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一身明紫,他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發酒瘋。
“你……你怎麽會在這裡?”我吃驚得連舌頭都在打結。可是曹操為何會在糕點鋪裡?他怎麽回來的?
驀然想起那一晚,他被我用桂花釀放倒的事情,我立刻沒有骨氣地往郭嘉身後縮了縮。
呃……該不是來尋仇的?
“問人間誰是英雄,有釃酒臨江,橫槊曹公。”一手輕輕執起我剛剛喝過的酒杯,曹操微微眯了眼,輕笑著吟道。
這不是上回為了讓他喝下桂花釀,我拍馬屁用的話麽?我乾笑,這個家夥,果然這麽記仇。
“脂粉佳人,英雄美酒”,斜睨著我,曹操淡淡然,“眼前這佳人為何如此嗜酒?”
“孟德兄。”郭嘉陪著笑,一手將我從身後拉出來。
曹操不再咄咄相逼,倒了杯酒,就著我喝過的杯子一飲而盡。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忍。
郭嘉扶著我在一旁坐下,我仍是有些頭重腳輕,看著對面曹操自在愜意的模樣,我的思緒卻是漸漸清晰起來。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如他所言,這個時候,他應該是一呼百諾,他應該領兵在汜水關外才對,他不是聯軍裡討伐董卓最重要的一員麽?
可是,這個時候,他卻出現在洛陽,在這一間無關緊要的小糕點鋪裡自在飲酒……
或許,不是無關緊要。
記得那一日曹操說過,他將郭嘉留在洛陽要辦一些事。郭嘉是他的智囊,郭嘉滯留在這洛陽城,想必也是為了避過耳目,做一些事情吧,至於是什麽事,也只有他們明白了。
郭嘉看了看我,不知為何,轉身出去了,一向清亮的眸子裡藏了一些什麽事情,竟是讓我看不真切。
屋外的趙雲依然打盹,仿佛天大的事情與他無關。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詭異。
“如果那一日,你沒有棄我而去,現在,會是如何?”在我以為要一直這麽靜下去時,曹操卻突然開口。
棄?我微微一愣,有些想笑。
為什麽會用這麽一個字眼,如此倒仿佛我成了十惡不赦的負心人,陳世美似的。
“或許,我會喜歡你。”淡淡的一句話,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因為曹操忽然笑了起來。
我輕輕咳了一聲,沒有言語。
莫非是我最近桃花運太旺?
被一個人喜歡是幸福,被幾個喜歡,便是悲哀了……所為紅顏禍水,便是由此而來吧。
“你的眼睛,果然漂亮啊”,啜飲著酒,曹操看著我,極其認真地欣賞。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位老兄日後可是兒孫滿堂來著……小女子自認沒有那份福氣。
“不過,漂亮得過分了”,眯著眼,他笑,“亂世的美人,注定是禍水啊,有多少人得為你而送了性命呢?”
我微微一愣,淡笑,“曹大人抬舉了。”
“董卓,呂布……”,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曹操低笑,“連王允那個狡詐無情的家夥也丟了心呢。”
心裡開始有些淡淡疼痛,我垂下眼簾,死死盯著自己的左手食指,“果然跟我搭上的關系的人,下場都不怎麽樣,不招惹我,是明智之舉。”
下巴忽然被微微抬高,曹操已離開凳子站在我面前,他的手托著我的下巴。
指腹輕輕撫過我的臉頰,他狹目微眯,靜靜地看了我半晌,下了結論,“禍水啊”。
鑒定完畢。
我哭笑不得。
“其實,我得感謝你的仁慈,否則今日,我便已埋在黃土之下了。”薄唇輕啟,淡淡的酒香撲面而來。
我微微一愣,他知道那晚他喝下桂花釀後,我曾動了殺心?
“那出了鞘的刀怎麽會忘了放回原處呢?大意啊。”曹操低笑。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卻扣緊了我,不讓我得逞。
“還有,怎麽連一兩銀子都沒有給我留下呢?貪心啊。”
我開始滴汗。
這個家夥,怎麽突然這麽嘮叨?醉了?沒醉?
“笑笑……”他輕喚,酒香彌漫,“董卓,是這麽叫你的吧。”
我抿唇,皺眉。
“這笑,有多美……”,他看著我,像凝視情人一般的神情,修長的手輕輕撫過我臉部的輪廓,他在我耳邊輕語,“有多危險,是穿腸的毒藥呢……心若丟在你身上,是注定了要萬劫不複的。”
萬劫不複麽……
驀然收手,他將我緊緊圈入懷中,我驚住。
“我真是瘋了,居然會在這個當口到這裡來”,他低笑,貼著我的耳朵低語。
不要告訴我,他回來是因為我?他放下汜水關外幾萬大軍,孤身一人涉險來洛陽,是為跟我說這些莫明其妙的話?
“或許,即使知道那杯酒有毒,我也一樣會喝。”
我愕然,這算什麽?情話?
“如此這般任性妄為地來見你,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輕輕摩裟著我的臉,他貼著我的耳廓,“我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許久,他輕輕推開我,回到桌邊坐下,若無其事地繼續喝酒。
我徹底傻眼。
半晌,我起身走出門外,曹操沒有攔我。
[火燒洛陽:糕點鋪曹操意外現身 薄命君劉辯魂歸地府(中)]
郭嘉正坐在門口喂小毛,見我出來,抬頭看我。
我衝他笑了笑,離開了糕點鋪。
曹操果然是明智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能那麽控制得恰到好處。他是明主,跟著他,郭嘉沒有看錯人。
走過街角,我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面覆輕紗,我卻仍是怔住了。
貂蟬?
仿佛連著心,我能認出她來。
她果然沒有死?
想來也是,若她死了,我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果然是王允救了她?
心存疑惑,我快步上前跟上她,見她走到一家布莊。
看不清她面紗下的神情,我卻能夠體會到她內心的平靜。
“姑娘,這匹布料特意為你留下的。”一臉精明的老板迎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塊純白如雪的布料,一看便是價值不菲的模樣。
貂蟬是這家店的常客吧,這布料我曾見王允穿過。
“不用了,謝謝,我想看一下這個。”她轉身,看中了掛在牆面上的一塊水綠色的布料。
那老板顯然有些發愣,卻立刻把那布料取了下來。
貂蟬仿佛菟絲子一樣,一直依賴著王允而生,她生命中的一切,都以王允為準則,現在的她,卻仿佛有哪裡不一樣了。
在我發愣的時候,她已經買了布料出了布莊。
走到有些陰暗的拐角處,貂蟬腳步微微一頓,有幾個面貌猙獰的大漢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們幹什麽?”隔著面紗,貂蟬強作鎮定地開口。
幾人不語,獰笑著靠近她,滿面都是淫穢之色。
這裡少有人來,貂蟬轉身便要離開,卻搶先一步被他們攔住了去路。
一手揭開她的面紗,那幾個目光大熾,熏心,就差流口水了。
貂蟬開始有驚恐之色,她連連後退,卻退無可退。
正在我摸著懷裡的金弓銀箭,考慮自己是否該放一記冷箭之時,一把長戟已經橫到貂蟬面前。
眼見到手的鴨子快飛了,在色心的趨使下,幾人面露凶光,便直直地向呂布招呼去。
結果可想而知。
被打得只剩半條命的歹徒狼狽逃離現場,現場唯剩下英雄救美的兩大主角。
這才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啊。
“笑……”呂布急急地轉身,一把扶住貂蟬的肩,隨即立刻松了手,後退一步,“你不是笑笑?”
“謝過公子救命之恩。”貂蟬盈盈下拜,巧笑嫣然。
那樣的笑容令呂布有一瞬間的失神。
真的,太像了。
“貂蟬……”呂布神色複雜。
我卻是微微一愣,她不認識呂布了?發生了什麽事?
只見她忽然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什麽。
“咚咚……”她輕搖,是撥浪鼓。
剛剛呂布打鬥時從懷裡掉出來的。
“好可愛。”她笑了起來。
“小姐,小姐,大人囑你快些回府!”遠遠的,一個小丫環嚷嚷著跑了過來。
貂蟬微紅了雙頰看了一眼呂布,轉身迎向那個丫環,“義父大人答應我出來的。”
“呀,大人不是特別囑咐你要戴著面紗嗎?”那丫環大驚小怪地撿起地上的面紗替她蒙上。
“義父大人真是奇怪……”貂蟬輕輕蹙眉,“整日叫我待在房中無所事事。”
“那是為小姐好”,小丫環扶著貂蟬,“小姐,回府吧。”
貂蟬一手拔下頭上的玉釵,急急地塞入呂布手中,“記著啊,我叫樂樂。”話還未完,人已經被那小丫環拖走了。
“小姐啊,那支釵怎麽可以隨隨便便送人,那是大人送你的啊。”遠遠地,那小丫環抱怨。
“喂,我的撥浪鼓……”呂布莫明其妙地看著手裡的玉釵,大叫起來。
貂蟬轉身笑著揮了揮手裡的撥浪鼓,人已經走得很遠了。
樂樂?
她說……她叫樂樂?
看著她輕盈的背影,不帶一絲負累,我微微皺眉。
貂蟬似乎變了。
是什麽事,可以讓她變得那麽徹底?
是什麽事,可以讓她忘了心心念念的義父大人?
她心底,其實是疼惜那個在她腹中曾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的吧。
所以……她說自己,叫樂樂。
正思索著,一頂轎子不期而至,我被押了上去。
“啊?”感覺自己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塞入轎子,我驚叫起來,“你們是誰?幹什麽?”
大白天的擄人麽?
天子腳下,王法何在?
“奉先……”我沒骨氣地大叫起來。
轎子卻飛也似的跑了。
一路顛得我七葷八素,遠遠的,竟是看見宮門了。
小毒舌站在宮門外等我。
果然是天子腳下……天子正在等我呢……這叫什麽事兒啊。
暈乎乎地下了轎,我走到小毒舌身邊,正準備抱怨,卻見他的眼睛帶著紅。
“怎麽了?”心裡咯噔一響,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皇兄……想見你……”他開口,面上無甚表情,看上去很冷靜的模樣,可是聲音,帶了一絲哽咽。
小毒舌很少稱呼劉辯皇兄的。
“走吧。”將他冰涼的手握入掌中,我習慣性地撫了撫他的頭。
拉著我,一路快步走入宮廷。
一路越走越偏,我的心卻越來越緊,那是我曾經住過的小屋,也是和小白兔用龍袍烤紅薯的地方……
“吱啞”一聲推開門。
昏暗的燭火下,屋裡有一個青瘦的背影,聽到門聲,他緩緩轉過身來。
霧蒙蒙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隨即竟緩緩微笑起來。
“想見我?怎麽了?”抑下心頭的不安,我上前。
他仍是微笑,不語。
一眼注意到滾落在他腳邊的墨黑色酒鼎,我心裡猛地一抽,連半步也無法移動。
“寶劍鋒從磨礪出, 梅花香自苦寒來……”夢囈一般,他忽然開口,恍恍惚惚地笑著輕吟……
隻一開口,他口中便緩緩溢出黑色的血來……染了暗黑血色的雙唇愈發的豔麗。
我定定地看著他,那是我告訴他的,一句毫無意義的安慰……我以為他沒有聽入耳中,卻原來他記得那樣清楚……
只是此時,這句安慰何其諷刺?
連未來都終止於這一刻,何來寶劍之鋒……梅花之香……
歷史果然是歷史,如我這般渺小……又豈能妄想撼動歷史的存在……
那漂亮而蒼白的容顏,驗證了薄命的征兆……他的模樣,像極了濃妝謝幕的演員,仿佛只是一場華麗而漫不經心的演出……連台詞,都那麽的煽情……
那一句,仿佛已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單薄的身子如蝶一般墜落在地。
克制不住自己,我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