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柏小姐在他親娘墳上哭訴了一場,思思想想,腰間解下了羅帕一條,哭哭啼啼,要來上吊。不想那些松樹都是兩手抱不過來的大樹,又沒有接腳,又沒有底枝,如何扒得上去?可憐小姐尋來尋去,尋到墳外邊要路口,有一株矮矮的小樹。小姐哭哭啼啼,來到樹邊,哭道:「誰知此樹是我終身結果之處!」悲悲切切,將羅帕扣在樹上,拴了個扣,望里一套。當時,無巧不成辭,柏小姐上吊的這棵樹,原是墳外的枝杈,攔在路口。小姐才吊上去的時候,早遇見一位救星來。
你道這位救星是誰?原來柏太太墳旁邊,住了一家獵戶,母子兩個。其人姓龍名標,年方二十多歲;他住在這松園旁邊十字路口,只困他慣行山路,武藝非常,人都叫他做穿山甲。他今日在山中打了些樟貓鹿兔,挑在肩上回來,只顧低頭走路,不想走到十字路口,打這樹下經過,一頭撞在小姐身上。小姐雖然吊在樹上,腳還未曾離地,被他撞了一頭。龍標吃了一嚇,抬頭一看,見樹上吊著一個人,忙忙上前抱住。救將下來一看,原來是個少年女子,胸前尚有熱氣。龍標道:「此女這等模樣,不是下賤之人。且待我背他回去,救活了他,便知分曉。」忙放下馬,又解下野獸,放在壙內;背了小姐,一路回家。
走不多遠,早到自家門首,用手叩門。龍太太開門,見龍標背了一個人回來。太太驚疑,問道:「這是何人。」龍標道:「方才打柏家墳上經過,不知他是那家的女子,吊在樹上,撞了我一頭,是我救他下來的:還好呢,胸前尚有熱氣,快取開水來救他。」那龍太太年老之人,心是慈悲的,聽見此言,忙煎了一碗薑湯拿在手中。娘兒兩個將小姐盤坐起來,把薑湯灌將下女。不多一時,漸漸蘇醒,過了一會,長吁一聲:「我好苦呀!」睜眼一看,見茅屋籬笆,燈光閃閃,心中好上著驚:「我在松樹下自盡,是那個救我到此?」龍太太見小姐回聲,心中歡喜,扶小姐起來坐下,問道:「你是誰家的女子,為何尋此短見?快快說來,老身自然救你。」小姐見問,兩淚交流,只得將始末根由細說了一遍。
龍太太聽見此言,也自傷心流淚,道:「原來是柏府的小姐,可慘,可慘!」小姐道:「多蒙恩公搭救,不知尊姓大名,在此作何生理。」太太道:「老身姓龍,孩兒叫做龍標,山中打獵為主。只因我兒今晚回來得早些,撞見小姐吊在樹上,因此救你回來。」小姐道:「多蒙你救命之恩。只是我如今進退無門,不如我還是死的為妙。」龍太太道:「說那裡話。目下雖然羅府受害,久后一定升騰。但令尊現今為官,你可寄一封信去,久后自然團圓,此時權且忍耐,不可行此短見。
自古道得好:「山水還有相逢日,豈可人無會合時!」小姐被龍太太一番勸解,只得權且住下,龍標走到松樹林下,把方才丟下的馬又並那些野獸尋回家來,洗洗腳手,關門去睡,小姐同龍太太安睡,不提。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不表小姐身落龍家。且言柏府中侯氏太太,次日天明起身,梳洗才畢,忽見丫鬟來報道:「太太,不好了!小姐不見了!」侯氏聞言大驚,問道:「小姐怎麼樣不見了?」丫鬟道:「我們今日送水上樓,只見樓門大開,不見小姐。我們只道小姐尚未起來,揭起帳子一看,並無小姐在內;四下里尋了半會,毫無影響。卻來報知太太,如何是好?」太太聽得此言,「哎呀」一聲,道:「他父親回來時,叫我把甚麼人與他?」忙忙出了房門,同眾丫鬟在前前後後找了一回,並無蹤跡,只急得抓耳撓腮,走投無路。忙叫丫鬟去請侯相公來商議。
當時侯登見請,慌忙來到後堂道:「怎生這等慌忙?」太太道:「生是為你這冤家,把那小賤人逼走了,也不知逃往何方去了,也不知去尋短見了?找了半天,全無蹤跡,倘若你姑父回來要人,叫我如何回答?」侯登聽了,嚇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想了一會道:「他是個女流之輩,不能遠走,除非是尋死,且待我找找他的屍首。」就帶了兩個丫鬟到後花園內、樓閣之中、花樹之下,尋了半天。全無形影,候登道:「往那裡去了呢?若是姑爺回來曉得其中原故,豈不要我償命?那時將何言對他,就是姑爺,縱好商議;倘若羅家有出頭的日子,前來迎娶,那時越發淘氣,如何是了?」想了一會,忙到後堂來與太太商議。
侯氏道:「還是怎生是好?」侯登道:「我有一計,與外入知道;只說小姐死了,買口棺木來家,假意開喪掛孝,打發家人報信親友知道,姑爺回來,方免後患。」太太道:「可寫信與你姑爺知道么。」侯登回道:「自然要寫一封假信前去。」當下侯氏叫眾丫鬟在後堂哭將起來。外面家人不知就裡。侯登一面叫家人往各親友家送信,一面寫了假信,叫家人送到柏老爺任上去報信,不提。
那些家人只說小姐當真死了,大家傷感,不一時,棺材買到,抬到后樓。夫人瞞著外人,弄些舊衣舊服,裝在棺木裡面;弄些石灰包在裡頭,忙忙裝將起來,假哭一場。一會兒,眾親友都來弔孝,猶如真死的一般。當時侯登忙了幾日,同侯氏商量:「把口棺材送在祖墳旁邊才好。」當下請了幾個僧道做齋理七,收拾送殯,不表。
且言柏玉霜小姐,住在龍家,暗暗叫龍標打聽消息,看看如何。那龍標平日卻同柏府一班家人都是相好的,當下挑了兩三隻野雞,走到柏府門首一看,只見他門首掛了些長幡,貼了報訃,家內鈸喧天的做齋理七,龍標拿著野雞問道:「你們今日可買幾隻野雞用么?」門公追:「我家今日做齋,要他何用?」龍標道:「你家為何做齋?」門公道:你還不曉得么?我家小姐死了,明日出殯,故此今日做齋。」龍標聽得此言,心中暗暗好笑道:「小姐好好的坐在我家,他門在這裡活見鬼。」又問道:「是幾時死的?」門公回道:「好幾天了。」又說了幾句閑話,拿了野雞,一路上又好笑又好氣。
走回家來,將討信之言,向小姐細說了一遍,小姐聞言怒道:「他這是掩飾耳目,瞞混親友。想必這些諸親六眷,當真都認我死了。只是我的貼身丫鬟也都聽從,並不聲張出來,這也不解然。他們既是如此,必定寄信與我爹爹,他既這等埋滅我,叫我這冤讎如何得報,我如今急寄封信與我爹爹,伸明衷曲,求我爹爹速速差人來接我任上去才是。」主意已定,拔下一根金鎖,叫龍標去換了十數兩銀子買柴米,剩下的把幾兩銀子與龍標作為路費,寄信到西安府柏爺任上去。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