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先生帶著眾小廝護衛,直奔太原府最豪華的客棧,包了個上等院兒住下,佚先生歇下,小廝護衛們一個接一個出了客棧,忙的腳不連地。
牛耳胡同算是離城牆最近的一條巷子,巷子一邊的房子還象點樣子,靠近城牆那一邊,就幾乎都是或用泥坯、或用木板搭成的棚屋了。
牛耳胡同口,靠近城牆一邊,是一間一排十幾個灶頭的老虎灶,老虎灶對面,是一家兼賣茶飯的腳店,腳店裡坐滿了打扮的整整齊齊、很有幾分派頭的婆子們,今天初一,是城裡各處穩婆頭兒聚會的日子。
一輛嶄新的青綢圍子桐木大車在腳店門口停下,佚先生披著件雪白銀狐鬥蓬,扶著個眉清目秀的錦衣小廝下了車,先轉目往老虎灶方向看了看,輕輕跺了跺腳,昂然進了腳店。
腳店的掌櫃和夥計們看著神仙一般的佚先生,半張著嘴,傻的忘了招呼。
佚先生進了腳店,頓了頓,動了動,正正面對著坐滿大堂的穩婆們,綻開一臉燦爛笑容。
穩婆們一陣眼暈,最靠近佚先生的穩婆象被一隻無形的手牽著一般站起來,用袖子將凳子擦了又擦,笑的眼睛不見的招呼佚先生,“這位貴人……”
兩個小廝上前,一個抱著雪白的寺綾坐墊放好,另一個抖開塊繡花精美的白綾桌布蓋在桌子上,蓋住那些粗陋的茶杯果碟,佚先生不緊不慢的坐下,掌櫃的總算緩過氣兒了,急忙奔過來,“這位貴人……爺,您……”
佚先生眉頭微蹙,抬起根手指,小廝上前攔住掌櫃,順手塞了塊一兩左右的銀子,“這是我們先生賞你的,拿去,不叫你,不許靠近。”
“是是是是!”掌櫃盯著那塊銀子,兩眼放金光,一把接過銀子,退的簡直比兔子還快,唯恐得罪了貴人,把這一兩銀子要回去。
滿屋的穩婆都看直了眼,佚先生摸出把一看就名貴的不得了的扇子,‘嘩’的一下抖開,又‘嘩’的一下合上,輕輕敲著桌面,慢聲問道:“你們,誰是頭兒?過來!”
一群穩婆頭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是頭兒?這可說不清,她們是輪流作東。
“今天是小婦人的東道。”坐在正中桌子上的一個精瘦老婦人在眾人的目光中站起來,衝佚先生曲了曲膝,恭敬中帶著絲絲不安。
“李張氏!”佚先生還是不緊不慢的聲音,可跟剛才相比,這聲音裡象是滲進了陰森鬼氣,聽的李張氏心縮成一團,抖個不停。
“過來!”佚先生刺耳的聲音裡透著股說不清的魔力,李張氏雖說腿都有些抖了,還是不由自主走到佚先生面前,佚先生‘嘩’一聲抖開折扇,示意李張氏靠近,用折扇半掩,靠近李張氏耳邊道:“今年二月初六,你收了桃花胡同老沈家大娘十兩銀子,將沈家小妾趙氏肚子裡的兒子活活悶死在產道裡,趙氏大出血,活了一條命,卻再也不能生育,為了這個,沈家大娘多給了你五兩銀子。”
李張氏一聲尖叫,煞白著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還有……”
“鬼!鬼!你是鬼!你不是人!”李張氏嚇的手腳並用,屁股蹭地往後逃。
佚先生微微仰著頭,一臉愉快笑容。“上一回是誰的東道?”
和李張氏隔了一張桌子,有個白白胖胖的穩婆驚恐不定的站起來,沒等她站穩,佚先生就招起了手,“你也過來。”
白胖穩婆急忙轉頭看向四周,仿佛在求援求助,四周的穩婆茫然的看著已經嚇的縮到桌子底下的李張氏,看是看到白胖穩婆求援的目光了,可她們連什麽事都不知道,怎麽幫呢?
“到這裡!”佚先生嘶啞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或者說,他那神仙一般的形象極具魔力,白胖穩婆抖著腿走到佚先生手指點著的地方,佚先生手裡的折扇按著她的頭,按到離自己不遠,“去年十月初三,你拿了車馬巷華家二十兩銀子,替華家三姐兒瞞下偷人懷胎的事兒……”
沒等佚先生說完,白胖婆子尖叫半聲,眼皮一翻,乾脆利落的暈過去了。
佚先生咽下後半截話,悶悶的哼了一聲,他還沒說完呢!
這惡婆子信誓旦旦說華三姐兒是黃花大閨女,華三姐兒嫁過去不到六個月,就生下了個足月的胖小子,被婆家連兒子一起沉了塘。
“上上一次……”佚先生的話沒說完,旁邊一張桌子上,一個眉眼畫的妖嬈非常的半老徐娘‘呼’的竄起來,佚先生側頭看著她,“黃嬌娘,你是過來聽,還是就站在那兒聽?”
“老娘沒做過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老娘不怕你說!”黃嬌娘叉著腰,聲音很響,底氣卻不怎麽足。
“喔!沒做過虧心事!”佚先生笑的花兒一般,“你引誘你十三歲的表侄兒鷯哥兒跟你風流快活,算不算虧心事?”
黃嬌娘喉嚨裡的‘咯嚕’一聲,滿臉倉皇,想看又不敢看緊挨她坐著的鷯哥兒他娘,鷯哥兒他娘呆了片刻,突然一跳八丈高,劈頭蓋臉往黃嬌娘臉上身上招呼,“不要臉的婊子!爛娼婦!老娘撕碎了你!”
伴著鷯哥兒他娘的惡潑狂罵,以及黃嬌娘的痛叫,佚先生桀桀笑起來。
滿屋的穩婆被他笑的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站起來,擠成一團,恐懼的盯著他。
佚先生站起來,緩緩環視眾人,“都給老子聽著,後天辰初一刻,就在這裡,不許晚,也不許早,你們,一個也不許少,若有敢晚的,早的,或是沒來……”
佚先生冷笑了一聲,又笑了一聲,轉過身,昂然走了。
一直等到佚先生的車子走的影兒也看不到了,眾穩婆才敢動一動,卻是面面相覷,一個比一個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