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起來,就聽到對面傳來小男孩兒又痛又慌的哭嚎。
郭導鐵骨錚錚的大男人,一張嘴也忍不住哽咽:“我家老婆子走了。”
這些年,因為乾兒子郭瑞,倪冰硯和郭家走得很近。
家裡有人去世,通知親友的時候通知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倪冰硯忙問對方具體情況。
卻是人還在醫院,靈堂都沒有搭起來,就打來電話求助。
這是把她當做了最親近的人。
郭彤死得那麽慘,老兩口白發人送黑發人,還要懷著複雜的心情養育幼小的外孫,這些年是真的不好過。
剛開始倪冰硯搭把手,純粹是和郭彤關系還不錯,隨手幫忙。
後來關系處得好,最大的原因是郭家人十分重視與她的關系,一直在努力維護。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以倪冰硯的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關系變好很正常。
郭家如今除了爺孫倆,也沒有其他人了,這種時候,做事也不可能指望家裡保姆拿主意。
所以倪冰硯和桑沅連夜趕到了醫院。
“她走在我前面,也是好事一件。”
見倪冰硯兩口子接到電話,立刻就趕了過來,郭導感動極了。
“我好歹要把她的身後事安排得體面一點。麻煩你倆幫我照看一下瑞瑞,我怕我忙起來顧不上他。”
一見面,郭導就跟他們解釋了,為什麽大晚上給他倆打電話。
家裡有事兒,沒人看孩子,孩子又是要懂事兒不懂事兒的年紀,一個沒看住,就容易出事。
家裡沒有靠得住的親戚,自然只能托付給關系不錯的友人。
倪冰硯這兩年一直待在京城,又因為城裡常住那套大平層和郭家住的小區挨著,所以經常看到郭瑞。
有時候孩子學校要開家長會之類的,老兩口走不開,也會拜托倪冰硯幫忙。
已經六歲的郭瑞長得很像郭彤,一張小臉兒軟萌萌的,個子卻很高,這會兒已經差不多一米三。
站在倪冰硯面前的時候,他也不像小時候那樣,直接往她懷裡撲,隻紅著鼻子,眼淚滾滾的喊她“乾媽”。
見桑沅也來了,又擦擦眼淚喊了聲“乾爸”。
兩人心疼的應了一聲,桑沅伸出大手,摸摸他的頭,又一把將他摟在了懷裡。
郭瑞頓時放聲大哭!
他現在也懂事兒了,前陣子已經知道,自己媽媽是怎麽沒的,這幾個月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外婆不高興。
沒想到外婆竟然沒了!
殯儀館的人很快就來運人了。
郭導請她把孩子帶回去睡覺,倪冰硯自是不會這麽做。
兩口子帶著孩子,開車跟在靈車後面。
郭導在靈車上守著老妻,先去前頭布置。
倪冰硯拍過《靈魂擺渡人》,知道人死去之後,需要清理一番,布置靈堂不會那麽快,就哄著郭瑞在車上睡了一覺。
郭瑞還小,等收拾好了,再帶他去比較好一點。
想來阿姨也想給孩子留下更美好的記憶。
直到後半夜,靈堂才布置好,哀樂放上,香燭燃起,紙錢也燒了起來。
郭瑞迷迷瞪瞪的被桑沅抱著下了車,立刻有人過來給他披上麻布。
見自家外婆好像睡著了一樣,安靜的躺在冰棺裡,郭瑞繃不住,直接撲過去哭。
郭彤走的時候他還小,這會兒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
但從小到大對他寵愛入骨的外婆去世了,卻是肯定會記得的。
可能他現在還不懂什麽叫生死離別,但漫長的時光,會讓他懂的。
郭導年紀大了,也抱不住他,情緒激動的時候,多虧桑沅在。
等他雙眼紅腫的靠在郭導懷裡睡著了,郭導才有時間跟兩口子說起妻子的事來。
“自從彤彤走了以後,這些年她就老說身上不得勁兒。過年那會兒說骨頭疼,我讓她去做個體檢,她說才做了沒倆月,不想折騰,又說她只是骨質疏松,缺鈣,吃了鈣片她說不疼了,讓我好好拍電影,當時我的確很忙,就跟她說,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她說瑞瑞還小,她知道保重身體的。”
說著說著,郭導眼淚就流了下來。
什麽叫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找苦命人?
這就是了。
雪白的頭髮蓬松炸開,稀疏的白色胡須被淚水打濕,他也不管,隻對著小兩口念叨:
“等我電影殺青回家,發現她瘦了很大一圈,半夜起夜頻繁,躺床上也總是忍不住呻吟,準備強行帶她來醫院看看,她才哭著跟我說,半個月前她已經檢查過了,骨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徹底沒救了。”
骨癌不容易發現,進展又極快,從發現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月。
人就沒了。
倪冰硯感覺心口悶悶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生命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脆弱,所以她格外珍惜當下。
愛孩子,愛老公,愛父母,愛朋友,愛所有美好的人與物……
郭家也沒有什麽近親,郭瑞爸爸那邊的人從來不來往,郭導也是沒辦法了,才請倪冰硯幫忙。
“這麽晚了折騰你們,實在對不住。”
郭導慈愛的摸著外孫的頭,哭了許久,才說了句“他還小,交給別人看著,我也不放心”。
倪冰硯歎口氣,二話不說,接過了看護郭瑞的職責。
郭家的喪事辦得很體面,但天氣實在太熱,不好停靈太久,隻停三天,要不然郭導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倪冰硯想讓郭瑞多陪陪外婆,每天都會早早的讓郭瑞來靈堂守著,直到孩子撐不住,才帶他回家睡覺。
等喪禮徹底結束,孩子瘦了一大圈,老爺子也瘦了一大圈。
除了天氣熱,吃不好喝不好也睡不好,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心裡難過。
“馬上要忙新電影上映的事,這多半是我最後一部電影了,我想全力以赴。”
葬禮結束,郭導又找到了倪冰硯,請求把郭瑞寄養在她這裡一陣子。
郭瑞是個很乖的孩子,學習自覺,個人生活習慣也好,平日裡也沒有同齡人的驕縱和不講理,再加上盛夏時節,倪冰硯沒事兒也不出門,帶起來很容易,就答應了。
說句實在話,倪冰硯剛開始對這孩子好,是可憐他,隨著他長大,就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了。
問過郭瑞的意見,見他也同意這個安排,倪冰硯就拎著行李箱,把他接了回來。
暑假完了,孩子也要上小學了,老爺子那邊抽不出空接送,倪冰硯就讓端木梨來做這件事。
至於作業,就等她或者桑沅晚上下班回來輔導。
這孩子乖巧,又花大價錢請了家教,倒也不需要多費心。
如此這般又過了倆月,老爺子徹底忙完,才把孩子接走。
這件事對倪冰硯來講,雖然不算小事,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過了就過了。
因為她做過的善事兒太多了。
直到兩年後,老爺子一覺睡過去,再也沒有醒來,倪冰硯幫著郭瑞辦完老爺子喪事,郭瑞帶著律師,來了倪冰硯家裡。
“這是我外公立的遺囑,乾媽你看一下。”
倪冰硯接過來一看,卻是把郭家所有財產分作兩半,一半給了倪冰硯,一半給了郭瑞。
除此以外,還有一份監護權相關的文件。
請求倪冰硯這個乾媽,把孩子養大成年。
倪冰硯整個人都麻了!忙把桑沅叫了過來。
她對郭瑞好,又不是為了這個!
小小少年已經八歲,早就沒了小時候的軟萌樣子,如今長得輪廓分明眼神清正,一看就很有自己的主意。
見她猶豫,眼眶瞬間就紅了:
“乾媽,我很乖,會自己做作業,會自己照顧自己,誰對我好,我知道,誰對我不好,我也知道。
“外婆走後,外公就立了遺囑,這件事他是和我商量過的,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
“外公還在你們那棟樓買了房子,跟我說,等他走了,我就搬過去。我不會打擾你們生活的,我可以自己生活。
“你只需要偶爾、偶爾來看看我,防止我病了,沒人知道……
“你只需要每年去學校替我開一下家長會,讓老師和同學們知道,郭瑞還有家人……”
雙胞胎已經三歲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不太懂未來會發生什麽事,但桑沅卻是明白了。
舍一半家財,換獨孫平安長大。
郭導好魄力。
其他人攤上這種事兒,多半不敢答應,但桑沅覺得沒問題。
他知道倪冰硯有點為難,怕他不同意,乾脆開口定了下來:
“既然如此,以後你就搬來跟我們一起住,等你成年,再根據你自己的意願決定是否搬出去。
“至於這些財產,能封存的黃金,我會替你保管好。房產我會替你出租,租金就用來支付你的生活花銷。
“等你成年,再根據你的意願交還給你。
“如此一來,你不會有心理壓力,我們也不怕被人指指點點。”
卻是一分錢不想拿郭家的,隻幫著把他養大。
郭導很有成算,財產裡面,除了巨量黃金,就是房產,沒有股票期貨之類的東西。
處理起來也很方便。
郭瑞知道,要把一個孩子養好,需要花很多錢,說是花他的房租,事實上,郭家總共也沒有幾套房。
郭瑞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他現在是真的小兒抱黃金,不安全得很。
外公早就跟他說過這種情況,讓他聽乾爸乾媽的安排就好,想要報答,也不必急於一時。
等長大了再談其他。
很快,手續辦好,郭瑞直接搬到了倪冰硯家裡。
搬家這天,頌寧跑上跑下幫忙,婉寧就騎著她的粉色小車車,追著郭瑞。
一會兒抬頭看一眼,一會兒又抬頭看一眼。
郭瑞無奈,擦擦額頭的汗,撩起汗濕的頭髮,扇著風,彎下腰問她:
“怎麽了?婉婉?就幾天不見,不認識我了?”
婉寧很是糾結:“瑞瑞哥,你以後就是我大哥了嗎?那我要不要叫哥哥二哥?”
家庭發生巨變,原本對未來感到十分迷茫的郭瑞,聽到這奶聲奶氣的問話,一顆心突然就感覺到了安穩。
他沒說話,隻蹲下來,輕輕的摸了摸桑婉寧的腦袋。
最近心情不好,卷王答應我的事兒沒做到,我就總看他不順眼,找茬兒罵他。婆婆看不過去了,小聲跟我說,家裡頭哥哥弟弟隻用出去工作,回家以後,不做家務活,也不帶孩子,人家照樣過,我老公已經很好啦,帶孩子還做飯,我還不知足。我說,哦,以前怎麽不知道,她們這麽倒霉,找了個祖宗?不像我,運氣好一點,嫁了個老公,活該享福。然後她又說,她就沒見過我這麽凶的媳婦。我說假如你重新年輕一回,你想和我一樣過,還是再過一遍之前的生活?她說誰不想過你那樣的生活?然後我說,他們三兄弟都是一個家庭長大的,為什麽現在不一樣?男人你得會教啊!我就跟她出主意,好好改造我爸。我婆婆被我氣笑了,說隨你吧!我問她,你心疼你的兒子,我媽媽心不心疼我啊?她不吭聲。我就說,以後我閨女要是找個哥哥弟弟那種男人,我會跟她說,別嫁了,單身不好嗎?她還是不說話。不是地域黑,但我感覺她的生活環境,和我完全不同。在我印象裡,就沒有誰家男人是成天揣著手等吃,家裡什麽活兒都不乾的。要是有這種懶男人,老婆會掀桌子,一天三頓罵的招呼。但我婆婆,以及我的妯娌們,就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同樣工作掙錢,家是兩個人的,孩子也是,憑啥啊?對吧?哎,我就是這麽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