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我拿身家性命支持倦侯啊,這種把戲騙得了誰?冠軍侯稱帝,必然拿我開刀,就算是倦侯登基,也會忌憚我的權力,功高震主這種事情,我是明白的。”
作為一名武將,韓星已經達到頂級,再沒有提升的余地,與宰相殷無害一樣,他希望平平安安地度過晚年,遠離大風大浪。
“可是,父親,您已經薦舉倦侯,早就被認為是倦侯這邊的人,大部分宗室子弟也是因此才決定暗中支持倦侯的啊。”韓星只有一個女兒,備受寵愛,嫁人之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隨夫姓,一個改性韓,名義上過繼給韓星的一個侄子,其實是要傳承他家的香火。
韓星唯有苦笑,面對女兒,他沒法再隱瞞下去,“其實這是冠軍侯的主意,與其將倦侯逼得無路可走,以至冒險起兵造反,不如給他一次參與選帝的機會,留在京城裡更好對付……”
韓女目瞪口呆,“父親,我還以為……我可是真心在幫倦侯,還有你的女婿……”
韓星無奈地說:“你們一家不用擔心,有我在,冠軍侯登基之後不會為難你們。”
“還有其他人,宗室、勳貴……平恩侯夫人……”
韓星長歎一聲,“當初钜太子被殺的時候,宗室沒有為他求情,反而紛紛指責他忤逆不孝,冠軍侯一直記在心裡……”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而且……而且想殺钜太子的是武帝,沒人敢反抗武帝。”
“沒辦法,皇帝登基總是要除掉一些人,為钜太子報仇大概只是借口而已,冠軍侯想通過倦侯找出哪些宗室子弟對他不滿,為父沒有別的本事,只能保你們一家的安全。先在這裡住幾天,等京城安穩了你再回去。”
韓女面色蒼白,“好幾位侯夫人跟我一塊來的,我該怎麽對她們說?”
“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好了,總之開倉放糧之事必不可行,這是冠軍侯登基之後要向天下顯示皇恩的大事,怎麽可能提前進行?倦侯太年輕,那些讀書人想得也太簡單。”
冠軍侯要幾個月以後才能登基,在這期間災民的生活無人關心,大將軍父女也不關心,他們隻想在驚濤駭浪之中自保。
韓女告退,既震驚,又感到一點踏實,起碼父親已經為她的一家人安排好了退路。
夜色正深,小小的商縣裡也沒有什麽深宅大院,韓女叫上正在寒風中瑟瑟抖的丫環,去往自己的房間,她得想一些合適的托辭以應對平恩侯夫人等人的追問。
“你幹嘛抖成這樣?”韓女不滿地問,雖然外面很冷,但是丫環抖得太厲害,未免有失體面。
丫環顫聲道:“夫人……院子裡有鬼……”
“呸,是你心裡有鬼,再敢胡說八道,撕爛你的嘴。”
丫環再不敢吱聲,努力控制身體,不去想剛剛見到的“鬼影”,心想自己身賤人輕,鬼也看不上吧。
“鬼”的確看不上一名丫環。
離京足足五天了,偷聽到韓氏父女的交談之後,孟娥覺得自己可以行動了。
大將軍韓星所住之處守衛森嚴,但那是對外,女眷居住的內宅裡,沒有士兵巡視。
就因為衛兵眾多,韓星心裡很踏實,連房門都沒有閂。
等了半個時辰之後,孟娥輕輕推門進入大將軍的臥室,絹帕一掃,大將軍鼾聲消失,覺輕的他,睡了多年來第一個深沉的好覺,片刻之後,服侍他的貼身隨從也沉沉睡去。
韓星聲稱官印不在商縣,孟娥可不這麽認為,韓孺子派她出來時說過:南、北軍對峙,大將軍的權力此時最重,絕不會讓官印離身。
孟娥先在韓星床上搜了一會,沒有現印匣,站在地上想了一會,又到隨從的床上搜索,還是沒有,又站在地上想了一會,伸手去摸隨從腦下的枕頭,上面有縫隙,它不只是枕頭,還是長方形的盒子。
迷藥能讓人酣睡,但是動作太大的話,還是會驚醒對方,孟娥將隨從放在一邊的外衣卷成一團,極快地推開枕頭,將衣服墊在隨從腦下。
隨從翻了個身,喃喃幾句,繼續酣睡。
孟娥拿起枕頭,輕輕摸了一遍,這果然是一隻上鎖的木盒。
孟娥夾著木盒,直接去韓星那邊尋找鑰匙,她猜得沒錯,鑰匙就掛在大將軍的脖子上。
她屏住呼吸,輕輕拿起鑰匙,在黑暗中摸索著,慢慢對準匙孔,哢嗒一聲,盒子打開了。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木盒裡還有一隻匣子,沒有鎖,裡面裝著一顆印,孟娥取出,將另一顆大小差不多的印放進去,隨後將一切恢復原樣。
假印與真印差別甚大,只要看一眼就能認出來,孟娥此舉只是為了騙一時。
次日一早,國子監博士瞿子晰來向大將軍辭行,他已經竭盡所能勸說,從倦侯的信任、百姓的生存、朝廷的穩定一直說到天下的期待,大將軍每樣都認可,就是不肯配合。
在韓女的勸說下,一塊來商縣的幾名貴婦也不再催促丈夫,他們對開倉放糧實在不怎麽關心,覺得這對倦侯爭位也沒有多大幫助。
當天中午,韓星終於現官印被調包,既驚且怒,立刻派兵去追早晨離開的瞿子晰,關閉城門、圍住宅院,搜查所有客人,不分男女。
為了安撫同伴,韓女第一個寬衣自查,然後才是其她貴婦以及侍女,孟娥與三名五大三粗的侍女被搜查得最為徹底,平恩侯夫人一邊道歉一邊勸說,可是什麽東西也沒搜出來,孟娥表示理解,但是誓說自己沒偷走任何東西。
眾人借住在縣衙後院,連縣令及其家眷也被搜過一遍,鬧得人人膽戰心驚,結果還是什麽都沒找到。
一向好脾氣的韓星真的憤怒了,穿上全套盔甲,手持寶劍,坐在縣衙大堂之上,兩邊排列著大批衛兵,就等瞿子晰被帶回來,那樣一名文士,跑不快。
天黑前,瞿子晰被一群士兵推進大堂,他也很憤怒,面對韓星立而不跪,“大將軍好威風,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韓星冷著臉,“瞿先生還是反省一下自己的為客之道吧。”
兩名衛兵上前,將瞿子晰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又有人帶進包袱,打開之後扔了一地,瞿子晰大笑,“原來是懷疑我偷了東西,瞿某總算讀過幾年書,沒想到在大將軍眼裡竟然是一名竊賊,此名不除,瞿某何以為人?”
瞿子晰頗有讀書人的倔脾氣,推開衛兵,就在大堂之上寬衣解帶,脫得乾乾淨淨,嘴裡大聲背誦《論語》與《孟子》中的片斷,以示坦蕩無愧。
韓星的銳氣沒了,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他知道瞿子晰在讀書人中間的地位,也知道這幫讀書人一旦被惹惱會有多難纏,想當年武帝濫殺無辜的時候,宗室噤若寒蟬,大臣俯聽命,只有翰林院、國子監和太學的一群書生敢於上書指責武帝,挨打、免職、下獄全都不能讓他們改變主意,參與者反而越來越多,到了最後,武帝雖然沒有因此改過,卻也將讀書人全部釋放,一個沒殺,算是一次破天荒的退讓。
韓星離座,親自為瞿子晰披上外袍,將追人的士兵狠狠地訓斥了一番,然後將瞿子晰請入後宅,再次道歉。
瞿子晰也不多說,只是反覆強調自己聲名受損,回京之後一定要向朝廷討個說法,堅持到半夜才勉強原諒大將軍,被送回原來的房間休息。
韓星睡不著了,那名隨從是他的心腹之人,即便如此,也挨了一天的拷問,早已遍體鱗傷,還是一點線索也供不出來。
後半夜,韓星迎來一位他最不想見到的客人。
一名望氣者就在商縣,替冠軍侯傳話,同時也在監視大將軍,經過一整天的觀察,望氣者疑惑重重,“大將軍印真的丟了,還是……虛張聲勢?這個時候忠誠比什麽都重要,冠軍侯相信大將軍,也希望大將軍以忠心回報冠軍侯。”
韓星焦頭爛額,賭咒誓說官印真的被盜,自己忠於冠軍侯,無論如何也要將官印追回來, “光有官印沒用,沒有我,大將軍幕府不會制定軍令,明天一早我就回函谷關,親自坐鎮,絕不給人以可趁之機。”
“大將軍親自坐鎮,冠軍侯應該放心了,只是官印丟失,畢竟是個麻煩。”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冠軍侯相信我?”韓星被逼到絕路,就差跪下磕頭求饒了。
“盜印顯然是倦侯指使手下人所為,大將軍不肯下狠手,才會陷入困境,如今多等一天,官印就離得更遠一些,大將軍得當機立斷了。”
韓星呆若木雞,按照原計劃,選帝結束之後,倦侯承認失敗,大將軍則做出表率,承認冠軍侯為帝,各方皆大歡喜,如今他卻要提前與倦侯決裂,一世英名付於流水,可官印不追問來,總是一個大大的隱患。
韓星暗自埋怨倦侯壞事,也惱怒冠軍侯與望氣者的步步緊逼,可是沒有辦法,他只能選擇實力更強的一方。
“好吧。”韓星走到門口,向一名衛兵說道:“去將倦侯府的四名侍女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