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在大家的觀念之中,還是保留著皇帝金口一開,莫敢不從的印象。
大喝一聲:“擬旨!”,然後口授幾句聖意,隨便叫個太監落於筆端,就成了至高無上的法律?
扯蛋!
特麽除了滿清,沒有哪個朝代的皇帝是天威無所不決、無所不尊的獨裁者,更何況是“共治天下”的宋朝呢?
還是以聖旨為例,可以深挖一挖裡面的門道,且單此一件就把共治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道天子詔書從草擬到生效,通常需要經過非常嚴密的程序。
......
所謂聖旨,君王聖口之令也。
可雖然是以皇帝的名義頒布,雖然授意擬旨是皇帝的特權,但是,這旨意能不能施行,可不是皇帝說了算的。前面提到過一次,大宋的宰相有權把聖旨駁回。
其實,哪隻宰相駁回這一道關卡,除了這一環,士大夫要是不想施行聖令,是有很多個地方可以卡死皇帝的。
比如說,擬旨的人。
這個前面也說過,除了中旨或者叫內旨,也就是皇帝的家事不用走政事堂。
另外的國策施布、政令通行都是有專人起草的,別說是太監,就是首相、皇帝親筆,那都是違法的,這有專屬官職——知製誥。
本來這個職位是東府相公輪職擔任,可是,由於趙禎朝這十幾年來東西府相公穩如太山,上去就不下來,官屬職權也相對穩定,所以這個知製誥的職官一直在給事中歸班手裡握著,之前是吳育,現在是范鎮。
一道旨意,不管是皇帝授意,還是相公們把政令建策以奏折的形式呈到皇帝面前,需經庭議通過之後,皇帝才能命令擬旨官起草聖旨。
當然了,不光庭議這一關,還要相公、朝臣們把關,擬旨這裡也是一道坎兒......
擬旨官員不是複印機,他要是不高興,不印還算輕的,甚至有權以草旨不合法度為由“封還詞頭”。
不管這旨意是宰相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只要老子不高興,誰都特麽不好使,這是大宋律法明確賦予知製誥的權力!!
所以,當初范鎮在唐奕賜婚擬旨的時候擺了文彥博一道,文扒皮一點脾氣都沒有。
趙禎更沒脾氣,他不但沒脾氣,而且還得討好范鎮,否則這貨哪天把他的旨意也封還回來,那就難受了。
當然,范鎮是“自己人”,不會沒事兒就為難趙禎。
而且,這個位子上一定要是“聽話的自己人”,最好是老好人吳育那樣。
吳春卿能在給事中歸班的位子上一蹲就是十年,憑的就是一個聽話,趙禎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可是,問題來了,要是不聽話怎麽辦?
生辦!!
非常難受。
比如,熙寧變法時期,也就是王安石差點把大宋折騰散架子那一次,知製誥就不太聽話。
王安石想把變法的堅定擁護者李定破格提拔為監察禦史,皇帝自然同意,畢竟大家是“一個團隊的”。
可是,知製誥宋敏不幹了,李定這家貨人品有問題,名聲也很臭,這種人怎麽能做監察百僚,督導政令的言官呢?
於是,宋敏乾脆利落地把李定的任命詔書封還詞頭,直接把宰相和皇帝一起懟了。
而且,為了表示憤慨,宋敏還乾脆辭職不幹了。
呵呵,拗相公怕你這個?正巴不得把宋敏換下去,
好讓李定上來呢。結果,拗相公又失策了,新上來的蘇頌、李大臨也有脾氣,以“愛惜朝廷之法制”為由,又把李定的任命封還回去。
沒辦法了,拗相公只有“放大招”一途,把宋頌和李大臨全部罷免,找了個“聽話”的放在了知製誥位置上,李定的任命才算通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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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聖旨走到這兒,終於可以往下走了。
過了知製誥這一關,下一步就是,起草好的聖旨便可進呈官家,禦畫、錄黃,行下。
其實就是皇帝簽字畫押,抄送下發。這裡是官家的職責,當然沒問題。
可是,別以為這就完事兒了,這是下發,而非頒發。
下發到哪兒?
當然還有下一道坎兒,那就是發中書舍人手裡。
但是,中書舍人在拗相公開始折騰之前是“奉職官”,也就是虛職,不管事兒。
所以,一般下發到昭文館(翰林院)手裡,要昭文館大學士“宣行”方可生效。
“授所宣奉詔旨而行之!”
只要“內相”認為詔書不當,他是有權拒絕,“署敕行下”。
就是拒絕在錄黃上簽名,駁回詔書。
這就是為什麽大宋的內相一般都由首相兼任的原因,其權力的主要體現就在這裡。
......
那要是這道坎也過了呢?內相簽字,書行通過,則是詔書又會進入下一道程序,發至門下省給事中。
也就是又回到了草擬旨意的給事中歸班手裡,如果他要是覺得不妥,可以再一次駁回。
當然,這種情況基本不會發生,畢竟是他擬的旨,一般不會駁回。
這也就是為什麽趙禎讓給事中歸班兼任知製誥的原因,大宋官冗製繁,讓宰相兼內相,讓給事中歸班兼知製誥,是盡量在簡化程序。
......
如果給事中審核通過,即“書讀”通過,還需要門下省長官(還是給事中歸班)簽名。
然後....
然後還沒完!
在以上所有的流程之中,必須有首相,輒就是同平章事的簽名。
如果負責“宣行”的內相不是同平章事,如果掌管“書行”的是參知政事,那麽這道繞了好幾圈的聖旨,也必須到首相手裡過一遍,他簽了名,聖旨才算正式生效。
......
回頭再看看,一道以皇帝名義頒發的聖旨,從庭議到草擬,再到禦畫、錄黃、下行、宣行、書行、讀行、宰相簽畫......
如果不是政事堂一官多職,把各職能分攤開,那旨意就要途經百官——皇帝——知製誥——皇帝——內相——參知政事——給事中歸班——同平章事,把東府所有的相公轉一個遍才算生效。
從這個流程來看,皇帝的分量佔了多少?士大夫的分量又佔了多少!?
每一步,每一個士大夫要是稍不高興,那這旨也就頒不成了.....
何為共治,其意自明。
......
那麽,皇帝的這個旨意頒布實施就板上釘釘了嗎?
沒有,還有一道坎兒把皇權卡的死死的——台諫!
大宋的台諫可不光是放炮的,在法律上,台諫有論列政令得失、審查詔書,乃至追改詔書的法定權力。
但凡“詔令不允、官曹涉私、措置失宜,刑賞逾製,誅求無節,冤濫未伸,並仰諫官奏論,憲臣彈舉”!
還記得那個石安石費了九年二虎之力,滅了三個知製誥才扶上去的李定吧?
給他升職的詔書確實順利頒布了,李定也如願當上了監察禦史,可是,別的禦史不乾啊,一幫人以李定拒絕為母親丁憂為由,集中炮火一通濫炸,生生把拗相公和神宗立起來的改革新人給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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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政體的根本在於製衡!
然而,士大夫對皇權的製衡把文官寵壞了,形成了文人驕縱自私的官場文化。
雖然文官與文官之間也在製衡,可是,文官之間有共同利益、有連帶的保護意識,這也是“共治”造成的,是“製衡”無法解決的。
在唐奕看來,這也是一種失控。
如果一國家完全由某一方面的偏激思想所掌控,那麽必然會畸形。不論古今,還是大宋原本的結局,都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唐奕欣慰的是,在這種失控的局面之下,那些文官可以做到起碼的感恩,起碼的君子德行。
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是,唐奕不知道,還特麽有更不容易的事兒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
......
觀瀾民學,在他沒有授意,或者說根本沒抱任何希望的情況下,在離開他後,不但能在當下的大宋生存,而且民學....
居然....
在一年之內,又開了一百多家分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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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特麽太詭異了,要知道,民學的理念是和儒家學院背道而馳的。
觀瀾書院也好,太學也罷,那是幹什麽用的?那特麽就是“黨校!”是專門培養官員的地方。
學問,那也都是專門為當官準備的。
一個不以考取功名為目的的學習機構,這些年沒讓朝庭的唾沫腥子淹死,沒讓那幫腐儒給鏟平了,那是得益於唐奕這個後台夠硬。
為什麽去涯州的時候把觀瀾民學所有人都帶到涯州去了?
他要是不帶走,分分種就被拆光搶光,這一點連范仲淹也攔不住。
觀瀾是大宋的文教聖地,只要是做學問的,就不允許什麽亂七八遭的煉丹邪術、術數小途之類的旁枝末節出現在這裡,他們更不允許以為官為目的的“學問”裡摻雜這些歪門邪道。
可是,唐奕跑歐洲來了,結果......
民學卻神奇的一下子火了!!
不但沒因為唐奕離開而失去庇佑,反而成了時下最熱。
朝廷下旨頒行全宋,令各州選落榜舉子施教,官府親自督辦民學。
一年!弄起來一百多家民學院,專教與科舉無關的農事、數術。
唐奕看到大宋傳回來的消息都傻了,呆愣愣的抓著邸報一動不動。
“開竅了?”
還是......還是那幫腐儒組了個考察團群穿去後世看了一圈?
邊上的宋楷也端著一封信,是他老子宋庠催他趕緊回去的家書。
“開竅了?”看著信冷笑一聲。“我看是被逼的!”
把信遞給唐奕,“你自己看吧。”
宋狀元在信裡也提到了民學的事兒,而且是一些邸報上沒法寫的東西。
唐奕接過來一看,“噗!!!”更特麽驚訝。
“魏國公那老貨還真幹了點正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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