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例外,作為諸司之的內閣,會堅持到除夕日,一來,各個衙門最後報上來的奏本,還得進行最後的歸攏,二來要為來年開年的政務做一準備:第三,也是為了表示內閣之恪盡職守。
上峰不放假,對下面人就很有壓力。那些處於宮外的衙門還好說,橫豎不照面,先歇一天也無妨。然而和內閣打對門的六科廊,可就不敢先撤了,每每要等到會極門上貼了封條,那些科長科員們才能作鳥獸四散。
以往每年到了除夕這天,六科廊的人都是百無聊賴,啥事兒也沒有,就巴巴等著內閣的人出來。所以往日嚴肅的給事中們,也會難得輕松的說笑、聊天、甚至打幾把馬吊。多少年來,年年如此,已經形成慣例。
然而隆慶元年的這個除夕之日,卻顯得分外不同。
六科給事中,在各自科長的率領下,正襟危坐在科廊大廳中。一個個臉上都帶著,與節慶氣氛格格不入的嚴肅。沒有人說話,廳裡一片安靜,只聽到牆角那座西洋鍾,指針在 嗒嗒,地轉動。
直到那指針指向八點三刻時,吏科都給事中辛自修,帶好暖帽起身道:“出吧。”於是其余五名科長、並幾十名科員,便跟著他魚貫走出大廳,排著隊從歸極門往會極門而行,去參加內閣召開的特別會揖。
按先朝傳下的慣例,每月的初一、十五兩次,六科給事中都要到內閣和輔臣作揖見面,稱為 會揖,……就是互通聲氣的例會。只是今天這次會揖不倫不類,一是時間不對”大年三十開會”這還是頭一遭:二則內閣次輔李net芳、閣員陳以勤均不在閣,前者偶感風寒,後者則告假回家過年,只有輔徐階,和閣員張居正出席。
辛自修一幫給事中們,在內閣的朝〖房〗中坐定,這才知道李net芳和陳以勤都不會出席,不由更加確定,這次會揖絕不會是例會那麽簡單。應該就像有些人sī下說的,是個,動員會,、,誓師會,!
眾人心中不由浮現出”這幾日時常議論那些話題:,這次政洶洶,看似是民意難為,實則有人在背後推手,要bī徐閣老的宮呢。,,就是有人在拿胡宗憲的死大做文章,想把姓高的迎回來”
高黨余孽,賊心不死,這是要報復徐閣老!報復我們科道”
終於,朝〖房〗中嗡嗡聲漸起,給事中們一個個面現悲壯之色”聲卻jī動的議論道:,這次恐怕要比年初華次鬧得還大,徐閣老也不能掉以輕心”
徐閣老對我們向來愛護有加,朝野也早將我們看做徐閣老的人!一旦要讓姓高的回來了,咱們可就慘了”
都察院的同仁已經壞了,我們要是再不反擊,誰來捍衛徐閣老?”
這一切,都被站在屏風後的張居正看在眼裡”見給事中們果然被自己散布的謠言,攪得十分不安,卻又不失鬥志。
不由暗暗點頭,悄悄退出了朝房。
他順著回廊,來到輔值房外”輕輕叩門道:“師相,人都到齊了。”
屋裡的徐階沒有馬上應聲,而是將那本辭呈中,完整的一段寫完。才輕輕擱下筆,吹幹了墨跡,將其收回u屜,用一把精致的鎖扣上。這才沉聲道:“來了。”
“元翁駕到!”門口的司直郎一聲通傳。
眾言官馬上噤聲,肅衣起立,一起向門口處行禮。便見身材不高、面容白皙、略帶憂愁的徐閣老”在yù樹臨風的張閣老的陪伴下,緩緩步入了朝房。
徐階揮手示意眾人坐下,他也在正中空著的主人位子坐了。言官們偷眼瞧去,便見平素和藹可親的徐閣老,此刻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角密如蛛網的魚尾紋和那兩道繞嘴的深刻法令,都透著一股凝重憂慮…………這也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張居正也在徐階邊上坐定,捋著保養整齊的胡須,開場白道:“方才在走廊聽得裡頭嘰嘰喳喳,如何我們一來,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辛自修乃六科給事中之,聞言便欠身恭敬答道:“下官等,方才在議論時局。”
“哦……”這次是徐閣老說話了,他撚須望著辛自修道:“倒要聽聽辛科長的高見。”
“元翁不要故作輕松了!”辛自修其實是就是個托兒,聞言慨然道:“現在朝野風1ang險惡,其用心更是險惡,竟意yù壞了您的名聲!對您的處境,學生等都感同身受,恨不能將那些暗中作1uan的勉勉斬盡殺絕,以解師相之憂!”他是丙辰科進士,可以武動乾坤用這個稱呼。
徐階聽了有些不爽,這個話雖然要說,但這樣毫無鋪墊說出來,效果卻會差很多,不過他顯然多慮了。張居正散布的謠言效果極佳,一聽說是高拱在暗中搗鬼,言官們根本不用動員,就算拚了老命,也不能讓高肅卿再回來啊!
“是啊元翁,我們給事中深受皇恩、代掌天憲!碰到朝政窳敗、結黨作1uan之人,必須拍案而起、犯顏直諫,這不僅是責任、也是道義,否則,會令天下人恥笑的!”另一個給事中王嶽大聲道,不少言官也跟著嚷嚷起來。
見士氣可用,徐階老懷甚慰,抬起雙手微微下壓,讓躁動的言官們安靜下來,才緩緩道:“諸位如此急公好義、奮不顧身,老夫很是感動…………”說著滿含感情道:“六科廊都是好樣的,二百年來,不知多少給事中,為了維護朝綱法度,為了致君堯舜,為了天地道頭!而被罷官、被判刑、被廷杖”乃至被殺害“……毫不誇張的說”你們就是朝廷的脊粱,大明的良心啊!”
被徐階如此一捧,給事中更加頭腦熱,這時讓他們去死,都會毫不猶豫的。
“元翁說的對……如果沒有你們,恐怕現在嚴黨還會肆虐,那些大an似忠之徒,還會竊據高位,戕害國民,我大明隆慶新政也就無從談起。”張居正接過話頭”繼續下料道:“方才辛科長說得也不錯,現在朝野上下,風高1ang急,看似是民心所向。但實際上,是有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在那裡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1uan!”說著聲音變得jī昂道:“這是一股妄圖禍1uan朝爭、打倒內閣,bī元翁下台的逆流!諸位都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現在朝廷需要你們、內閣需要你們、元翁需要你們,各位又要披掛上陣”滅此朝食了!”
他富有jī情的講演,讓言官們徹底熱血沸騰,紛紛按捺不住起身請願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等全憑元翁吩咐!”
“好好……”,徐階也被他們感染了,情緒明顯高昂起來道:“今天找諸位來,正是為了會商此事。其實之前,辛科長幾位便對老夫說要上本”老夫考慮當時的形勢撲朔mí離,讓他們暫且觀望幾天再說。現在看來,再不動手的話,就要大事不妙了“……,諸君,為了朝局穩定,為了“隆慶新政,能順利實施,又要勞煩諸位了。”
“我們這就上本彈劾高拱老賊,必不叫他得逞!”給事中們紛紛道。
“諸位誤會了,彈劾,就必須做到鐵證如山。”張居正面不改色道:“高肅卿一鄉野村夫,距京城千裡之遙,沒有確鑿的證據,貿然進行彈劾,是無法讓皇上、讓朝野相信的。”
“那我們該如何去做?”言官們問道:“總得有個目標吧。”
“現在我在明”敵在暗。兵法有雲,先立於不敗之地,再圖戰而勝之,。”張居正沉聲道:“我們暫時誰也不攻擊”而是要一起呼籲結束混1uan,穩定朝局。”
“結束混1uan,穩定朝局?”言官們道。
“對,對方要想渾水魚,我們則要朔本清源!”張居正雙手一擊道:“只要盡快結束混1uan,讓池子裡的水清下來,那些勉勉就無處可躲,淪為眾矢之的!”
原來不是彈人,言官們聞言一陣失望,旋即又大感放松,畢竟大過年的不玩命,上些冠冕堂皇的奏本,既體面又安全,何樂而不為?
“不要掉以輕心。”張居正諄諄道:“這種奏章不好寫,必須拿出正邪不兩立的氣勢來。讓天下人知道,誰敢破壞安定的局面,誰敢陰謀作1uan,就是朝廷公敵,人人共擊之!”
“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眾志成城、同仇敵愾,決不讓些許勉魅,破壞了得來不易的大好局面!”辛自修站起來喊口號道:“給皇上的賀表還沒送去,我們這就回去重寫!”
“也不必著急嘛。”徐閣老終於1ù出了笑容道:“今兒是大年三十,咱們就不要給皇上添堵了。”
“致君堯舜,刻不容緩!”給事中鬥志昂揚道:“何況改起來並不麻煩!”
“還是要注意語氣的。”徐階叮囑道:“過年討吉祥的時候,有些過火的話,還是留待年後再說吧。”
“是……”給事中們齊聲應下,便都回衙改奏本去了。
會揖結束,給事中都了,徐階又1ù出疲憊的神色,張居正為他斟茶,輕聲道:“師相,除了這些給事中外,我還聯絡了幾十名各級官員。這麽多人一起上書,必能形成一股壓住他們的風頭。”
“但願如此吧……,隻徐階點點頭,緩緩道:“王廷相的死,雖然誰也不願看到,但至少眼前幫我們解了圍。”王廷相一死,便給立刻結案創造了機會,雖然不能他前腳一死,後腳就結案。但從陳老公公那裡傳來的消息,皇帝早就厭倦了這冗長的折磨,迫切希望結束這一切。
徐階已經傳下話去,必須在來年正月裡,把所有的程序了結,結束這個令人無語的神仙案。他接著道:“舊1uan思定,此乃眾望所歸,這個時候百官上書要求安定不折騰,想必皇上也會讚成的……”,”頓一頓道:“來年一回來,我就上辭呈。”
“師相……”張居正吃驚道。
“不要擔心。
”徐階一擺手道:“老夫還沒到滾蛋的時候,只是要向皇上喊喊痛,施加點壓力罷了。”說著u自己的太陽xué道:“如此,這段差不多就能撐過去了。”
“陳宏可靠嗎?”張居正馬上意識到,徐階要是玩以退為進,那個老太監就是個關鍵人物。
“問題不大……”,徐階有些不確定道:“我試過他兩次,結果都還不錯。”說著自信的笑道:“放心,他就算不幫我說話,皇上也不會動為師的!”
“盡量還是不要玩火的好……”,張居正就像換了個人,變得無比謹慎起來。
徐階卻隻道他被整怕了,不以為意的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每年元旦,在京官員都要向皇帝進獻賀表,今年也不會例外。
不過今年這賀表送得夠晚的,直到天都擦黑了,內閣的人才推著個車,將在京百官的上千份賀表送到司禮監。
司禮監太監自然沒好臉道:“怎麽這麽晚,這都開始放鞭了!”
“送來的晚有什麽辦法。”司直郎一臉無奈道,其實他也鬱悶,這所有的賀表,都一本本的檢查完,看得他惡心想吐,現在能送來,已經是個奇跡了。
大過年的,太監也不想生事,嘟囔兩句,便收下賀表,將車推了進去。
裡面司禮監秉筆石公公也等急了,催促道:“這都啥時候,快給皇上送去。”太監們趕緊將那些賀表,分裝在鋪了黃布的托盤裡。那石公公也上來搭手,黑燈瞎火的,誰也沒看到,他偷偷把一本藏在袖子裡的奏本,擱在了托盤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