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兩塊桶板連在一起的桅杆、以另外一塊桶板做成的帆架、用我們的毯子權充的帆——這些就是我們的裝備。繩索並不缺少,一切都很齊全而令人滿意。
六點鐘的時候,教授下令上船。糧食、行李、儀器、武器和大量新鮮的水都放在木筏上。漢恩斯做了一個舵,好讓他引導這隻船。我放鬆了把我們系在岸旁的錨索,並且張開了帆,我們馬上出發了。
我們一離開小港,對地理名稱感興趣的叔父,建議用我的名字結這個小港命名。
“如果你問我,”我說,“我想給它另外起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
“格勞班港。在地圖上看來,這名字會很惹人喜愛的。”
“就叫它格勞班港吧。”
今後,我心愛的姑娘的回憶就能和我們這次成功的遠征聯在一起了。
風從東北方吹來;我們在東北風前面極快地駛行著。很強的風對我們的木筏施加了相當大的力量,彷彿一把有力的扇子一樣,推動著帆,使船前進。快到一小時的時候,叔父計算了一下速度。
“如果我們就這樣前進,”他說,“我們這一天至少可走九十英里,不久就能到達更遠處的海岸了。”
我不回答,只是走到木筏的前部。北面的岩石正在向著地平線消失;左右兩岸彷彿為了便於我們駛過,正在越分越開。我的眼前伸展著一片大海;大塊的雲投下移動得快快的灰影,看來似乎在這暗淡的水面壓上了一個額外的重量。電燈的銀光被浪花到處反映著,照得木筏的兩邊一點一點閃閃發亮。不久所有的陸地都在視線中消失了,一樣固定的東西也看不見。我們的木筏上如果沒有泡沫的痕跡,我會相信我們的船一直在十分平穩地駛行著。
中午時分,大團大團的海草浮在海面。我知道這種植物的多產是驚人的,它們生長在海底一萬二千英尺以下、上有四百個大氣壓力的深處,它們往往聚合成團,足以阻礙大船的行進;我想從來還沒有像黎登布洛克海裡那樣巨大的海草了。
我們的木筏行駛到三四千英尺長的黑角菜屬海草附近,這一長條海草彷彿巨大的大蟒蛇伸展在我們視線以外的地方;注視著這些長得沒有止境的海草團,使我感到很愉快,往往想看到一個盡頭,可是幾小時以後,我的耐性還是得不到結果。
創造這種植物的是一種多麼偉大的自然力量啊!在最古的時候,由於熱和潮濕的作用而地球上只有植物稱霸的時候,不知道是一幅什麼樣的景象!
夜色已經來臨,可是正如我在前天觀察到的那樣,空氣的光澤卻仍未消失。這是經常的現象,任何人都可以指望看到的。晚飯以後我攤開四肢躺在桅杆腳下,不久就睡著了,並且沉迷在甜蜜的夢鄉里。
漢恩斯一動不動地掌著舵柄,使我們的木筏在風前駛行著;其實目前並不需要掌舵。
我們從格勞班港口出發以後,黎登布洛克教授就叫我開始寫“海上日記”,叫我把觀察到的一切細小事物和有趣的現像以及風向、速度、經過的路程,總之把這次新奇的航行中發生的一切事情,全記下來。
現在我要把這些按照事實忠實地記下來的日記抄在這裡,以便大家更詳細地了解我們的航行。
8月14日 星期五 刮著穩定的東北風。木筏航行得快而直。海岸大約已在九十英里以外。地平線上一無所有。光的強度不變。天氣很好,雲淡而輕,到處都是像熔化了的銀子那樣的白而發光的大氣。溫度表上指著攝氏三十二度。
中午,漢恩斯把魚鉤系在線上,拿一塊肉當作魚餌,然後放進海裡。兩小時之內他什麼也沒有釣到。後來感到線上動彈了一下;漢恩斯把線拉起,線頭的魚鉤上釣著一條用力掙扎的魚。
“一條魚!”叔父喊道。
“這是一條鱘魚,”我接著喊道,“一條小鱘魚!”
教授仔細檢查了這條魚,並且作了不同的結論。這條魚的頭部平而圓,身體的前部都是骨盤,它的嘴裡無牙,身上有很發達的胸肌,可是沒有尾巴。這條魚肯定屬於博物學家們定名為鱘魚的那一族類,可是在主要的地方又與鱘魚不同。
叔父並沒有不知所措,他稍看了一會兒說:
“這條魚屬於滅絕了很久的族類,這是在德文郡的化石區裡發現的。”
“什麼!”我說,“難道我們在那些原始的海裡找到過活的居民?”
“找到過,”叔父一面說,一面繼續觀察。“你看這些化石的形式和目前的標本有所不同。能發現這些動物裡的一種,而且又是活的,對於博物學家來說真是一件快事。”
“那末它屬於哪一類呢?”
“屬於硬鱗魚系、(木盾)頭魚族;至於類,那是……”
“什麼?”
“翼鰭類,我敢起誓;這種魚有一個特點,凡是地下水里的魚都有這個特點。”
“什麼特點?”
“是瞎眼!”
“瞎眼?”
“它不但瞎眼,而且根本就沒有視覺器官。”
我看著——再也不能說出什麼來。可能這是特殊情況,所以魚鉤上放了魚餌,又擲了出去。肯定這是一個多產的海洋,因為兩小時之內我們又釣到大量翼鰭類的魚以及其他已經絕種了的魚——雙鰭魚,叔父也說不出這種魚屬於哪一類;所有的魚都沒有眼睛。這種意外的收穫有利於我們食物的補給。
我想,我們可能遇到科學家們成功地根據殘存的骨頭和軟骨複製過標本的一些爬蟲。
我拿起瞭望遠鏡看著海。它顯得很荒僻。我想準是我們太靠近海岸了。
我向上看著。不朽的屈費爾①曾經復製過一些鳥的標
① 屈費爾(Cuvier,1769-1832):法國博物學家。本,為什麼這種鳥不能在這沉悶的空氣裡運用它們的翅膀呢?魚可以供給它足量的食物。不,空氣里和海岸上似乎是同樣地沒有生物。
然而我的幻想把我帶到了古生物學的奇妙的境界,我也沉迷在白日夢裡。我夢想在這些水面上看到巨大的像龜——象浮著的島一樣的古代鱉魚。在昏暗的海岸上,我似乎看到神經麻木的棱齒獸——躲在岩石後面的巨大的貘,準備和無防獸搶肉食,無防獸是一種和犀牛、馬、河馬以及和駱駝有密切關係的怪獸。巨大的乳齒象搖晃著它的身軀,用它的長牙撞著岩石;大懶獸蜷縮著四肢在地上掘土,它的咆哮激起了迴聲。上面,原猿——第一隻猴子——爬在險峻的高處。再上面,翼手龍用長著翅膀的爪子,像只大蝙蝠那樣在稠密的空氣裡飛翔。更上面,比食火雞還強有力、比鴕鳥更大的巨鳥展開著寬大的翅膀,把頭碰撞著花崗石的頂面。
這些化石的整個世界又在我的幻想裡復活起來,我的幻想又回到了創世紀的頭幾天,也就是人類誕生以前很久,那時候這個不齊全的世界還不是為人類冶備著的。當我回想起過去各個時代——哺乳動物消失了,然後是鳥,再後是魚,甲殼動物,軟骨動物。幾百年就像幾天地掠過了。過渡時期的植蟲也化為烏有。地球的熱本身增加著,而且比從太陽那裡得到的熱更大;植物長得很大,我像鬼一樣走過(木沙)(木羅),身體靠著巨大的針葉樹的軀幹,並且在高達一百英尺的石松蔭下休息。
這時候,植物本身不見了;花崗石失去了堅實性,表面的水沸騰了,地上充滿了水蒸汽。現在地球本身就是一團白熱的、和太陽一樣大而亮的氣體!
在這個星雲的中心,我穿過了星際空間,我的身體一直在分化開來,直到最後成為一粒輕得不可測量的原子,穿過這個火光熊熊的地球的巨大軌道之間的無限空間!
多麼驚人的夢境啊!它把我帶到哪裡去了?我的手顫抖著,寫下了這一切新奇的景物。我把一切都拋在腦後了,在我強烈的幻想中,我已經忘記了教授、嚮導和木筏——
“怎麼回事?”叔父說。我糊里糊塗地睜大著限睛盯著他。
“小心,阿克賽,你會掉下海去的!”這時候我覺得自己被漢恩斯緊緊地抱住。如果沒有他抱住我,受了夢的影響,我一定已經掉進海裡的波浪中去了。
“他瘋了嗎?”教授大聲說。
“什麼事?”我這才清醒過來。
“你病了嗎?”
“不,我剛才在瞎想,不過它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很好嗎?”
“很好,風平浪靜。”
“不錯,風平浪靜!我們走得很快。如果我的估計不錯,我們很快就要靠岸了。”
一聽這話,我站了起來,向前望去,然而我看見的仍舊是無邊無際的水,和水相接的則是天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