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東海七十二環島上,自己的房間內。同屋的葉璃守在她的床前,見她醒來,立刻興奮道:「你醒啦!」
小小坐起身,撩起袖子看自己的傷口。傷口包紮得很好,也不怎麼疼了。她伸手探探自己的脈搏,雖有些淺促,但也算是平和了。
「別把啦。大夫已經看過了,你中的毒差不多都解了。燒也退了。嗯,剩下的就是好好調養了!」葉璃笑著拉起她的手,道,「這次要不是你,我恐怕就玩完了。謝謝你啊。」
小小笑了笑,道:「不是啊,算起來,也是我拖累師姐……」
「不說這些了。」葉璃笑道,「對了,好多姐妹想見你,跟你道歉來著,我去叫她們啊。你等一下!」
小小看著她飛奔出去,無奈地自語:「師姐……你好歹倒杯水給我再走啊……」
她哀怨地靠著枕頭,抓著被子,仰頭歎氣。
這時,有人輕輕扣了門,舉步進來。
小小抬眸,就看到了溫宿。
「師叔……」
溫宿微微點頭,徑直走到了桌邊,倒了一杯水。
小小看著他的舉動,略有些不解。
溫宿端著水,走到床邊,遞給了她,「喝水。」
小小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溫宿,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用雙手捧著,一邊喝,一邊看溫宿的表情。
「怎麼了?」溫宿搬張凳子,在床邊坐下,看到小小的眼神,開口問道。
「……」小小搖搖頭,依然喝水,不說話。
溫宿略微沉默,道:「廉家退兵了……」
小小聽到這句話,捧著杯子的手輕輕一顫。
佈陣圖被盜,為了保存戰果,不宜再戰。退兵整軍,重新佈陣,才是謹慎的做法。
想到這裏,小小有些欣慰。但轉瞬之後,她卻想起了廉釗的眼神,直到現在,依然刺在她的心裏,隱隱生痛。
「東海已召回七十二環島所有舵主,調配了更多戰船……」溫宿平靜地說道,「下次再戰,也許能反敗為勝……」
小小靜靜聽著。
溫宿頓了頓,「明日,你隨師姐妹們去後島暫避,一切結束後,我來接你。」
小小放下杯子,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師叔,謝謝你……」她抬頭,笑了起來,「我真沒用,盜佈陣圖都會落進海裏,還拖累了師叔……」
溫宿開口,「平日讓你勤學武藝,修習水性,你就知道偷懶。這次吃過苦頭,可得了教訓?」
「呃……」小小無奈,道,「師叔教訓的是,我下次一定勤學苦練、奮發圖強,做一個水性好、武功好的東海弟子,不辜負師叔對我的栽培!」
溫宿側頭,嘴角輕揚,笑得淺淡。但那笑意,分明溫暖。
小小看在眼裏,不禁也笑。
溫宿伸手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粗布小袋,遞給了小小。
小小有些不解地接過,小袋沉甸甸的,似乎是放了什麼硬質的東西。
溫宿起身,道:「你休息一下,就到大堂來吧。島主和諸位舵主想見見你。」
他說完,舉步離開。
小小目送他走遠,滿心好奇地打開了那小袋,然後,愣住。
那是一袋子花花綠綠的糖球,被捧在手心的時候,一顆顆泛著溫潤的光,可愛而誘人。
小小這才想起,在那孤島之上,她曾半帶著開玩笑的心情,跟溫宿要糖吃。而她隨口說的這句話,卻被人放在了心上……
她拿起一顆色澤粉紅的糖球,放進了嘴裏,清淡的甜裏帶著荷花香,絲毫不膩。她笑著,又拿起了綠色的青梅香,略帶著酸澀,在口中暈開。
她貪心地每種顏色都拿了一顆,含在嘴裏。口味雖是各不相同,但那種甜恰到好處地揉在了一起,直入血脈,擴散在了四肢百骸裏。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那一刻,想起了梅幹。除了酸,就是苦,去了苦,還有澀。那種味道,根本沒法跟糖球比……
「乾脆合起來吃吧……」小小含著糖,自語。
她正滿懷感激地吃糖時,一大群師姐「呼啦」一下湧了進來,聚在了她的床邊,噓寒問暖。更有人聲淚俱下,說是先前誤會她是叛徒,冤枉了她,求她原諒。
小小滿嘴是糖,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點頭。這些平時對她冷淡嚴厲的師姐們,一旦熱情起來,還真是讓人消受不起。
而這些,只不過是開始。
待師姐們寒暄完畢,小小便被葉璃拉著起身穿衣梳頭,隨後,被帶了大堂。
大堂之內,聚集著七十二環島所有的分舵主,還有召集而來的弟子們。而小小一進門,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地看著她,讓她好一陣尷尬。
小小注意到,大堂兩側,擺滿了酒缸。
小小正疑惑,卻見溫靖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小小面前。手中,端著一杯酒。
「小小,你這次盜佈陣圖,逼得廉家退兵,是我東海七十二環島的恩人。這杯酒,是我替東海敬你的。」溫靖將酒杯端到小小面前,笑道。
小小看著那杯酒,又看看周圍的人,猶豫著接過,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
酒並不烈,甘香混著微微的辣,順著咽喉流入臟腑。
她一喝完,就聽大堂之內一片叫好聲。
一位舵主端著一大碗酒,笑著上前,道:「丫頭,先前是我誤會了你,差點錯殺了好人。我在這給你賠個不是,來,這碗酒我先幹為盡。」
小小看著他仰天喝酒,心裏發毛。下麵不會是讓她也喝一碗吧?
小小剛這樣想過,就見那舵主又倒了一碗酒,遞給小小,道:「來,丫頭,喝了這一碗,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小小大驚失色地看著那碗酒。而此時,其他島主也聚了過來,每個人手中都是一大碗酒,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充滿著贊許的。
怎麼就沒人考慮下她身上的傷呢?就算不是烈酒,這麼多酒喝下去,一定沒命啊!
她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溫靖。溫靖帶著笑意,並不干涉。於是,她只得轉頭,在人群中尋找她唯一的希望。
「她有傷在身,不宜飲酒,還望各位舵主體諒。」
略嫌冰冷的聲音,如她期盼的那樣響起。小小一臉感激,看著上前替她解圍的溫宿。
舵主們思忖半刻,便看著溫宿,道:「既然這樣,你這做師父的,就替她喝了吧。」
小小一聽,便帶著同情,看著溫宿。
溫宿並不應答,只是抬眸,眼神凜冽,寒氣逼人。一瞬之間,所有舵主都端著碗,乾笑幾聲,四散開來。
小小的眼神霎時變成了崇敬。
溫靖見狀,笑著開口,道:「今日不僅是替左小小慶功,更是饗軍。廉家退兵,正是我東海反擊的大好時機。諸位舵主,明日一戰,務必戮力同心,揚我東海聲威。」他伸手,拿起一碗酒,道,「來,我敬各位舵主。」
眾舵主皆是一飲而盡,豪氣逼人。一時間,大堂內群情激昂。
小小不禁有些落寞。若是廉家真的敗了,又該如何……她只想了一會兒,便甩了甩頭,忘了吧……從今以後,那個人的所有事都再與她無關……
……
……我是表示「接下去我要揭露驚天秘密」的分割線 = = ……
小小因身上的傷勢,很快就退席了。葉璃也藉送她回房為名,跟著一起離開。
「哇,小小,這下你可成了東海的恩人了。真是厲害啊,廉家的佈陣圖你都能拿得到……」葉璃走在小小身邊,感歎道,「對了,我早就想問了,你是怎麼得到廉家骨鞢的啊?那東西,可是家傳之物啊,莫非,也是你偷來的?」
小小楞了愣,道:「不是……」
「不是偷來的,那是怎麼拿到的?還有,為什麼廉家的招降書上,要讓東海把你交出來呢?」葉璃愈發疑惑,問道。
小小歎口氣,思忖了一會兒,慢慢地開始說道:「其實……我曾經是廉家未過門的媳婦……」
聽到這句話,葉璃怔在了原地,張大了嘴,一臉的難以置信。
小小笑了起來,「不像麼?」
「完全不像!」葉璃斬釘截鐵道。
小小點點頭,「我也覺得。」
葉璃幾步走上去,拉起小小的手,「快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小小看著她,心想著,若是真的決計斬斷,就不該再忌諱那些事情。於是,她帶著平淡的口吻,開始講述,那些英雄堡裏的陰錯陽差,齏宇山莊內的驚心動魄,還有,神箭廉家的平易近人……
葉璃聽的一愣一愣的,完全反應不過來。
小小說完,帶著笑意,道:「幸好我沒嫁進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葉璃想了想,認真道,「傻啊你!當然應該嫁進去啊!神箭廉家啊,以後就吃穿不愁咧!」
「怎麼能這樣啊……再說,」小小垂眸,略有些感慨,「他也不是因為喜歡我才娶我的,以後,一定會後悔,到時候,更麻煩啊……」
葉璃聽完,伸出手,在小小頭上戳了一下,「傻啊你!他明明就是喜歡你啊!」
「啊?」小小抱著頭,怯怯地看著葉璃。
葉璃扳著手指,道:「敬你、護你、憐你、錢任你用、禍任你闖,不計較家事背景,遷就你、原諒你……這還不叫喜歡,那什麼叫喜歡啊?」葉璃放下手,瞪著小小,「再說了,你這次盜了佈陣圖,不是都平安回來了麼?『神箭廉家,百步穿楊』啊!你當是隨便說說的啊?他要射你的腿,就不會射到你的手啊!這不是擺明瞭麼,他喜歡你,喜歡到不忍心傷你,就算你對不起他,他都願意繼續保護你。哇……天理何存哪!我現在開始同情廉家公子了……」
小小聽傻了,「可是……可是他說……」
「『可是』你個頭啊!」葉璃又推了一下小小的頭,「喜歡不喜歡不是用耳朵聽的,是用眼睛看的啊!嘖,要是有個男人能對我這麼好,我替他殺人放火都行啊!虧你還下得了手偷佈陣圖!你個沒良心的!」
小小有些急了,「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我師父是闖了廉家,傷了人,是他的仇人啊!」
「傷人的是你師父,又不是你!他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師父!有什麼要緊啊!」葉璃雙手叉腰,喊道。
「我……」小小無語了。
葉璃正想再說幾句,突然,想到了什麼,「慢著……小小,你剛才說,你師父闖了廉家,傷了人?」
小小有些茫然。
「你師父……難道是『鬼師』韓卿?」葉璃壓低了聲音,問道。
小小不知道該不該回答。「曲坊」的消息異常靈通,既然賀蘭祁鋒能查到她師父的身份,坊中的弟子知道的也不會太少……
葉璃卻也不追問,自顧自說道:「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怪不得那些人要東海把你交出來,原來,是為了『九皇神器』……神霄派歸朝,皇帝立刻加以重用,還讓廉家從旁輔佐。剿滅東海流寇只是藉口,他們的目的,是東海的那件『九皇神器』!」
小小愣了愣,「東海也有『九皇神器』?」
「有啊……」葉璃說道,「我在東海潛伏那麼多年,也是為了追查這件神器的下落。看來,這次朝廷對這件神器是志在必得了……」
小小聽到這裏,才覺得自己遭遇的事情非同小可。怪不得連魏啟、石蜜都來了……
葉璃皺著眉頭,思忖了一番,神情繼而變得恐懼起來,「小小……溫宿是你父親的兄弟,還是……你師父的?」
小小回答:「我師父……」
葉璃一把拉起她,道:「你糟了!快跟我走!」
小小不明就裏,「師姐,怎麼了?」
葉璃道:「你被騙了!『鬼師』根本沒有兄弟!你也聽我說過吧,溫宿是十歲時被島主收養的孤兒,那可是十七年前的事啊!」
「十七年前……」
「沒錯!十七年前。十七年前,鬼師風頭正勁,如日中天。親弟弟又怎麼會淪落到東海?……這幾年來,東海一直不遺餘力,尋找其他幾件『九皇神器』,你一定是被下了套,騙到這裏來的!」葉璃說得急切。
「不可能……」小小搖頭,「不可能的,師叔和師父長得很像啊,連習慣舉止都……」
小小還沒說完,就自己打住了。沒錯……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相似的兩個人……
「就算像,也不一定就是兄弟啊!」葉璃說道,「哎,反正這件事一定有蹊蹺,你快點跟我離開這裏,晚了就來不及了!」她說著,拉起小小便走。
小小卻定定站著,死也不邁步,「不會的……」她開口,聲音微顫,「師叔他對我很好啊,還救過我……」
「你怎麼這麼傻啊!我認識溫宿可比你久多了。他從來都不會對人這麼好的!」葉璃急得跺腳,「你就是被騙啦!」
小小的腦海裏,突然閃過很多場景。齏宇山莊的地宮裏,溫宿曾經用最冷漠無情的態度,說要放棄門下弟子的性命,只為得到「三屍神針」……而來東海之時,林執也說過,溫宿對她的態度和對其他人的,相去甚遠……難道……
「小小,廉家退兵,我有把握能逃出東海。你快跟我一起走吧!」葉璃拉著她的雙手,道。
「師姐……」小小心亂如麻,無助的茫然,讓她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師叔不是師叔,她該怎麼辦?
葉璃見狀,正要再勸,突然,一種詭異的殺氣,讓她警覺起來。
小小也發現了異樣,望向了四周。
只見,一群東海弟子慢慢走近,個個都手執兵器。
小小正覺得茫然,葉璃突然一陣驚呼,「鬼啊啊啊啊啊!」
小小一驚,仔細一看,那些弟子神情麻木,軀體傷殘,分明不是活人!而其中幾個,她還認識,不久前,他們都被放在靈堂之內啊!
「行屍啊!!!」小小也驚叫起來。
葉璃聞言,「啊!不是吧!!!」
此時,那些行屍逼近,兇狠地攻擊起來。
小小和葉璃尖叫著閃避。
小小身上沒有兵器,又帶著傷,絕對不可能贏這群行屍的。事到如今,只有等人救命了!
正在兩人驚恐尖叫的時候,一道身影突入了戰局,刀光一閃,兩具行屍的頭顱便被砍了下來。
來者,正是溫宿。
溫宿擊開幾具行屍,一把拉起小小,「跟我來。」
那一刻,小小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心中卻猶豫。
溫宿拉起小小,開了一條道,只走了幾步,便到了一間房前。
他推開門,讓小小進去,道:「待在裏面,別出來!」
小小看著他關上門,聽見外面一片騷動,火光四起,廝殺聲響成一片。
沒錯,他只救了她……就像林執和葉璃說的那樣,他從來都不曾對任何人好過,除了她……
小小看著門外依稀的身影,不自覺地退了幾步。而後,碰上了桌子。
她一驚,轉身。方才一片混亂,她現在才發現,這一間,應該是東海的弟子房。擺設佈局,弟子房都大同小異,但這間房間只有一張床鋪,顯然是地位較高的弟子。屋內熏著龍涎香,沁人心脾……
小小有些茫然地看著房內的擺設,然後,注意到了桌上的紙張。
她愣了好久,才把那張紙拿了起來。上面的字跡,風骨清秀,端正娟麗,但卻又帶著飛揚的瀟灑之氣。特別是那筆劃中的一捺,略微上挑,就像是要躍然而起一般。這些字,她熟悉非常,小時候,有人握著她的手,一筆筆地教她寫。她曾看著筆下那些漂亮的字,羡慕不已。
她顫抖著,已無心去看紙上的內容,而是急切地尋找落款。那兩個字,此時此刻,竟是觸目驚心——溫宿……
溫宿……兩人人無論有多相似,卻不可能連字跡都一模一樣……
溫宿的種種,此刻想來,讓她覺得心寒,覺得恐懼,覺得無望。說話的語氣、神態,走路的步調,喝茶的姿勢,彈琴的樣子,身上的味道……這一切的一切,怎麼看,都只像是一場陰謀,一個布好的局。
她怎麼就忘了呢。第一次見面之時,她叫他師父,他的眼神冷淡,絲毫沒有理會。是在第二天,才找到了她,說他是她師叔。
她終於明白,他無論如何都要她離開廉釗,不是為了她的幸福。而是因為,若是她嫁入了神箭廉家,他的計畫就會完全失敗。
她終於理解,她被人冤枉是叛徒的時候,他不惜一切保護她,不是因為他相信她。而是因為,他不能讓她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
小小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再想下去。師父說過的,不要看原因,要看結果。無論他的理由是什麼,他畢竟救了自己很多次。只是冒認師叔,騙她而已,她到現在都還沒有損失……對……還沒有……
然而,一個念頭,突然劃過她的腦海,讓她再也無法理智。
他冒認是她師叔,這世界上,唯一能揭穿他的人,只有鬼師。他能如此放心大膽地欺騙她,理由只有是一個:他一開始就知道,鬼師死了……
而這個世上,會知道這件事的人,只可能是……兇手……
小小睜開眼睛,心中突然不知是悲是怒,是傷心還是憎恨。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溫宿走進來,剛要開口。卻見小小猛地轉身,驚恐地看著他,一身的戒備。
「小小……」他有些不解。
小小手中的紙已被捏得不成樣子,她看著滿身血跡的他,用顫抖的聲音,帶著淺淡的怒意,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過來。他的世界,霎那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