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書桌底下,還來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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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街道之上,三方人馬圍在一起,僵持不下。騷動引來了鎮上居民,聚在周圍看起了熱鬧。
葉知惠跑到了葉彰身邊,笑得愉悅。
葉彰抬眸,含怒對溫宿一眾道:「哼,你們這些賊寇,看你們還有什麼花樣,給我拿下!」
情勢一觸即發,這時,溫宿開口,說了一聲:「走。」
那冰冷果斷的聲音一起,黑衣的東瀛人便迅速從懷中拿出了什麼東西,扔了出來。瞬間,刺目的光輝亮起,待眾人睜眼時,溫宿一行早已無影無蹤。
短暫的寂靜之後,街道上一片譁然。
小小睜開眼睛,頓時懊惱。為什麼……為什麼她愣住了,沒有跟著一起走呢???不不不,東瀛忍者都是飛天遁地的,那種倏忽來去的功夫,她根本沒學過……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到底該怎麼辦啊???
「原來你還活著。」
小小正懊惱,卻聽廉釗開口,這麼說道。她慢慢轉頭,看著廉釗。
廉釗雙目低垂,並不直視她。
原來你還活著……
小小憶起東海之上,自己偷佈陣圖,而被他射中一箭的情形。當時,她落海,生死未蔔。所以,他以為她已經死了?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沒有發通緝令追捕她?原來……事情是這樣麼……她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拿下。」廉釗轉身,下令道。
小小一驚,看著那些逼近自己的弓手。
他是兵,她是賊,他要捉她,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到了現在,她還在奢想些什麼啊?想辦法脫身,才是真的!
「姐姐!」一旁,葉知惠出聲喊道,「爹,廉哥哥,你們為什麼要抓小小姐姐啊?!她救了我啊!」
小小聽到這句話,突然心生一計。她瞥了一眼周圍聚著的尋常百姓,穩了穩心神,抬手一伸。
「慢著!」小小抬眸,眼神裏全無畏懼。
那些弓手頓步,警戒地看著她。
小小放下手臂,笑著開口,理直氣壯道:「拿人見官總要有個罪名,敢問廉公子,我犯的,是什麼罪?」
聽她這麼說,廉釗開口:「明知故問。你是東海門下,與賊寇同流合污。還盜佈陣圖,破我船陣。證據確鑿,你有什麼話,去官府說……」
不等他說完,小小便笑了起來。
「呵呵呵,廉公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小小故作鎮定,語氣悠然,「大家都看見了,剛才那些,才是東海弟子。我若和他們一夥,為什麼現在還留在這裏?何況……」小小深吸一口氣,加大了聲音,「我乃堂堂『三弦女俠』,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說我是東海門下?真是笑話!」
她話一出口,眾人譁然。
廉釗愣住了,有些僵硬地看著她。
小小見形勢大好,繼續扯道:「東海一戰,若不是你的盟友手段卑鄙,累及無辜百姓,我斷不會出手盜你的佈陣圖。敢問廉公子,我可曾傷你一兵一卒?事後,官府又可有損失?」小小含笑,「……若我沒有記錯,東海是廉公子的初戰,你當更珍惜自己的羽翼才是。算起來,你該謝我,不是麼?」
這番話出來,圍觀眾人中騷動更甚。有關「三弦女俠」的種種傳聞,本就是婦孺皆知,此刻,有人這麼頭頭是道地說出來,不由得眾人不信。
廉釗的表情愈發僵硬,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小小,啞口無言。
小小籲口氣,道:「葉大人,我說的可對?」
葉彰愣了半天,開口:「既然姑娘是名動江湖的『三弦女俠』,又為何……」
「又為何去您府上做婢女?」小小笑了笑,義正言辭道,「幾日前,我得知東海與東瀛海客勾結,圖謀不軌,而目標,正是您葉大人。於是,我先行一步,混入貴府。否則,今日,我又怎能及時救出令愛呢?」
圍觀眾人聽到這裏,紛紛讚歎。
「說起來,廉公子至今應該尚無官職吧?」小小踱了幾步,挑釁道,「東海一戰你只是協助地方官府,能抓人定罪的,應該只有葉大人才對吧?」
被反駁至此,廉釗只能沉默再沉默。
「那麼,葉大人,您看來,我左小小可有作奸犯科?」小小理直氣壯,問了一句。
葉彰有些尷尬,「這……」
小小一轉身,朗聲道:「諸位鄉親,你們說,我有沒有罪?」
圍觀人群中一片騷動,一會兒之後,便喊出了「沒有」、「無罪」、「女俠」等口號來……
小小暗暗鬆口氣,一轉身,笑得沒心沒肺。
「廉公子,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定要抓我哪?給我一個理由,我就乖乖伏法……當然了,什麼『始亂終棄』、『玩弄感情』,我可是不承認的。」
圍觀人群聽到這種帶曖昧的挑逗,興致更加高昂起來,大聲附和著小小,要聽理由。
小小面帶笑容,心裏卻滿是愧疚。「九皇神器」的事必然是機密,廉釗絕對不敢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她這番話下來,他恐怕只有認栽的份了。她想到這裏,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廉釗一眼。
廉釗的表情已經複雜到了極點,他站在原地,竟一步也動不了。
不知怎麼的,小小的心中泛起一絲酸澀。然而,她沒有多想,心一橫,揚眉笑道:「廉公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廉釗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小小甩甩頭髮,瀟灑地一躍而起,站在了灑滿月光的屋頂上。那姿勢輕靈俊俏,宛如飛燕。
鼓掌聲暫態響起。
廉釗和葉彰見狀,根本無法下令追緝,只能茫然地仰視。
「廉公子,後會有期!」小小笑著揮揮手,旋身騰空,幾番跳躍,消失在了夜色裏。
瞬間,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響成一片。
廉釗看著她消失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立刻又將笑意狠狠壓制。他一臉嚴肅地轉身,卻見所有人都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葉彰笑著,走到他身邊,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牽著女兒的手,組織士兵追緝東海賊寇去了。
那一刻,什麼叫哭笑不得,廉釗總算是親身體會到了……
……
話說小小旋身一躍,眩人耳目,實際上,倒也沒跑多遠。她找了個僻靜小巷,蹲身躲在一堆雜物裏,喘氣。
哇咧,那個扭腰轉身,一躍而上,平穩落地,雙腳分立,單手叉腰,發絲輕揚,低頭含笑……的系列動作,果然不是簡單!她左小小練輕功這麼多年,第一次差點閃到自己的腰!大俠不好做啊!!!她還是適合蹲著……
她就這樣抱著腦袋,蹲著身子,聽一批批地士兵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似乎是在搜索東海賊寇。小小雖然已將關係撇得一乾二淨,但此刻,也不宜貿然出現在街上。她老老實實地躲著,聽著四周的動靜。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街上漸漸安靜了下來。小小探出一個頭,四下看看,這才踏踏實實地籲了口氣,站起了身子。
她偷偷摸摸地走出小巷,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情況,才大步踏了出去。
突然,牆角的陰影移動,她的周圍,瞬間多了數名黑衣人。
她一驚,轉身想跑,看到的,卻是溫宿。
他的神情冰冷淡然,一如往常。身上那襲黑色雲袍,更添了肅殺陰冷之氣。
小小不自覺地退了幾步,驚恐萬分。
溫宿自然看到了那種驚恐,他的眉睫微動,低聲開口:「你們退下吧,這裏我一個人就夠了。」
那群東瀛人聞言,暫態消失了。
小小有些不明就裏,但依然戒備著。
溫宿沉默片刻,開口道:「……我沒有跟你動手的打算。」
不知為何,他的這句話,讓小小放下心來。
兩人之間,又剩沉默。
小小只覺得心頭壓抑,仿似大石在胸。想起第一次見他,也是這般皎潔的月色。
她還記得,那一天,是師父的頭七,一瞬間的恍惚,讓她以為見到了「回魂」,那時的狂喜和悲傷,還刻在心上,經久不忘。然而,這樣的相遇,竟能引出日後諸般波折。如果當時,她沒有喊出那一句「師父」,現在,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這算不算是因果迴圈,天意弄人?或是,她那在天有靈的師父刻意安排……
她想到這裏,開口:「師……不,溫大俠……」
溫宿聽她開口,心中一緊。
小小低了頭,「我記得,你對我說過……如果我說不是,你就信我不是,對不對?」
溫宿點頭,「對。」
小小認真地看著他,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九皇神器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信麼?」
溫宿看著她,神情竟染了哀傷,「我信。」
「那你……」小小的笑容帶著淒涼,「那你放我走,行麼?」
溫宿皺眉,垂眸,道:「即便我放過你,你又能去哪里?」
小小想了想,「我……我沒想那麼多……」
溫宿思忖再三,開口道:「你師父……」
他的話還沒出口,卻被小小打斷。
「我師父臨終前,什麼都沒告訴我……」小小說道。
溫宿輕歎,「我知道……否則,你第一眼見我,就該察覺……」
小小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啊……」她低頭,看著腳下的地面,「你是不是覺得,我師父很傻?」
溫宿沉默,不回答。
「照常理來說,都會把兇手說出來的吧……」小小說著,聲音裏的溫柔,直入人心,「不過,師父總有師父的道理。以我的功夫,只有被殺的份,對吧?何況……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我恐怕連一天平靜的日子都過不上了吧。」
溫宿熟悉她的笑容,那般的明朗,絲毫不染陰霾。無論發生了什麼,她笑起來,依然如此。
「……我想過了,不是你主動招惹我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我的身份一旦曝露,被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即使都是騙人的,你也切切實實地救了我好幾次。現在看來,我得的好處,還比較多一點……」小小誠懇地說道,「報仇什麼的……我看我是做不到的……」
小小頓了頓,笑道:「溫大俠,你若是能放我走,就算恩怨扯平,兩不相欠……我們能不能就當作從來不認識……」
夏夜,風裏還帶著燥熱。但溫宿卻只覺得全身冰冷,當作從來不認識?她想要忘記麼?如果她忘記,他該怎麼辦?
他的神情一冷,開口道:「你想得太天真了……恩怨扯平,兩不相欠?你可知我做過些什麼?」
小小的笑容漸逝,不明白他要說什麼。
「是我殺了『鬼師』!他對我手下留情,可我卻出了殺招,碎了他的心脈……」溫宿的聲音冰冷如刀鋒,「你說我拆散你和廉釗,只對了一半。廉釗是官府中人,又隨時在你身旁,阻我計畫。我從一開始就想要除去他。長江之上,齏宇山莊之內,我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殺他。你以為當日地宮中他身上的傷是如何而來?若不是他運氣好,早就斃命在我手下。他難道,從來都沒跟你提過?」
小小愣住了。長江之上?她驀然想起,當時,廉釗對付行屍,有一枚暗器破水而出,險些要他性命。而那時,從水下出來的溫宿,說的話是:水下已經沒有活口了……
她又記起,後來,他們去陵遊家借宿。廉釗曾讓她小心溫宿。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在她面前說溫宿的不是。當時,她並不理解。如今想來,廉釗一開始就察覺了溫宿的殺機,所以才……
後來,齏宇山莊的地宮中,廉釗受傷,她也懷疑過溫宿,可是,難道……
溫宿冷笑,道:「當時,你去廉家,我說跟你賭,是騙你的。就算廉家接受你,我也不會讓你平安留在廉家的。你真傻,竟然還會來東海,甚至,去偷佈陣圖……」
小小說不出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左小小,你當真以為我會放過你?」溫宿笑了起來,「我為了得天下,早已滿手殺孽,你以為我會在乎你報不報仇?!……恩怨扯平,兩不相欠……當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小小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他的神情囂張,語氣極致倡狂,全不似往日的清冷高傲。她不自覺地感到恐懼。
突然,溫宿的身子一顫,神情忽變,原本要說的話,都硬生生吞進了喉嚨。只是一瞬的功夫,疼痛便更為張狂地席捲身體,深至骨髓,痛徹心扉。他踉蹌退了幾步,劇烈地喘息起來。
小小不解,但見他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像是內傷。可他先前的樣子,不像是受了內傷啊……
溫宿只覺得全身脫力,再無法站穩,他跪倒在地,意識模糊起來。
小小有些茫然,不知該上前,還是該逃離。她猶豫良久,還是閉上了眼睛,轉身跑開。
溫宿抬頭,看著她奔跑的背影,笑得淒然。
「……我寧可你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