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502章 不愛紅袍愛藍袍

所以從長遠看， 還是乖乖跟著徐老師， 起低調裝孫子的好徐閣老已經用他二十年如一日的表現， 證明自己有烏龜樣的忍功， 蟑螂一樣的生命力， 完全可以在嚴黨的淫威下活下來。波就甚至覺著， 這位徐老師是在穩坐釣魚台現在所有可能接替嚴嵩的競爭者， 都被嚴黨給鏟除掉了， 他也就成了唯一可能的接替者， 沒有之一， 安全施比。

所以波就覺著， 等到天亮了， 解放了， 就算論功行賞時沒有自己的一份兒， 但好歹有師生名分， 到時候日子定然會好很多。當然， 如果他不是嚴閣老的高壽給了他希望， 他也不會采取如此消極的應對…

在激流中懂得緩一緩， 才是真正的成熟。

拿定主意， 沈就叩首道"能得就下和方部堂看重， 臣感激涕零， 但臣發自肺脂覺著， 自己還太毛躁， 太淺薄、太幼稚， 不足以擔當如此大任…………”， 哦”嘉炸帝見他不似作偽， 這下真奇怪了、他還沒見過有人推辭部堂高官而不就呢， 莫非這小子腦子壞掉了?便實話實說道:

臣子們做了什麽， 聯的心中還是清楚的， 你在蘇州開埠， 篳路藍縷， 白手起家， 還在那麽險惡的環境中， 卻能每年都完成朝廷的任務。

乃車嘉靖三十九年， 兩京一十三省解往京城的稅款， 都沒有你一個市般司的多， 你雖然從來不說， 但膘也能想到， 能達到這番成績， 你不知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難…這些聯都知道！”沈就的淚水刷得便下來了， 這次根本不用佯裝， 因為嘉靖帝一下戳到他的心窩工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理解萬歲。

看他哭了， 嘉靖帝也有些動情， 道:"韓非子說， 賞和罰是君主的二柄， 賞應厚而信， 罰當嚴而芯， 這是皇帝必須做到的二， 說著一拂衣袖道:"聯早說過， 你完成五年的任務返朝， 聯會重重賞你的！”波就卻不甚感動， 他這輩子記性太好， 清晰記得嘉靖當年的原話是， 若是能把五年的任務全完成了， 聯保你一生的富貴。”現在一下縮水這麽一大截， 也不知是嘉靖健忘呢， 還是故意的呢?

"今日我看你不穿緋袍穿藍袍， 難道不是在抱怨嗎?放心聯不會讓你吃這個屈的， 正三品的戶部右侍郎， 就是對你的獎賞！”嘉靖廢完了吐沫， 一拂寬大的袖子道"你不水推辭了！”嘉靖帝等了一會兒， 卻沒有等來料想中的熱烈回應， 他有些納悶， 低下頭看波就， 見他附身在那， 似乎在做什麽艱難的抉擇二嘉靖帝也不著急， 斜靠在須彌座上， 玩味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小家伏， 等著他的回應。

大殿中鴉雀無聲了很久， 才傳來波就緩慢而， 堅定的聲音道:"臣有個不情之請， 鬥膽請般下答應。”

”說……”嘉靖帝淡淡道。

”臣懇請用自己全部的功勞， 換取一個， 人的性命。”波就緩緩抬起頭， 看著嘉靖的面孔道。

嘉靖帝望著沈就的雙眼， 聲音逐漸飄忽起來:誰?”沈就深吸口氣， 一字一句道:"王世貞的父親二嘉靖的雙瞳兒然擴大， 眉頭一下鎖起來道:

一你要為為王抒求情?”

"是的， 刻下。”沈就一臉坦然的點頭道。

"為什麽?”嘉靖的目光變得嚴厲起來， 方才的和風細雨， 變成了凜冽寒風。

仿佛受不來如此的威壓， 沈就的聲音有些緊張、但他還是勉強鎮定道:"不敢有絲毫隱瞞般下， 微臣蒙學時， 老師教我要知恩圖報。”

"知恩圖報?”嘉靖的目光變得玩味道:"王世貞對你有恩， 還是他爹?”

"回般下， 是王世貞二”沉就輕聲道:"當年微臣的老師獲罪， 是王世貞幫我說和， 才使老師能被順利赦免。”他這話已經說得很含蓄了， 但嘉靖帝還是聽出很多信息， 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沉聲道:"王世貞一個小小的綠豆官， 有什麽本事說和， 跟誰說和去， 誰能阻攔聯的赦免?”他那股疑心勁兒起來， 問題便連珠炮似的迸發出來二沈就隻回答一句道:"臣的師傅叫波煉……”

一聽到這個名字， 嘉靖一下子沒了問題， 面色變了數變， 終是表情全無道:"你不怕落得王世貞一樣的下場， 到時候可沒有另一個傻瓜替你衡告了?”

"那都是以後的事情”沈刻強笑一聲道:"微臣只知道， 如果不把話說出來， 今天就過不去。”

蠢貨！”嘉靖帝沒想到他這樣回答， 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 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的腦門道:"你這是意氣用事！幼稚)愚蠢， 讓人失望透頂！真像你身上的官袍， 越活越回去了！”

沈就只是附身， 一句話不說， 任由皇帝罵了個狗血噴頭， 直到嘉靖罵累了， 才抬起頭來， 小聲道:"這麽說， 放下是答應了?”

"呃……”嘉靖看他木之厥也的樣子， 不由氣笑了， 伸手想找什麽東西丟他， 結果只有一柄黃玉如意， 便順手拿起來， 本欲用力扔， 但一看他那張寫滿無辜的臉， 便不由手一松， 劃， 道孤線丟了過去。

波就不假思索的伸雙手接住， 口中連聲道:"哎呦呦， 可別摔碎了， 不然微臣萬死莫辭啊。”

嘉靖被他徹底逗樂了， 笑罵一聲道"三品侍郎沒了， 就給你個如意吧。”他這是一語雙關， 一是賞你玉如意、二是讓你的願望如意。

施就自然聽得明白， 如獲至寶的捧著那如意謝恩道:"微臣謝幕下寬宏， 微臣謝陛下賞賜， 微臣， ”

行了， 行了， 別說那些牟軲轆話了。”嘉靖擺擺手道:"死起來陪聯用膳吧。”有時候投緣這個東西， 真的是沒有理由， 就像徐閣老有心親近沉就， 卻總是別別扭扭一般， 嘉靖帝卻十分喜歡沉就， 覺著他一言一行， 無不順眼， 要是別人早就攆出去了， 哪還能留吃飯。

捧著禦賜的玉如意， 施就跟著皇帝吃了頓禦膳， 席旬他大發感慨道:"般下實在是太簡樸了， 多少年了， 還是一樣的素席。”他並不知道， 管皇帝吃這樣的素膳三個月， 就能讓一個富足的大太監破產。

嘉靖雖然不是生在皇容裡的， 但自幼也是天潢貴胄， 根本沒有金錢概念……在他的意識裡， 樓吃素膳， 穿布衣， 那就是大大的簡樸， 卻從沒想過自己每年在修道上花掉的錢， 比之前五代皇帝加起來都猛。

"諸葛亮說， 襝以養德。”嘉靖兀自大言不慚道:"更何況國家還不太平， 花銷的地方太多， 膘這個大家長自然要厲行節份了。”

波就深受感動道:"微臣回去後， 也效仿般下， 力求節襝。”

"有些事情本身是好的， 但刻意去做就不好了二”嘉靖搖頭教育他道:"聯聽說你的嶽父是大富商， 而且就你夫人一個獨女， 如果你這樣還過得差， 那在別人看來， 就是做作了。”

"雖然聖明無過陛下”沈就一臉吃驚道:"但微臣還是不明白， 您怎麽連這點小事兒都知道屍”他之所以讓嘉靖感到舒服， 其實原因很簡單， 他來自一個沒有皇帝的年代， 所以在沈就看來， 皇帝也是一個人， 便從來不怕他， 向來用對人說話的方式對嘉靖， 這是誰也做不到的。

"聯是天子， 萬民的事兒都知道。”嘉靖帝也是人， 是人就需要有人說話， 被施就稀奇古怪的馬屁拍的心花怒放， 也開起玩笑道:"就連你那位蘇雪姑娘， 聯也是知道的。”

沈就這下真驚了， 毛骨悚然道"啊…”

"啊什麽啊?”嘉靖終於把謎底掀開道:"都是你那位司鄉告訴聯的， 要不聯才沒興趣知道。”

"原來是徐渭那個大嘴巴。”沈就恍然道:"我怎麽沒想到呢?”沒想到就怪了， 當初他南下時， 便對徐渭說， 我將要乾的營生實在是太容易惹人非議， 有皇帝罩著自然不怕， 最怕皇帝把我忘了， 那可就坑苦老夫了， 所以你得幫幫忙， 經常在皇帝面前提起我， 讓我混不了臉熟， 混個耳熟吧。

徐渭自然照辦， 便在陪伴嘉靖的時候， 隔三差五， 有意無意的說說施就的軼事， 什麽小時候跟山陰縣鬥智啦， 長大了鬥酒解白聯啦之類的， 再添油加醋， 經過他巧舌如刻的藝術加工， 讓皇帝聽得十分開心， 仿佛看著波就成長起來的一般， 所以對他確實與一般大臣不司。

但那種膾炙人口的故事太少， 到後來， 徐渭只能編造沈就的桃色新聞， 什麽畫屏姑娘， 陸小姐， 蘇雪大家之類， 倒統入味做菜好在當時， 男女關系從不是拉領導幹部下馬的武器。

不過嘉靖也就是那麽一說， 並沒有別的意思， 用滕過後， 囑咐沈默默算是在司經局， 也要好好乾， 便讓他滾蛋了。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抱著那玉如意出去， 嘉靖帝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

"主子， 該服丹了。”老太監李芳端著個托盤過來， 輕聲道刁嘉靖點點頭， 伸出細長的手指， 撚起個鴿蛋大小的鮮紅藥丸， 用清水送入口中。也不知那些道士幹什麽吃的， 到現在研究不出小型丹藥來， 害的萬歲爺常年服用這種大丹， 嗓子眼兒都撐粗了。

嘉靖拿起毛巾擦擦手， 坐在蒲團土， 擺開架勢卻沒有馬上入定， 而是對李芳道:"你評價評價這個， 沈就。”

李芳輕輕擱下托盤， 版手用銀媽子夾了幾塊細長整齊的檀香木， 填在香爐中， 動作嫻熟而緩慢， 不發出一點聲音， 如雲卷雲舒， 讓人看著賞心悅目二別小昨這幾下， 沒幾十年是練不出來的二他一邊穩穩的動作， 一邊輕聲笑道:"這個沈就年紀不大， 太極卻打得出神入化， 絕對是個人物。”

"哦?”嘉靖淡淡笑道:"你那。。乾兒子也是這麽說的?。”黃錦點他佩服的五體投地”李芳笑道:"說波大人的手段， 出神入化、翻雲覆雨， 天馬行空， 算無遺策， 已經到了狀諸葛而近妖的地步。”

"評倒可真高啊。”喜靖笑道:"那你覺著他是怎麽想的?那麽高尚的請求底下， 又兢含著什麽鬼心思?”

"老奴鬥膽猜測”李芳道:"一來， …小沈大人自覺升得太快， 怕摔得太慘， 所以想要穩一穩。慢一慢;二來， 他可能不願在嚴閣老當政的時候出來做事， 怕沾上嚴黨的汙名， 寧肯蟄伏幾年， 等待時機， 相時而動。”

嘉靖緩緩領首道:"果然薑是老的辣， 他那塊小薑的心思， 還是瞞不過你這塊老薑啊。”

李芳想一想， 又正色答道:沈大人為王家父子求情， 還是真心實意的， 如今這年頭， 能做到這一點的， 實在是鳳毛麟角。”這句話， 值五十萬兩銀子， 已付。

嘉靖緩緩點頭道:"是啊， 聯很意外， 想不到在這種時候， 他還堅持原則， 這一點確實難得。”不過他這是自討苦吃。”李勞呵呵笑道:"他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嚴閣老那邊知道了， 肯定不會乾休， 徐閣老雖然說是他的老師， 但兩人其實交情很淡， 而且徐閣老又是那種脾氣， 護不護著他還兩說， 到時候真不知誰能幫他。 ”

嘉靖聞言看他一眼， 看的李芳心裡發毛， 不過好在嘉靖也不相信身居大內的大總管， 會跟常年在南方的波就有什麽關系， 心說也就是一點好感吧， 便淡淡笑道:"你甭瞎操心， 他可是聯的寶貝， 朝廷要是沒了銀子， 還得靠他去弄， 將來， 膚的兒子也得靠他保駕護航， 哪能讓他折了。”說著指指那原先拜訪如意的地方道"聯把那玩意兒給了他， 看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黃玉如意李芳輕呼一聲， 一臉苦笑道:"陛下這下可玩大了， 景王殿下討要了不知多少次， 您都不給他， 現在卻賞給了一個臣子， 這讓他們怎麽想屍又會怎麽做?”

聯， 也想知道”嘉靖緩緩合上眼睛道:"聯就要用這一柄如意， 試探一下這池子水， 到底有多深多渾， 讓那些賊魅燃越全都蹦出來， 看看他們的真面目。

李芳心中咯噔一聲， 他伺候嘉靖幾十年了， 卻從沒真正摸清過這位聰明多疑的帝王， 每當他覺著自己差不多了了解了， 嘉靖便馬土給他個， 驚喜”讓老公公只能暗歎一聲道:"老了老了， 跟不土思路了， 還是不想了吧。”見皇帝已經入定， 他便悄悄起身退出了精舍， 以免打擾道君的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