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沈廷華得了臧知府等三人的贓銀,遂將一件該殺的大公案,不怪地方官失守,也不發兵捉拿大盜,只將羅琨遺下的衣甲寶劍為憑,說魯國公程爺收留反叛,結黨為非。既同反叛相交,不是強徒,就是草寇,將這一干人犯都叫他擒捉。做成一本,寫了家書,取了一枝令箭,著中軍官進京去了,這且不提。
且言臧知府辭了總督回來,不一日船抵碼頭,上岸忽見兩個家人手裡拿了一張呈子,攔馬喊冤告狀。左右接上狀子,知府看了一遍,大驚道:「又弄出這樁事來了!」心中焦躁,叫役人帶了原告回衙門候審,打道進城。
看官,你道這兩個告狀的是誰?原來是柏府來報被盜的事。自從夜戰淮安之後,第二日臧知府見總督去了,淮安城內無人,民心未定,那一夜就有十數個賊聚在一處,商議乘火打劫,就出城來搶劫富戶,恰恰的來到柏府,明火執杖,打進柏府要寶貝,把個侯登同侯氏眾人嚇得尿流屁滾,躲在後園山子石下不敢出頭,柏府家人傷了幾個,金銀財寶劫去一半,回頭去了。次日查點失物,侯氏夫人著了急,開了失單,寫了狀子,叫兩個家人在碼頭上等候臧知府,一上岸就攔馬頭遞狀。
臧知府看了狀子,想道:「柏文連乃朝廷親信之臣,住在本府地方,弄出盜案,倘他見怪起來,如何是好?」隨即回衙,升堂坐定,排班已畢,帶上來問道:「你家失盜,共有多少東西?還是從後門進來的,還是從大門進來的?有火是無火?來是甚麼時候?」家人回道:「約有十六八個強盜,三更時分,塗面纏頭,明火執杖,從大門而進,傷了五個家人,劫去三千多兩銀子、物件等項,現有失單在此,求太爺詳察。」知府看過失單,好不煩惱,隨即委了王守備前去查勘,一面點了二十名捕快出去捉獲,一面出了文書知會各矚臨近州縣嚴加拿訪,懸了賞格,在各處張掛,吩咐畢,方才退了堂。次日委官修理燒殘的府庫房屋,開倉發餉,將那些殺傷的平人兵丁,照冊給散糧餉,各各回家養息。
按下臧知府勞心之事,且言侯登告過被盜的狀子,也進府連催了數次,後來冷淡了些時,心中想:「為了玉霜夫妻兩個,弄下這一場潑天大禍。羅琨脫走也罷了,只是玉霜不知去向,叫我心癢難撓,如今再沒有如他的一般的女子來與我結親了。猛然想起:「豆腐店那人兒不知如何了?只為秋紅逃走,接手又是羅琨這樁事,鬧得不清,也沒有到王媒婆家去討信。這一番兵火,不知他家怎樣了?今日無事,何不前去走走,討個消息。」主意已定,忙入房中換了一身新衣服,帶了些銀子,瞞過眾人,竟往胡家鎮上而來。
一路上,只見家家戶戶收拾房屋,整理牆垣,都是那一夜交鋒,這些人家丟了門戶躲避,那些敗殘的人馬趁火打劫擄掠,這些人家連日平定方才回家修理。侯登看見這個光景,心中想道:「不知王婆家裡怎樣了?」慌忙走到問前一轉,看還沒有傷損,忙叩門時,玉狐狸王大娘開了門,見是侯登,笑嘻嘻的道:「原來是侯大爺。你這些時也不來看看我,我們都嚇死了;生是你捉了羅琨,帶累我們遭了這一場驚嚇。」侯登道:「再不要提起我家。這些時,三樁禍事。」遂將秋紅逃走及羅琨、被盜之事,說了一遍。王婆道:「原來有這些事故。」
當下二人談了些閑話,王大娘叫丫鬟買了幾盤茶食款待侯登。他二人對面坐下,吃了半天。侯登問道:「豆腐店裡那人兒,你可曾前去訪訪?」王大娘道。「自從那日大爺去后,次日我就去訪他。他父姓祁名子富,原是淮安人,搬到長安住了十幾年,今年才回來的。聞得那祁者爹為人古執,只怕難說。」侯登道:「他不過是個貧家之女,我們同他做親就是抬舉他了,還有什麼不妥?只願他沒有許過人家就好了。王大娘,你今日就去代我訪一訪,我自重重謝你。」王大娘見侯登急得緊,故意笑道:「我代大爺做妥了這個媒,大爺謝我多少銀子。」侯登道:「謝你一百二十兩,你若個信,你拿戥子來。我今日先付些你。」
那王大娘聽得此言,忙忙進房拿了戥子出來,侯登向懷中取出一包銀子,打開來一稱,共是二十三兩,稱了二十兩,送與王大娘道:「這是足紋二十兩,你先收了,等事成之後再找你一百兩。這是剩下的三兩銀子,一總與你做個靡費。」王大娘笑嘻嘻的收了銀子說道:「多謝大爺,我怎敢就受你老人家的厚賜。」侯登道:「你老實些收了罷,事成之後,還要慢慢的看顧你。」王大娘道:「全仗大爺照看呢。」侯登道:「我幾時來討信?」王大娘想一想道:「大爺,你三日後來討信便了。還有一件事:他也是宦家子弟,恐怕他不肯把人做妾,就是對頭親也罷……」侯登道:「悉聽你的高才,見機而行便了。」王大娘道:「若是這等說,就包管在我身上。」侯登大喜道:「拜託大力就是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當下侯登別了王大娘去了,這玉狐狸好不歡喜,因想道:「我若是替他做妥了,倒是我一生受用,不怕他不常來照應照應。」遂將銀子收了,鎖了房門,吩咐丫鬟看好了門戶,竟望祁予富家來了。
不一時已到門首,走進店裡,恰好祁子富才在胡奎家裡暗暗搬些銅錫傢伙來家用,才到了家,王媒婆就進了門。大家見了禮,入內坐下,張二娘同祁巧雲陪他吃了茶,各人通名問姓,談些閑話,王媒婆啟口問道:「這位姑娘尊庚了?」張二娘回道:「十六歲了。」王媒婆贊道:「真正好位姑娘,但不知可曾恭喜呢?」張二娘回道:「只因他家父親古執,要揀人才家世,因此尚未受聘。」王媒婆道:「既是祁老爺只得一位姑娘,也該早些恭喜。我倒有個好媒,人才又好,家道又好,又是現任鄉紳的公子,同姑娘將是一對。」張二娘道:「既是如此,好得緊了,少不得自然謝你。」忙請祁老爺到後面來,將王媒婆的話說了一遍,祁子富問道:「不知是那一家?」王媒婆道:「好得緊呢!說起來你老爺也該曉得,離此不遠,就在鎮下居住,現任巡務都察院柏大老爺的內侄侯大爺,他年方二十,尚未娶親,真乃富貴雙全的人家,只因昨日我到柏府走走,說起來,他家太太托我做媒。我見你家姑娘人品出眾,年貌相當,我來多個事兒,你道好不好?」祁子富道:「莫不是前日捉拿反叛羅琨的侯登么?」王媒婆道:「就是他了。」
祁子富不聽見是他猶可,聽得是侯登,不覺的怒道:「這等滅人輪的衣冠禽獸,你也不該替他來開口,他連表妹都放不過,還要與他做親?只好轉世投胎,再來作伐。」這些話把個玉狐狸說得滿臉通紅,不覺大怒,回道:「你這老人家不知人事,我來做媒是抬舉你,你怎麼得罪人?你敢當面罵他一句,算你是個好漢!」祁子富道:「只好你這種人奉承他,我單不喜這等狐群狗黨的腌趲貨。」那王媒婆氣滿胸膛,跑出門來說道:「我看你今日嘴硬,只怕日後懊悔起來,要把女兒送他,他還不要哩!」說罷,他氣狠狠的跑回家去了,正是: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那王媒婆氣了一個死,回去想道:「這股財,我只說的穩了的,准知倒惹了一肚皮的瘟氣,等明日侯大爺來討信,待我上他兒句,撮弄他起來與他做個手段,他才曉得我的利害哩。」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