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兒伸手,拿回了自己的短劍。開口道,「放心,小小姐姐,我不會盤問你的底細。江湖之中,誰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小看著她,乾笑。
「小小姐姐,你也知道吧。江湖上,能鑒別戚氏兵器的人寥寥無幾。你今日在廳內所為,足以讓天下人覬覦。而能保全你的,惟有我太平城。」石樂兒說著說著,從懷裏拿出了一個算盤,黃金為杆,玉石為珠。她撥了撥算盤,道,「當然,你若想走,我也不會阻攔。不過,走之前,你把帳結一結吧。路上的晚餐和夜宵,客棧的房錢,馬車錢,衣服首飾的租金,剛才用我的劍的折舊錢,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八錢三十一文,念你與我一場相識,算八錢三十文就好。」
石樂兒把算盤一遞,笑道:「把錢還了,姐姐要去哪里,樂兒決不阻攔。你看?」
小小傻掉了,她看著那金燦燦的算盤,咽了咽口水。石樂兒的身後,岳懷江和夏芸一臉同情。
「嗯?還不了?」石樂兒挑挑眉毛,「那好,不急,慢慢來吧~」
說完,她笑得一臉無邪,仰望著小小。
小小徹底無語了。她正琢磨著,怎麼討價還價,石樂兒卻突然收起算盤,興奮地喊道:「廉哥哥!」
小小一驚,轉頭就看見了廉釗。他看到石樂兒一行,臉色就變了。但是卻沒有當即離開,而是站定了步子,開口:「樂兒。」
石樂兒飛奔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廉哥哥,你是去躍香榭用晚膳?」
廉釗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點了點頭。
石樂兒不依不饒地重又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也去,我們一起去嘛!」
廉釗的眼神無辜至極,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石樂兒見他不反抗,更是喜上眉梢。她拉起他,小跑著走,「走吧走吧,樂兒也餓了!」
岳懷江和夏芸照例跟上,小小想了想,正要邁步跟上。卻聽得有人喚她。
「左姑娘。」
小小轉頭,就見趙顏端著晚膳,施然而來。小小這才記起自己剛才說過送飯的事,她忙上前,接過。
「謝謝。那我回房吃飯了。」她捧著晚膳,迅速進房,關門。她籲口氣,拍拍胸口。然後,低頭看了看菜色。
白飯一碗,時蔬三碟,主菜是清燴武陵水魚和紅燒膳片,小盅盛的是鹿茸雞湯,還配了一壺竹葉青。
小小折騰了大半天,早就餓了。不過,想想趙顏的眼神,她就是沒膽子吃。
她把晚膳放到了桌上,在桌邊踱了半天步。好半天,她才想到了什麼。銀針試毒?嗯,好主意。可是,她身上哪來這麼貴重的東西。小小正煩惱,卻突然悟到了,石樂兒可是在她頭上插滿了金銀珠寶,銀釵,自然是有!
她當即笑了,從頭上拔了幾支釵,挑了支銀的,用手巾擦了擦。雖然用發釵驗毒挺噁心的,但是時事所迫麼。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銀釵,在每道菜裏探了探,又驗了飯和酒,銀釵依然是銀釵。她松了口氣。想那趙顏雖然眼神可怕,但這裏畢竟是英雄堡,量她也不敢下毒。何況她左小小跟她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罷。
小小笑著坐下,拿起了筷子,大口吃飯。
她正咬著根菜葉,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她臉色一變,叫苦不迭。對了,師父說過什麼來著?好像是:傻丫頭,天橋說書的你也當真?銀針能試毒不假。不過,不是所有的毒。蒙汗藥和瀉藥就不行麼……
不聽師父言,吃虧在眼前……小小含淚,然後,漸漸失去了意識。
……
小小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得不行,腦子裏嗡嗡的響成一片。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了,晨光透過窗子,晃得她眼花。她伸手,揉揉眼睛,翻個身。然後,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尖叫硬生生地壓進了喉嚨。
蒼天啊!哪個姑娘能在清早發現自己身邊有個男子還鎮靜自若的?!
小小瞪大了眼睛,左手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她看了看身旁的人,死的心都有了。是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是廉家的公子呢?好吧,□,同床共枕。要是石樂兒看到了,不把她切塊喂魚才怪!
她努力地回憶,昨天的晚膳裏,肯定是下了料的。她看看四周,這明顯不是她的房間。也就是說,這是暗算?!好……好缺德的暗算……
小小看看廉釗。他睡得安穩,還沒有要醒的跡象。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小小打定主意,放下了捂嘴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動。可好死不死,她還是裏床,要想走,勢必要「翻過」廉釗。小小一邊動,一邊求著神佛保佑。要是他一醒,她就完了。
然而,她才剛撐起身子,廉釗的眉睫微動。她一驚,僵住了。下一刻,她便對上了廉釗的視線。
廉釗猛地一驚,臉頰緋紅,剛想出聲。小小眼明手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小小壓低了聲音,道:「大俠,鎮定!我知道你什麼都沒對我做。」
廉釗僵硬地點點頭。
這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人聲,由遠及近。
小小緊張不已地開口,「大俠,你會不會點穴?」
廉釗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嘖……」小小聽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好吧,我會……」
她伸手,點了廉釗的穴位。然後在被子裏躺好,點了自己的。
她剛合上眼睛,房門就被推開。
一群英雄堡的女眷直直沖向了床前。為首的,是汐夫人。她的臉色慍怒,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石樂兒跟在後面,眉頭皺得緊緊的。
「哼,果然不出所料!沒想到,這神箭廉家的傳人竟是這般的不知廉恥!」汐夫人看著床上的兩人,氣得全身輕抖。
「來人啊,叫醒他們!」汐夫人開口怒喝。身後的婢女立刻上前,只是,任憑婢女如何呼喚,那兩人就是不醒。
石樂兒的眉頭微微一松,開口道:「小夏,去把他們叫起來。」
夏芸得令,立刻上前,伸手推了推兩人。不一會兒,她轉身走回來,道:「城主,他們被人點穴了。」
石樂兒眼睛裏的狡黠一閃而過,「哼!我就說,廉哥哥才不是那種卑鄙下流的人!定是有人暗算!夫人,你可要替廉哥哥查清楚,不能冤枉了他呀!」
汐夫人一驚,接不上話。
「小夏,快給他們解穴!」石樂兒喊道。
夏芸立刻上前,解開了兩人的穴道。
小小睜開眼睛的瞬間,立刻尖叫起來,聲音淒厲直透雲霄。她裹起被子,縮到了床腳,哭得淒慘。「你……你……卑鄙!無恥!下流!禽獸!」小小邊哭,邊伸手指著廉釗喊道。
廉釗怔怔地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小小繼續哭喊著,周圍眾人不知如何安慰,手足無措。小小哭著哭著,突然大喊一聲:「我不活了!」
喊完,她就向床柱子撞去。
石樂兒一下子撲了過去,跳上床,拉住了小小。
「你不准死!」石樂兒喊道,「一定是你暗算廉哥哥,汙他清白!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小小含淚,「城主,你讓我死吧!」
「不准不准!你勾引文熙哥哥不算,現在連廉哥哥都……你還想一死了之?我不准我不准!」石樂兒也哭了起來。
小小心裏一陣惡寒,這個……無論怎麼說,她才是受害者吧?怎麼搞得好像是廉釗吃虧似的。算了,戲要演完哪。她穩了穩情緒,繼續哭喊,「我不活了……」
石樂兒也繼續哭喊,「你不准死!把廉釗哥哥的清白還給我!!!」
周圍的眾人都僵住了,更加手足無措。
這時,石樂兒一個眼神丟給了夏芸。夏芸會意,立刻沖過去,拉開了兩人,開口道,「城主,您冷靜一點。左姑娘也被點穴了,這件事一定跟她無關。您這樣做豈不是讓真正的犯人逍遙法外?」
石樂兒停了下來,看著夏芸,「你說的對……」她又抬眸看著汐夫人,「夫人,你一定要主持公道……」
汐夫人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不活了……」小小繼續作勢撞床柱。
夏芸上前,攔住了她,「左姑娘,螻蟻尚且貪生,你這又何苦。要想還自己清白,你就要好好活著啊。」
小小淚流滿面,一下子抱住了夏芸,「夏姐……」
「好了好了……沒事了。快穿上衣服,跟我回房吧。」夏芸拍拍她的背。
小小哽咽著點點頭。
這場鬧劇,這才算收了場。
石樂兒、夏芸和小小回到了客房,三人同時沉默。然後,石樂兒笑了出來,「小小姐姐,好演技!」
小小也笑笑,「哪里哪里。」
石樂兒轉身,坐下,開口道,「穴道是誰點的?」
小小抓抓頭髮,「呃……我……」
石樂兒笑得愈發愉快,「小小姐姐,你果然有急智。汐夫人這招一石二鳥,現在可是自討沒趣。我倒要看看,她接下去要怎麼徹查犯人。」
「汐夫人?」小小重複了一遍。
石樂兒說道,「除了她之外,我看不出這麼做對誰有益。況且,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想也只有女人做得出來。」
小小立刻想起了那頓下了料的晚飯……趙顏,是汐夫人的貼身婢女,送飯的人又是她,再聯想起那時她銳如刀鋒的眼神,也不難明白其中深意。
唉,果然,天下惟小人與女人難養也。堂堂英雄堡內,竟也有這般的勾心鬥角。最可怕的,是還連累到她啊……
「雖然汐夫人計謀未成,但女子名節事大,左姑娘你……」夏芸開口,略有些憂慮道。
小小笑了笑,「沒事。出來跑江湖的,哪還有那些世俗禁忌。」
石樂兒低頭,想了想,「姐姐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她起身,走了幾步,「不過,小夏說得對,女子名節事大。汐夫人這一招,就算失敗,也足以破壞你和文熙哥哥……」
小小歎口氣,「城主……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跟三公子,什麼都沒有啊。」
石樂兒看看她,「你不喜歡文熙?」
「我為什麼要喜歡文熙?」小小不解。
只見,石樂兒的眼中瞬間有了光芒,她伸手,一把握住了小小的手,「天下之大,總算有個人跟我說這樣的話了!沒錯,魏文熙有什麼好,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我該喜歡上他?」
小小愣了愣,然後點頭。
「女子喜歡男子,看得當然不是外貌文采,家世地位。」石樂兒認真地說著,「傾心一事,根本就不是那麼簡單的,對不對?」
小小繼續愣,繼續點頭。
「指腹為婚,本就無理。娶了我就能穩坐英雄堡堡主之位,以這樣的原因娶我,我怎能心甘!」 石樂兒的眼神裏是堅不可摧的倔強,「我一定要毀了這門親事,汐夫人也好,我那莫名其妙的父母也好,誰也阻不了我。」
小小怯怯開口,「城主……你別激動啊……」
石樂兒抬眸,看著小小,「你願意幫我麼?」
小小猶豫了。
石樂兒握緊了小小的手,「小小姐姐?」
「呃……噢……」小小許久,才點了頭。
石樂兒一下子笑了,「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好人。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你欠我的八錢三十文錢,就算你六錢好了。」
小小一聽,喜上眉梢,「真的?」
「嗯!姐姐,今天的我們所受的屈辱一定要問他們討回來!」石樂兒義正言辭。
小小想著那不用還的兩錢三十文,心裏感動不已,含淚點了頭。只是,她的眼角瞥到了夏芸。夏芸的眼神裏,只有一種神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