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港。
薄雾弥漫的码头上。
悬挂着圣火旗帜的萨拉森舰队,向岸边极速驶来,船身两边延伸出的排桨,在船长们的催促下,飞速划动着。
伴随着巨石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从齐格菲高塔中抛出的巨石,像是异教神话中传颂的雷神之锤,轰然命中一艘已经残损的三层桨帆船,这艘可载员数百人的大舰,大概是支撑整艘船的龙骨被砸中,船肋根根断裂。
整条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声,紧跟着,竟是两头翘起,有沉没的趋势。
砲声接连不断。
时不时有大船被砸中,木屑纷飞。
如果齐格菲高塔不是修筑在城墙旁,而是修筑在港口内的灯塔所在的位置,以这座高塔的恐怖火力,这支舰队想要靠岸,起码要有一半的船只葬身大海。
来自高塔的砲弹,使舰队加速向岸边靠拢,有些剽悍的萨拉森水手甚至没打算再把船开回去,就这样一头撞上滩头,咆哮着冲到岸上。
敌人举起盾牌,开始在海滩上列阵。
守在路口的穆勒,透过面甲的缝隙,仔细观察着这支不知底细的敌军。
他们的成分相当复杂,有些只是裹了条阿拉伯式的头巾,宽大的袍子下裹了件皮革甲;有些则穿着黑漆漆的环锁甲或是鳞甲,明显是敌人当中的军官阶层。
事实上,这支军队里,包括许多来自摩洛哥的柏柏尔人,小亚细亚的突厥人,也有不少库曼和土库曼的雇佣兵,有些是职业水手,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不擅水战的雇佣兵。
领头的军官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用刀剑,催促着一群从船舱底部上来的划桨手,来到队伍最前方。
担任划桨手的一般是奴隶,包括相当一部分被欧陆前来的朝圣者白奴,以及被库曼人贩来的罗斯奴隶,还有少量来自努比亚的黑奴。
眼下,他们手持简陋的武器,被迫冲上了第一线。
“这群该死的畜生!”
安德里亚斯怒骂了一句:“弓箭手,等到敌人靠近到一百米内再射击。”
命令层层下达,埋伏在港口建筑顶部或是楼宇中的弓箭手,将箭矢插在手边随时可以取用的位置,这些弓箭手有许多都是皈依“正信”的萨拉森人,此时面对所谓的同胞,却是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
这些敌人,是想要抢夺他们财产的强盗;是想要毁灭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的恶棍;是想要占据他们的田宅,抢夺他们妻女,杀死他们的仇敌。
第一批的划桨手开始冲锋。
他们举起简陋的盾牌,有些人的盾牌甚至就是一面简陋的船板,连个把手都没有,需要两手合抱着顶在身前。
这些人,纯粹就是炮灰。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因常年劳作,瘦弱佝偻的身躯,显然也不会有多强的战斗力,但他们依旧能毁去艾拉港守军准备的陷阱,填平临时挖掘的壕沟,在生死之间,迸发出最后的勇气。
“放!”
守城的士兵们挽弓搭箭。
致命的箭雨很快就压制了划桨手的冲锋势头,但此时,敌人在海滩上已经集结完毕,黑压压的萨拉森士兵,一眼望去怕是得有两千人之多。
那些充当炮灰得划桨手奴隶数目还在这个数字之上。
在他们主人的催促下,奴隶们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再度举着盾牌冒着箭雨向上冲来,时不时有人在半路便被一箭射死,但他们手中简陋的盾牌,仍是起到了作用。
就算被射中手脚,他们也丝毫不敢停下前进的脚步。
轰!
打磨光滑的巨石砰的一声砸在路口,将数名萨拉森士兵砸死的同时,还在高坡上滚落,一路碾下去,使得敌人跟在奴隶背后的士兵们攻势大大受挫。
穆勒高喊道:“卫兵,给我拿一面盾牌,还有十根重标枪——安德里亚斯,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是个擅长投掷标枪的好手,我曾经隔了三十米,将一支标枪丢进桶里。”
他从卫兵手中接过一杆标枪,反手握住,将其狠狠掷出。
砰——
标枪洞穿了敌人的盾牌,锋利的锥头扎进握盾敌人的手臂才算罢休。
早有准备的守军们,也纷纷投掷出标枪,这些远程武器一旦跟敌人接战后,就没有时间再使用了,哪怕用在这些“炮灰”身上显得有些浪费。
但敌众我寡。
战斗终于还是一点一滴,来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
安德里亚斯穿着保养得当,边沿还镶有花纹的板甲,他高举起系有双头鹰旗帜的长矛,怒吼道:“结阵,迎敌。”
“呼哈!”
顶在最前列的士兵们顶起盾牌,肩并肩,这些训练有素的城镇卫兵,左手持盾,右手倒持长枪,举过肩头,采用的是古典时代的重装步兵方阵的作战方式。
这些勉强算作职业军士的战士,是这场战斗中,艾拉港最精锐的军力,被摆在战斗的第一线。
安德里亚斯也在其中。
他从穆勒手里接过一杆标枪,力贯全身,在敌人即将摸到防线上的时候,狠狠将其掷出,这一枪,带着磅礴巨力,划破空气的同时,竟是精准命中了一个“督战队”的头颅,从他的眼眶中穿过,将其脑袋钉在了地上。
箭矢命中了安德里亚斯的头盔,却被咔得一声弹飞了出去。
这就像是开始的讯号,劈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箭矢钉在盾牌上的闷响——敌人一眼便辨认出安德里亚斯这个穿着华丽的骑士是此战的指挥官,许多擅长射击的库曼和突厥士兵,都纷纷向安德里亚斯射来箭矢。
一队甲胄齐全的黑甲战士,更是第一时间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安德里亚斯身上。
穆勒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敌人主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年轻人,能坚持得住吗?”
安德里亚斯的眼眶中遍布着血丝,战场上弥漫开的浓郁血腥味,使他原本已经趋于沉寂的心脏,又再度蓬勃跳动了起来。
“当然,他们想杀我可没那么简单。”
他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另一只手,夺过身后侍从手中的旗帜,站到最显眼的地方,身上的板甲在阳光映照下,像是天降的神使。
“天父庇佑我们,圣加百列庇佑我们,神圣之树庇佑着我们,这片大地上的列位主保圣人注视着我们,此战我们将战无不胜!”
安德里亚斯怒吼着。
“天父在上!”
“杀光这些强盗!”
士兵们也跟着怪叫着,以抒发心中的恐惧。
这些新兵们战斗经验并不丰富,即使有老哈桑这种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从未体会过两军对垒,站在战场上的第一线的感觉,他们以往更常经历的是小规模混战。
前方。
黑压压的浪潮轰然撞在了艾拉港提前布置好的防线上。
一个奴隶桨手满脸恐惧地大喊着,用盾牌砸向老哈桑,结果却被其轻松戳倒在地。
紧跟着,从倒地敌人身后,又蹿出一个黑甲武士,他挥出手中的利刃,想要斩下老哈桑的头颅,却被他身边的族人一枪戳在了胸口的甲片上,顶得他倒退了好几步。
老哈桑顾不得缓口气,立刻瞄准了这名黑甲武士的脑袋,挥起副手握着的给小麦脱粒用的连枷,啪嗒一声,锤在黑甲武士的金属头盔上。
震得他脑袋一阵天旋地转,鼻孔,嘴巴里,都溢出血丝来,被老哈桑顺势一脚踹翻在地。
“多谢。”
“你儿子借我铠甲的事扯平了!”
来不及喘口气。
后续,便有更多的敌人涌上来。
刀剑相撞,巨石滚落。
港口俨然已成了一座巨大的绞肉机。
老哈桑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呈直线下降,时时刻刻都在生死相搏,换做他年轻时候,或许还能多坚持一刻钟,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肺,喘得都像是铁匠打铁用的风箱了。
城镇卫兵们机械性地戳出手中的长矛,坚实的盾墙仿佛岸边的礁石,任由敌人的黑色浪潮拍打在上面,粉身碎骨。
逐渐的。
城镇卫兵们开始减员,一线战场上的压力倍增。
“预备队!”
安德里亚斯高喊着下令。
命令层层传递下来。
老哈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背后有人拽住自己,向后踉跄着退开了好几步。
紧跟着,一个个征召守城的民兵们开始接替前者,来到防线上。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有过从军的经历,但远远算不上精锐,要他们顶上去,势必会导致损失惨重,但眼下也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敌人的攻势太猛烈了。
他们似乎根本就没考虑过后退。
仿佛身后的那片海洋之中,潜藏了某种比眼前的敌人还要更加恐怖十倍的怪物,使他们宁可将鲜血洒在这片沙滩上,也绝对不敢后退一步。
退下来的老哈桑,跟族人们撤到后面,一个穿着黑色教士袍的拉撒路修士跑到他跟前来,取出药罐子给他清理伤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腰间的皮甲不知被谁给划开了道口子,血和汗水顺着衣服淌落。
一个城卫军的军官来到他们跟前,语气中隐隐透露出些许钦佩:“打得不错,老伙计们。”
老哈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军官的身上也有血迹,显然也是从战场上刚撤下来:“抓紧时间休息,待会儿或许还要你们顶上。”
…
战斗,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
鲜血将整片沙滩都染红了。
血水顺着排水渠流淌。
萨拉森人在沙滩上留下的尸体,已经接近上千,城卫军的损失也早已超过了百人,并且敌人损失的大多数都是充当炮灰的划桨手,在这狭窄的地形下,战斗力不仅没下降,反而开始增加。
这时。
海面上,氤氲的薄雾中。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紧跟着,黑色的巨舰劈波斩浪,像是蓦然闯进现实世界的雾兽,一头扎在停靠在岸边的舰船上。
隐约能看到,有一头无比庞大的巨型独角鲸,随同黑船一同撞了上来。
那艘停靠在岸边的大型桨帆船,如此一艘庞然大舰,竟是顷刻间便如沙砾堆积成的海滩城堡,被摧枯拉朽般撞得稀碎。
戴着船长帽的男人,一袭黑色皮衣随风飘扬,双手抱胸,站在船首的地方。
被撞碎的船只,木屑纷飞,有些甚至是擦着他的脸颊蹭过,却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他大笑着举起手中的佩剑:“哈哈哈,小伙子们,把这群溜走的小老鼠们踩碎!”
伴随着阵阵呐喊声。
一支仿佛从地狱中返回的恐怖军队,就这样淌着海水,从雾气朦胧的海面上杀出。
雅罗斯拉夫挥舞着手中的巨斧,咆哮着跟着两米多高的巨人大副冲在队伍最前方,这名来自罗斯地区的王公子弟,此时身上闪烁着有绿色的荧光,脸上充满了嗜血的狂热笑容。
他奋不顾身,直接杀进人群当中。
敌人的武器,劈砍在他身上,伤口处竟是连一滴血都没流下,只有狰狞翻卷的皮肉。
“是那群死人海盗。”
“幽灵船,它跟上来了!”
萨拉森士兵们惊恐交加,他们的士气,肉眼可见地跌入谷底。
他们方才登陆前,就已经遭受了海洋之灾号的袭击,若非如此,他们可能在战损超过一千的时候,就要准备撤退,或是换个地方登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