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皇后養大的雞鴨,平時我們連碰都不敢碰。”
“我知錯了,你就別再嚇唬我啦,帶我去見陛下吧,我要當面認罪。”
“淑妃就是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吧?”張有才冷冷地說,早就看穿了淑妃的小把戲。
鄧芸正色道:“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可烤雞太好吃,配上美酒,不知不覺就有點喝多了,在陛下面前嘔吐絕對不是我的計劃。”
張有才相信這句話,可淑妃一會說沒喝多少,一會又說不知不覺喝多,讓他大搖其頭,覺得這位妃子與行事古怪的鄧粹真是一家人。
皇帝之前有令,張有才沒法拒絕,冷著臉說:“跟我去見陛下,小心說話,別再惹事了。”
鄧芸乖乖地跟在太監身後,腳步偶爾還會打晃。
韓孺子正坐在屋子裡想事情,鄧芸進屋,幾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道:“臣妾行止不端,請陛下降罪。”
“你知罪了?”韓孺子嚴肅地說。
“臣妾知罪,我……我把留給陛下的烤雞翅都給吃了,一根也沒剩。”
屋子裡的一名宮女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張有才臉色鐵青,韓孺子也是一愣,過了一會他說:“抬起頭來。”
跪在地上鄧芸抬頭,那的確是一張美麗的面孔,就有一點不妥,目光不怕人,直視皇帝,略帶笑意,好像他們是在鬧著玩。
她的目光裡若是能多一點羞怯,美貌立刻能增加三五分。
金垂朵也不怕人,可她的“凶狠”對美麗一點影響也沒有,韓孺子也不知為什麽。
“如果你還是這麽裝瘋賣傻,朕這就讓人將你送回宮裡,稟明太后與皇后,你永遠也不用出宮了。”
韓孺子知道是什麽減少了淑妃的美貌,她顯得太聰明了。
鄧芸收起那一點點微笑,嚴肅地說:“絕不了,都是……喝酒鬧的,哥哥提醒過我千萬不要喝酒,可我沒忍住。臣妾知罪,那是皇后親手養大的雞鴨,我不該殺死,更不該吃掉,我一回宮,立刻就去向皇后請罪,隨皇后處置。”
這番話總算比較正常,連張有才也微微點頭,對淑妃的要求不能太高。
韓孺子心裡其實很清楚,崔小君喜愛的並不是這些雞鴨,而是借助它們紀念倦侯府裡的那段美好生活。
他召見淑妃,也不是為了聽她認罪。
“你怎麽知道朕在商議剿匪之策?”
“陛下天天所做所想都是這件事,我這裡聽一句,那裡聽一句,來倦侯府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鄧芸的神情多變,由嚴肅又轉成了隨和,嘴角微翹,明明沒什麽可笑的事情,她也在醞釀笑容,在“臣妾”與“我”之間變換自如。
“你說朕不該隻想著用兵,難道還有別的剿匪手段?”
房間裡人不少,有四名太監、三名宮女,聽到皇帝的話都很意外,尤其是張有才,怎麽也沒想到皇帝竟然真將淑妃的一句醉話當真。
鄧芸這回沒再裝傻,回道:“大楚想要剿滅雲夢澤群匪不是一天兩天了,曾經多次用兵,兵力比現在多得多,卻一直沒有取得成功,只能說明這是一條不通之路。至於別的剿匪手段……”
她的正常也就維持了一小會,突然做出可憐相,“陛下就讓我這麽一直跪著嗎?地上連塊墊子都沒有,如果這是對臣妾擅殺雞鴨的懲罰,好吧,我接受,跪多久都行,如果陛下只是忘了讓我起身——求求陛下了,還是讓我起來吧。”
韓孺子發現自己很難保持嚴肅,揮下手,一名宮女立刻上前,扶起淑妃。
鄧芸松了口氣,露出燦爛的笑容,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顯得過於聰明,而不是天真可愛。
“說吧。”韓孺子提醒道。
“以匪製匪。”鄧芸的回答簡單直接。
韓孺子早想到了,他所需要的答案不止於此,“如何‘以匪製匪’。”
鄧芸收起笑容,身姿挺拔,頗有幾分大將風范,“天下只有一個朝廷,卻有無數的匪徒,要說他們都服從一個大頭目的命令,跟朝廷一樣尊卑有序,想必陛下也不相信。”
“嗯。”
鄧芸受到鼓勵,語氣更快了一些,“盜匪的來源各不相同,有人是生活所迫,有人是官逼民反,有人是好逸惡勞,有人就是不服管,天生亡命之徒,這些人各自佔山、佔水為王,自然各存心事,以匪製匪就是要對症下藥。”
“怎麽個對症下藥?”韓孺子心中已有想法,還是要聽聽鄧芸怎麽說。
鄧芸豎起右手拇指,左手捏住輕輕晃了兩下,更像是男子了,“第一,陛下在雲夢澤修建據點,不如多委任幾名清廉有能的官員,令民有余糧,一部分盜匪自然回鄉種地。”
她又豎起食指,“第二,有寬就得有嚴,要恩威並用,強盜也有家人,找出來,讓他們勸返自家子弟,成者有賞,不成者株連。”
“第三,群匪雖非鐵板一塊,但是也有大頭目,據說自稱什麽‘天授神將’,之前官府對他的頭顱懸以重賞,結果賞額越高,此人在群匪當中的地位也越高。不如分而製之,將其他匪首的賞額提高,與此人一樣,或者接近。官府能製造出一名頭目,就能再造出三五個,讓他們互相競爭。”
“第四,有懸賞就有收買,就算收買不到也沒關系,時不時派兵攻打一下山寨,如有斬獲,就對外聲稱是內賊相助,總之要讓群匪彼此猜疑。”
“第五……”鄧芸已經豎起右手全部五根手指,發了一會呆,似乎忘了要說什麽,“第五……第五……光是用計不行,一兩年之後,總得用兵,到時候事半功倍,比單純的步步為營勝算要大得多。”
韓孺子盯著淑妃看了一會,換一個人,哪怕是朝中重臣,也會感到慌張,目光本身沒什麽,可目光來自皇帝,自然而然就有威嚴,鄧芸卻不怕,反而又露出微笑,“我說完啦,陛下還滿意嗎?”
韓孺子的目光轉向張有才,“你們退下吧。”
皇帝的威嚴對他們十分有效,太監與宮女躬身退出房間,到了外面,互相看了幾眼,怎麽也想不到,第一個留下侍寢的人竟然是淑妃。
張有才哼了一聲,將眾人攆走。
韓孺子再次盯著淑妃,說:“這是你哥哥的主意,你花了不少時間背下來吧?”
鄧芸也不否認,笑道:“還好,一遍就背下來了,只有第五條,哥哥說由‘不用兵’轉到‘必須用兵’,需要一個過渡,才能給陛下一個深刻印象,我做得不太好。”
“對東海和匈奴,你哥哥說過什麽?”韓孺子又好氣又好笑,只有鄧粹敢做這種事,明明猜出了皇帝的心事,前往西域之前卻不肯說,非要留給妹妹用來討好皇帝。
“沒了,哦,他說剿滅雲夢澤群匪,怎麽也要用一兩年時間,到時候……他就回來了,有什麽話自己會對陛下說。”
鄧粹連自己怎麽回到京城都安排好了。
韓孺子冷冷地說:“你們兄妹有意戲耍朕嗎?”
鄧芸急忙搖頭,“我們兄妹兩人的做法的確不合禮儀,換成別的皇帝,我們寧願留在晉城,終身不在皇帝面前多一句話。是陛下將我們引出來的,哥哥說陛下是明君,最關鍵的是,陛下有雄心壯志,想要成就一番大業,不亞於開國太祖。只有陛下這樣的帝王,可以容忍能人異士,而不是依賴大臣墨守成規。”
頓了頓,鄧芸補充道:“所以哥哥與我的所作所為不是‘戲耍’,而是費盡心機、死皮賴臉,想要引起陛下的注意,能為陛下所用。”
治匪韜略或許是哥哥鄧粹的主意,如何討好皇帝卻是妹妹鄧芸自己的手段。
韓孺子明知如此,還是感到受用,不得不承認,能容忍鄧家兄妹這樣行為乖張的“人才”,本身就不容易,在大楚歷史上,只有太祖曾經做到過。
“脫掉衣服。 ”韓孺子命令道。
“嗯?”鄧芸一愣,這回是真的一愣。
“你想要的不就是侍寢嗎?”韓孺子生出一股鬥志,想要征服這個有點揚揚自得的淑妃。
鄧芸慢慢解衣,一件還沒脫下,她問:“宮裡這麽多女人處心積慮地想要侍寢,陛下是不是很自豪?我只不過比別人搶先一步,都覺得有點驕傲呢。”
“誰當皇帝都有這樣的待遇,那不是自己的本事,有什麽可自豪的?唯一有資格自豪的人是太祖,他給子孫後代留下帝位,繼位者坐享其成而已。”
鄧芸上前兩步,“這麽說,連陛下也在討好‘皇帝’?”
韓孺子只是希望自己能不愧於皇帝的身份,但他不想對鄧芸說,只是冷冷地盯著那雙聰明的眼睛。
鄧芸難得地臉上一紅,小聲道:“能將蠟燭吹滅嗎?這種事……這種事比我預料得要困難……”啟用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