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若弦關好門,沒有要進去的意思,隻站在地墊上,不動聲色地打量這間屋子。
是完全的歐式宮廷風,華麗,典雅,像童話故事裡公主的城堡,每一件家具都好像在發光,極盡奢靡卻並沒有土俗感——出乎她意料。
她以為,自己所了解的宋清蘿,不會喜歡這種風格。
了解……
她真的了解清蘿嗎?
謊言當前,一切都可以是假象,她看見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聞若弦嘲諷地笑了笑。
“若弦——”宋清蘿捧著個盒子從房間裡出來,焦急地跑向聞若弦,生怕晚一兩秒人就走了,才到跟前,不小心栽了個趔趄。
聞若弦下意識扶住她,連人帶盒子摟進懷裡不自知,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慌忙將人推開。
目光落在盒子上。
說是箱子更為嚴謹——淡淡的象牙白,木質光滑,紋理細膩,肉眼可見做工精致,中間有一把小巧的密碼鎖。
能夠存放進去的東西,必然極其珍貴,對於宋清蘿而言是很重要的。
會是什麽呢?
屬於她的,什麽東西?
只見宋清蘿輸入密碼,打開了盒蓋,小心翼翼地拿出裡面的東西——絲巾。
“你還記得這個嗎?”她噙著淚看向聞若弦。
一條舊的,米白色的,沾著血的絲巾。燈影下,面料微微發黃,有些汙漬了,乾涸的血跡呈現鐵鏽色,像一朵枯萎已久的玫瑰。
絲巾邊角繡著大寫字母“W”。
聞若弦臉色驟變。
這是她的絲巾。字母是她親手繡上去的,獨一無二,它陪伴她度過了在德國留學的兩年時光,卻在工作後的某一天,徹底消失。
而之所以消失是因為……
涼爽的夏夜,異國的街頭,槍聲,尖叫聲,玻璃爆裂聲,還有濃烈的血腥味。
封存在時間長河的記憶浮了上來。
二十五歲的夏天,她在柏林某家有名的汽車公司任職高級翻譯,工作快滿一年,已經適應了異國生活,正計劃著移民當地定居。
那天是周末。
她逛完畫展回到公寓,才發現冰箱快空了,又驅車前往稍遠些的大商超,采購食材。
商超位於米特區也就是市中心區域的邊緣,附近人流密集,一整條街繁華熱鬧,遊客多,流民也多,除了一周一次的大采購,喜靜的她平常很少來。
天將黑,黃昏很美。
她推著購物車從商超出來,拍了一張天空的照片,然後將大包小包放進後尾箱,上了車。
一聲巨響在人群中炸開。
刹那間,她被嚇了一跳,就看見不遠處兩個身材魁梧的大胡子男人,各端著一把槍,開始朝人群瘋狂掃射。
人們驚慌失措,尖叫著逃竄,碎落的玻璃飛濺出老遠。
傳說中的恐怖襲.擊被她遇上了。
來不及思考,她迅速發動車子,一腳油門,剛開出去幾米遠,瞥見牆角蜷縮著一個黑發女孩,抱著胳膊,雪白的裙子上沾了大片血跡。
兩個大胡子一邊掃射一邊朝女孩所在方向靠近。
低矮的牆根勉強遮擋住她。
只要大胡子走過去,就能看見女孩,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她當機立斷調了頭,趁著混亂從街區側面繞過去,下車穿過狹小的窄巷,來到女孩身旁:“跟我走。”
說的是德語。
女孩臉色發白,身體抖如糠篩,好像也沒聽懂她說什麽,只是眼神迷離地望著她,口中蹦出了母語:“救我……”
是同胞。
很漂亮的臉。
她顧不得多打量,抱住女孩安慰:“別怕,呆在我身邊,我帶你跑。”
受傷的手臂血流不止,鼻間彌漫著血腥味,她架起女孩另一條手臂,搭在肩上,小心站起來往窄巷走。
車就停在窄巷另一頭。
身後槍響聲不斷,她摟著女孩上了自己的車,解開綁在腰間的裝飾絲巾,替她簡單包扎傷口:“沒事了,我送你去醫院。”
抽噎聲,喘氣聲,在寂靜的車內回蕩。女孩像隻流浪無助的小奶貓,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她把她送到醫院,交給了護士,又塞給她幾十歐零錢,匆忙離開。
回到公寓,緩了好一會兒,當晚竟然睡得很安穩,第二天起床看見鋪天蓋地新聞報道,才知曉昨晚的死傷情況。
再回想,記不清女孩的具體模樣,只知道,那是一張漂亮的臉……
絲巾永遠留在了醫院,留在了女孩的胳膊上。
她又買了很多條。
每一條都繡著“W”,每一條都是素淨的顏色。
她只會記得,在異國工作的某天親身經歷了暴行,動搖了她移民定居的念頭。也只會記得,她在那天晚上幫助了一位女性同胞,做了自己出生以來做過最冒險的事。
而不會記得……
那個女孩是誰,長什麽樣子,用什麽眼神看她。
……
聞若弦望著絲巾出神,腦海中思緒翻湧,好像明白了什麽。
她緩緩抬眼:“是你?”
“是我,”宋清蘿欣喜於她記得,唇角綻開了笑容,“7月9號,我一直記得,你救了我,但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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