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天神凰 第68章

她從來就不是江爺爺心目中，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她做不到濫殺無辜，但同樣做不到為了一些對自己不好的所謂親人，拿小命冒險，替他們擋災背黑鍋。

那兩個慘死的家丁，還有這裡一個個相繼倒下的人，裡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無辜誰該死，她統統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問心無愧。再來一次，她依然會毫不猶豫拆穿夏固，做都做了，又何必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玄衣盜是她引來的嗎？

是她讓夏固陷害江爺爺的嗎？

是她指使玄衣盜屠殺夏家人的嗎？

都不是！

今日她和江爺爺身邊，若不是還有兩個後天頂尖高手保護，不管他們說什麼，玄衣盜的人都不會“相信”，她和江爺爺會是死得最快的兩個。

看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形容可怖、死相慘烈的屍首，她作為一個人，會恐懼、會害怕、會憐憫。

可作為兩個受害者，還要去同情陷害他們不成、自食惡果的壞人，以及他們的幫兇和同夥？

抱歉，她沒有這種聖人胸懷。

面對夏皎的一臉倔強，夏江欲言又止，最終只剩一聲長歎。

他沒辦法責怪夏皎，只是感到悲哀和為難。

他若不設法相救，夏家實力最強的家主和長老，還有一眾中堅子弟，今晚大概會死傷大半。

如果夏家人最終不能擊退玄衣盜，被全殲都不奇怪。

剩下的族人即使逃過玄衣盜的屠刀，也無力維持夏家的現狀，千百年來祖宗累積的一點家業，也許就要從此敗落。

雖然錯不在他，但他於心何忍？

尤其今日還是老祖宗的九十大壽，就在剛剛，老祖宗還因為他與夏固表面和解，而笑得那麼開心……

可要救這些人，別說夏皎心裡過不去，就連他也感到不值。

就在夏江猶豫不決之際，混戰的人叢中突然傳來夏固的驚呼聲。

夏江和夏皎抬眼望去，卻是石半突然對夏固出手了！

他與蔡鑫一前一後形成合擊之勢，夏固奮力擋住了前方蔡鑫的刀氣，卻避不開後面石半的利斧。

眼看著那一斧落下，就要將他的身子劈成兩爿！

夏皎十分憎恨夏固，可也不太敢看這種血腥的殺人場景，忍不住閃身躲回夏江身後。

夏江這時縱然想請鴻堂的兩人幫忙，也來不及了……

鏘！

一陣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響過，石半壯碩的身影猛地淩空而起，向後倒飛出數丈，連翻兩個筋斗才勉強止住腳步。

眾人意料中，夏固慘死當場的情景並未發生，他滿臉驚喜錯愕地回身一看，只見老祖宗雙手持刀架在蔡鑫頸上，神情凜然站在院中。

老祖宗身上穿著先前夏江為他換上的寬鬆寢衣，雪白的鬚髮在夜風吹拂下輕輕飛揚，雙頰泛著異樣的紅潤，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淩人氣度。

他虎目圓睜看著蔡鑫，一字一字道：“我夏家，還輪不到你玄衣盜逞兇殺人！”

蔡鑫面色慘白，狠狠盯著老人的臉，咬牙切齒一言不發。

石半站穩腳步，發現情勢陡然逆轉，大喝一聲就想撲上來救援蔡鑫。

夏江哪能讓他攻擊老祖宗，連忙對身邊的一名鴻堂高手道：“攔住他！”

然而老祖宗的動作更快，他仿佛生了後眼，鬆開持刀的其中一隻手，向後一揮，耀目的紫光閃動，一股恐怖的氣息迎面撞向石半。

石半人在半空察覺不對，腰身猛地扭動，整個人向左側急墜，試圖躲過這莫名強大的一擊。

可惜他的反應再快，還是差一點，老祖宗的攻擊，他沒能完全避開……

轟隆！

巨大的霹靂在所有人耳邊炸響，石半大叫一聲重重跌落在地，他的右側臉頰連同肩臂一片焦黑，皮破血流，滿院子的人都能聞到濃濃的烤肉氣味。

玄衣盜其他人大驚失色，匆忙搶上前扶起受傷的石半，如潮水般退到距離老祖宗數丈之外的地方，這才勉強停下腳步，回身與夏家其他人對峙。

這一刻，老祖宗神威凜凜，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發誓，我可以放你們活著離開！有生之年，玄衣盜不得踏入我琉璃城半步，否則你們兩人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老祖宗的聲音毫無感情。

蔡鑫和石半吃了這麼大的虧，心裡又恨又怕，但他們為人倒也光棍，只遲疑了片刻，便依照老祖宗的意思，當眾發下了毒誓。

老祖宗慢慢收回架在蔡鑫頸上的刀，揮手喝道：“滾吧！”

蔡鑫怨毒無比地瞪了夏固一眼，他正躲在老祖宗身後，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欣喜放鬆。

“算你命大！我倒要看看，他還能保你多久？！你有膽子踏出琉璃城半步看看？兄弟們，走！”蔡鑫撂下狠話，轉身大步離開。

玄衣盜的人分出一部分，背上死傷的同夥，跟著兩個頭領快速退去，不過眨眼工夫，就走得一乾二淨。

夏江擔憂地走上兩步扶住老祖宗的手臂，從懷中摸出一隻玉盒打開，將裡頭一顆紫金色的丹藥送到他嘴邊，顫聲道：“老祖宗，先吃了這丹藥。”

老祖宗沒有張嘴，側頭看了他一眼，慢慢搖了搖頭。

夏江還待勸說，老祖宗突然全身發軟，一下子癱倒在他身上。

夏江勉力扶著他半躺在地上，聲音哽咽道：“老祖宗你撐住，吃了這顆丹藥就好……”

夏皎看到老祖宗驟然變得慘白的臉，還有從七竅中滲出的血絲，也知道不好了，跑過去單膝跪在他身邊，抓住他的手道：“老祖宗，你忍一忍，先把藥吃了好不好？”

老祖宗看著她，低低道：“沒用了……別浪費……”

“你會沒事的……你沒事，吃多少藥都不浪費，你先吃了再說。”

夏皎忽然覺得很害怕，比剛才見到那些內臟腦漿流了一地的屍首更害怕，仿佛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要離她而去。

老祖宗無力地握了握夏皎的手，似乎想對她笑一笑，讓她不要難過、不要擔憂，可是最終卻還是沒能辦到。

看著老祖宗無力閉上的雙眼，握著他變得冰涼的大掌，夏皎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這雙眼睛，永遠也不會再睜開看她一眼了……

雖然這個老人跟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太長，雖然她心裡不止一次埋怨過，這個老人優柔寡斷、處事不公，但是她知道，老人家是這世上有限幾個，不求回報，真心疼愛她的人。

而這樣一個慈祥長者，沒能過完他的九十大壽，就離開她了。

世上會牽掛她、愛惜她的人少了一個，能讓她牽掛的人也少了一個。

不久之前，她以為自己不會後悔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但是此刻，她忽然很後悔很後悔！

如果她再忍一忍，請鴻堂的人幫忙，把玄衣盜的混蛋逼走，老祖宗就不用強撐著受傷的身體，連用好幾張靈符去與蔡鑫、石半死拼。

他可以安安穩穩過完這個九十大壽，也許再過些時候，鴻堂的人會找到更好的丹藥，治好他的傷，然後她可以跟他過百歲大壽，可以讓他看一看，他一直暗暗擔心憐惜的小女孩，是如何晉級先天，成為威震諸天萬界的天級靈師，甚至是聖靈師。

但是現在一切都遲了……

夜深了，夏皎也不知道，自己和江爺爺是怎麼回到黑森林的。

一片漆黑之中，她緊緊握著江爺爺的手，呆呆直視著前方，忽然輕聲道：“我錯了！”

夏江的心也被愧疚包圍著，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握緊她的手。

前面帶路的阿福，感覺到夏皎出奇低落的情緒和悲傷的心情，扭過頭來“吱”了幾聲。

它雖然通人性，但終究是只困在黑森林長大的蝙蝠，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自己的小主人。

兩人一巨獸就這麼悶悶地回到地穴裡，正在修煉的毛毛聽到聲息，貓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瞄了瞄他們。

好像有些不太對啊！

毛毛不關心夏江和阿福兩個心情好或不好，可看到素來得意洋洋、快活樂天的小侍女，忽然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登時渾身都不對勁起來。

不是去參加夏老頭的壽宴嗎？怎麼像是參加喪禮似的？！嘖！莫非被夏家那些人給欺負了？！

小侍女好像不是太好欺負啊，怎麼會呢？莫非是那只癩蛤蟆又蹦出來了？

毛毛心裡的猜測一個接一個，再也無心繼續修煉。

夏皎坐在地脈靈泉邊，察覺到毛毛遊過來爬到她腿上，終於有了點反應。

她伸手抱起毛毛，低聲道：“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很難過。”

難過什麼？你倒是說啊！毛毛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不過總算沒有反抗，任由夏皎將它緊緊抱在懷裡。

一滴一滴溫熱的水珠滲入它的絨毛，滴落在它的皮膚上，那是……她的眼淚？！

毛毛微微一顫，忽然覺得那幾滴眼淚，像燒紅的鐵水一般，燙得它十分難過。

耳中聽到夏皎壓抑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