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畫的是太祖寶劍。”東海王解釋道,夜已經深了,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韓孺子還想再來一次宮變時的奇跡。”
林坤山放下紙條,“你怎麽能認出這是太祖寶劍?”
東海王微微一愣,拿起紙條,又看了一眼,那上面畫的劍線條簡單,沒有任何文字標記,說是任何一柄劍都有可能,“肯定是啊,要不然他隨隨便便畫一柄劍幹嘛?”
“這柄劍可不隨便,我猜其中另有含義,鎮北將軍不肯向東海王泄露。”
東海王盯著那柄畫劍看了一會,“不管怎樣,他信任我,將部曲營交給我……我該怎麽辦?按他的計劃做,還是繼續咱們的計劃?”
林坤山沉默不語。
“林先生,我在問你話,這可不是故弄玄虛的時候。”
林坤山笑了笑,“我在想,鎮北將軍究竟出多少張畫劍之令?”
“肯定少不了,否則的話,他也不會舍得將部曲營交給我,他這麽做,必然是另有準備。”
林坤山搖搖頭,“江湖中有一種煉金術,東海王聽說過嗎?”
“煉金術是騙人的。”
“當然,東海王知道怎麽騙人的嗎?”
“你想說什麽?”
林坤山笑道:“騙術的關鍵是讓對方相信你有數不盡的黃金,唯有如此,煉金術看上去才像是真的,所以煉金術士出手一定要大方,一擲十金、百金,臉不紅心不跳,好讓對方心甘情願交出千金。天下騙術莫不如此,東海王,出手太大方的人,通常值得懷疑。”
東海王自恃聰明,不太喜歡林坤山的教訓口吻,“第一,韓孺子不是煉金術士,他是韓氏子孫,從小生活在深宅大院裡,跟你們這些人接觸極少。第二,你沒見過他的本事,在皇宮裡,他是人所共知的傀儡,還能讓一批最低等的效忠於他,所謂的部曲,全是窮得連飯都吃不飽的家夥,在碎鐵城,這種人多的是。”
林坤山想了一會,“或許你說的對,畢竟這不是騙錢,鎮北將軍賭上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別多想了,先說咱們怎麽辦?按原計劃,咱們現在就應該行動了:劫持韓孺子並藏起來,然後派人假裝帶著鎮北將軍前去投降匈奴,明天一早,楚軍和匈奴人就會展開大戰,咱們趁機逃走。”
林坤山又想了一會,“東海王的意思是……”
“我在問你,你是軍師。”
林坤山嘿嘿笑了兩聲,江湖有江湖的騙術,朝廷也有朝廷的手段,所謂不恥下問只是障眼法,他提供的計策與東海王相左,自會遭到拒絕,相符,東海王才會接受,萬一失敗,責任卻都在軍師身上。
“嗯……如果按照鎮北將軍的計劃進行,事後之後,他將擁有整個北軍,實力大增……”
“我會讓他得意嗎?”東海王冷冷地說,他曾經有過感動,現在卻已經冷靜下來,“先利用他的人奪取北軍,拿到大司馬印之後,我不會交給柴悅,而是自己留下,等韓孺子回來——如果他能回來的話——我會立刻宣布軍中還有將領要刺殺鎮北將軍,以此理由將他軟禁,北軍歸我,而不是他。以後我與舅舅聯手回京,冠軍侯不足為懼。”
“好主意,比我想出的計策好多了,就照此準備吧。”
東海王暗罵一聲“滑頭”,說道:“林先生的疑慮也有道理,不能完全相信韓孺子,誰知道他是怎麽對晁化說的,沒準柴智等人一落網,晁化立刻就把我抓起來,你得保證我的安全,你的人呢?找到多少?在哪呢?”
“真巧,我找的人都在部曲營裡……”
“這有什麽巧的?整個碎鐵城,就屬部曲營魚龍混雜,當初建立的時候,就有望氣者參與,你在裡面安插一點人手,再正常不過,你當初一說要招人,我就知道必在部曲營。”
“東海王聰明睿智,林某不才,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跟得上東海王。沒錯,我當初在部曲營裡安插了幾個人,他們又拉攏了一些人,現在總共有二十八位。不要小瞧這二十八人,個個都是敢做敢為的好漢,值得一用。”
“好,明天就讓他們跟隨我去中軍帳。”
“沒問題。”
兩人又聊了一會,林坤山告辭,去取消原定今晚執行的劫持計劃。
隨從悄悄進來,東海王問道:“怎麽樣了?”
“半個時辰前,柴智去探望被關押的柴家人,蕭幣會向他傳達殿下的意思。”
“嗯,柴智信不信不重要,關鍵是讓他放心,對我沒有防備……你得保護好我,絕不能再出現河邊寨的事情,我居然一個人被拋棄在那裡!”
“從現在起,我會一直留在殿下身邊。”
東海王的心事已經轉到別人身上,“張養浩、謝瑛、丁會,別以為我會忘了你們的背叛。”
與將軍府一牆之隔,勳貴營雖然取消了,監獄還在,二十多名“柴家人”都被關在這裡,待遇不錯,每人一間牢房。
雖然沒有性命之憂,這些犯人仍然備受煎熬,尤其是身為領頭人的蕭幣,這場失敗對他的聲望與前途打擊甚打,一看見柴智進來,立刻跪在地上,激動地叫了一聲“三哥”。
蕭柴兩家通過聯姻而成為至交,蕭幣的哥哥娶的是柴家女兒,他本人定下的未婚妻也是柴家近親。
柴智點點頭,示意衛兵和獄卒出去,他要單獨與蕭幣談話。
“三哥,放我出去。”
柴智搖搖頭,“別急,等到明天,我會讓風風光光地出來。”
蕭幣大喜,連連點頭,“是是,我不急。還有,我把東海王拉攏過來了。”蕭幣急切地表功,想證明自己並非無能之輩。
“嘿,東海王害怕了嗎?”
“將一百多名勳貴子弟派出去送死,得罪了幾乎所有世家,他能不害怕嗎?還好當時我們都在監獄裡,反而因禍得福。”
蕭幣將東海王的求和之意轉述一遍,柴智聽後沉吟片刻,“東海王詭計多端,他分明是想利用咱們殺死廢帝,自己坐享其成。”
蕭幣心中有點忐忑,“殺死廢帝……真的不會惹麻煩嗎?太后對他好像挺寬宏的。”
“形勢變了,太后聽政的日子即將結束,冠軍侯才是未來,他對廢帝可沒有憐憫、寬宏之意,東海王大概也是察覺到什麽,才會低三下四地求和。”
“原來如此,那就沒什麽擔心的了。”
“可也不能大意,冠軍侯固然想除掉桓帝二子,咱們柴家卻不能擔弑帝之名,即使那只是一名廢帝。明天,我會利用匈奴人除掉廢帝,至於東海王,即使他屈服了,也絕不能讓他回到關內,只是該由誰動手……”
“我有一個人推薦。”蕭幣馬上說道,將自己對東海王隨從做出的承諾忘得乾乾淨淨。
“誰?”
“張養浩,他好像因為什麽事背叛過東海王,一直受到欺侮,對東海王,他是又怕又恨,如果有機會……”
“張養浩?”勳貴子弟數量眾多,柴智也不能每個都記在心裡。
“辟遠侯的孫子,父母早亡,愛賭錢、愛鑽營的那個張養浩。”
“哦,知道了,他不錯,辟遠侯個性孤僻,家中香火不旺,張養浩惹事,牽涉不到別家。你能說服他?”
“能,可是我出不去。”
“那就讓他來,他若敢來,事情就已經成了五六分。”
“對對,三哥說的對。”
“待會我讓你的隨從去找張養浩,明天我會將東海王請到中軍帳,中間會有一陣混亂,讓張養浩見機行事,跟他說,我和冠軍侯會保他的安全。”
一個時辰之後,張養浩果然來了,看守監獄的士兵得到過好處,更不敢得罪北軍軍正,對深夜而來的探訪者什麽也沒問就給放行。
張養浩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面對張養浩,蕭幣的態度截然不同,坐在土炕上,坦然接受對方的躬身行禮,他只是點下頭,“鎮北將軍取消勳貴營,你被分到哪了?”
張養浩臉色微紅,“右軍二十七營。”
“右軍只有二十營,哪來的二十七營?”
“是神雄關來的援兵,剛被編入右軍不久……”
“嘿,鎮北將軍膽子真大,隨便一隻幾百人的軍隊,就敢編入北軍右軍。你打算就這麽認命了?”
“大家都這樣,我有什麽辦法?”
“京城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張養浩猶豫不決地搖搖頭, 他聽說過一點風聲,對真相知道得不多。
“冠軍侯已經回京,朝中將有大事生,這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時候,張養浩,你有仇人嗎?”
“我沒有仇人,可是有人恨我……”張養浩眼睛一亮,上前兩步,“蕭公子!”
“柴家在朝中聯系太廣,有些事情想做卻不能做,如果有人願意幫忙,柴家會記得此人的功勞,冠軍侯也會。”
“東海王害死那麽多人,也該付出代價了。”張養浩脫口而出。
碎鐵城內外的陰謀家可不少,北軍都尉劉昆升手持紙條看到後半夜才入睡,老將軍房大業在屋子裡引弦數十次,才馳弓休息,柴悅更是徹夜難眠,在城外的中軍帳裡來回踱步,還有更多不知名的小人物,趁著夜色四處聯絡,拋出一個個傳言與承諾,引動人心蕩漾。
韓孺子睡得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