑水宗很有存在感。
既然如此,陸斬便有了其他的計較。
他剛剛來到汴京,雖說有個堂主的稱號,可手底下沒有自己人,在滿身反骨、喜歡背刺兄弟的黑水宗很難成事,他需要滲透對方,而白霧就是個機會。
楚晚棠見陸斬不再調侃她,心底不忿逐漸消失,她抬手將白霧放出來。
白色的霧氣嫋娜不散,片刻便化成曼妙豐腴的花魁娘子。
“陸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我們欠的稅款已經補足,並且交了罰款,大人為何還要抓我?”白霧振振有詞,她熟讀大周律法,否則也不敢堂而皇之地鑽空子。
陸斬板著臉道:“若你只是偷稅漏稅,本官自然不會將你抓到這裡,你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其他事要交代?”
白霧心底一個咯噔,她除了是花魁娘子外,還是黑水宗汴京舵的聯絡人,平時負責打探消息跟傳遞消息。
這也是她能順利成為花魁的主要原因…全靠黑水宗的人給她營銷。
可這件事乃是絕密,知道的人甚少,她每次跟黑水宗聯絡時亦很小心…按照常理而言,沒道理暴露……白霧心底翻江倒海,如花般嬌媚的容顏卻面不改色。
“大人此言,奴家聽不懂。”
“聽不懂?”陸斬看了眼楚晚棠:“你來說。”
楚晚棠乾咳一聲,凶神惡煞道:“我們收到消息,稱你乃是黑水宗弟子,證據確鑿!你若是不肯主動交代,別怪我們手下無情!”
言罷,楚晚棠雙眸轉了轉,忽然覺得有些痛快。
怪不得師尊喜歡易容後出去廝混,從前小楚不理解,現在她立刻明悟。
這種又能耀武揚威,又不影響自己風評的滋味,甚是舒坦。
此言落地,剛剛還振振有詞的白霧瞬間一怔,她高聲喊道:“冤枉!”
“黑水宗的汴京舵在哪裡!”小楚揮了揮拳頭,十分來勁。
“冤枉!”白霧仍是喊冤,她要找律師…不,她知道自己所言都會成為呈堂證供,在沒有想到對策前,喊冤是妥帖的方式。
楚晚棠不擅審訊,看白霧梗著脖子喊冤的模樣,她略微思索,便解開腰間束腰帶,準備抽一頓白霧。
男人的束腰帶材質柔韌,先打一頓再說。
誰料白霧看到她的動作,頓時大驚失色:“沒想到堂堂鎮妖司,居然也用色誘這種不入流的法子,不是我說,就你這種模樣,色誘誰?換陸大人來,或許還有些用處。”
白霧在人間混跡許久,對人心拿捏到位,她看得出來楚晚棠不擅審訊,這才說出這話擾楚晚棠心思。
如白霧所料,小楚果然怒了。
可白霧沒料到的是,楚晚棠丟下束腰,猛地拔出來劍,朝著她肩胛骨就是一劍:“讓陸大人色誘你,你配嗎?我勸你老實交代,再不說,老子就將你脫光了掛在城門口,你不是做花魁嗎?想必不會在意吧?”
小楚眉頭緊皺,她如今易容的模樣確實不好看,可這關色誘什麽事?
這女人居然還肖想陸觀棋,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小楚越想越不爽,抬手又朝著白霧另一邊肩胛刺了一劍:“說不說?!”
“嗷!”白霧頓時慘叫一聲,她捂著自己的肩膀,瞪著眼睛看著楚晚棠。
不是吧?你來真的啊?
鎮妖司的人都這麽不講道理嗎?這才剛剛哪到哪,就直接上手?
按照正常流程,難道不該先言語威逼,比如“你不說就殺你全家”之類的…就這麽直接動手?
而且就算動手,也要給犯人一個反應的時間,誰會連續扎兩刀?
白霧目瞪狗呆,被楚晚棠的操作震懾。
陸斬眨了眨眼,從前他就知道小楚殺伐果斷,現在看來富婆不僅殺伐果斷,內心深處還有顆暴躁的心。
不過他跟小楚原定的計劃,就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他還擔心小楚發揮不好,現在看來自己擔心是多余的,小楚這個白臉唱得很好!
白霧是黑水宗的聯絡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給她兩劍不算屈打成招。
不過看著小楚的架勢,陸斬生怕她把白霧扎死,忙地道:“你現在交代,還算戴罪立功,否則就將你脫光掛三天,再丟進鎮妖司刑獄裡面住倆月。鎮妖司刑獄,裡面的花樣繁多,他們炮製人的手段,超出你的想象。”
白霧眉頭緊皺,無數念頭在腦海中匯聚,最後她猛地抬頭。
不對…鎮妖司審訊都會走流程的,不會上來就動粗,屈打成招沒有用。
可這位鎮妖師二話不說就敢扎她,絲毫不顧及是否會產生“屈打成招”的輿論,只能說明一件事…
她暴露了!
鎮妖司有證據能證明她是黑水宗成員,這才毫無顧忌。
至於剛剛的問話,大概是給她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
白霧心底一涼,她原本篤定自己不會暴露,可現在想想,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白霧一下聯想了許多,心底頭也不篤定了,她道:“且慢!你們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吧,我確實是黑水宗的弟子!”
她白霧是黑水宗弟子,又不是鎮妖司弟子,沒必要鐵骨錚錚。
“剛剛說不是,現在又說是,我怎麽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的?”楚晚棠嚴肅地道:“還是將她丟進刑獄裡滾一圈,假設她出來後仍舊堅持己見,就說明她的話是真的。”
白霧秀眉一抖,嬌軀狂顫。
還能這樣?
人家都是用大刑逼供,我主動交代,你還要用大刑驗證真假?白霧連忙道:“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你們想問什麽就趕緊問,我什麽都說…別再打了!”
陸斬跟楚晚棠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底看到笑意。
這才是黑水宗弟子的正確打開方式。
什麽鐵骨錚錚、忠貞不貳,那能是黑水宗的口號嗎?
黑水宗弟子但凡骨頭硬點,黑水宗至於發展成這樣?空有大周第一魔教的名頭,實則綜合實力極差。
楚晚棠唱完了白臉,該輪到陸斬登場表演紅臉。
“你放心,本官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好好配合,是可以酌情減刑的。”陸斬語氣溫和:“汴京舵位置在哪裡?”
“這個奴家真不清楚,奴家是汴京舵舵主江延年的…情人,每次有消息聯絡,都是通過他。可是江延年十分謹慎,並不把雞蛋放在同個籃子裡,目前的“汴京舵”,裡面也就有幾條雜魚,核心弟子都在外面散著。”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審訊逼供跟仙子落難一個道理,最初的時候十分難以攻克,可一旦成功攻克一回,那麽有一就有二,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黑水宗在汴京謀劃什麽?把你所知道的全都交代。”
“其實也沒做什麽事…”白霧有些心虛,弱弱道:“今年汴京嚴打邪惡勢力,汴京舵都在養精蓄銳,最多平日裡去青樓不給錢、吃飯不給錢之類的…若說大規模活動,今年未曾有…奴家也是剛來一年,對於之前的事情也不知道…”
楚晚棠呵斥道:“你撒謊!難不成黑水宗費盡心思在汴京成立汴京舵,就是為了吃飯不給錢?”
“主要是去青樓不給錢。”白霧提醒道。
“大人,我覺得她在撒謊,不如將她交給我,我帶她去牢裡走一圈,她就老實了。”小楚戲精上身,不相信白霧說的話。
陸斬板著臉道:“是否撒謊,本官自有判斷!你去拿印泥,待會讓她簽字畫押。”
小楚憤憤不平地走了。
待小楚走後,陸斬忙地扶起白霧,滿臉沉痛之色:“讓你受苦了!”
白霧渾身一震,雙眸流出淚花,顫抖著道:“你…你是…”
“我是友軍!”
*
PS:今天又下雪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