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聚賭窩娼犯禁條,洪基罪惡本難饒。
貪心當鋪心難足,利己騙人種禍苗。
卻說聖天子起來,步出方丈,正欲解手,忽見一隻黑虎伏在地上,把頭亂點,也欲求封。天子手指道:「朕封你為鎮山的將軍,受萬民香火,快去吧。」黑虎謝恩,望山前去了,天子解了手,仍回方丈去宿,次日起身,換了衣服,參拜如來三寶聖佛,回到方丈,用過早齋,與日清辭了機達和尚,回到日清家內。路上聞人說英武院,十分熱鬧,日清也說:「此處有葉兵部之弟葉洪基的賭場,他本是一個劣持,家中有無數教師,專門包攬訟詞,欺凌平民,大小文武衙門,也奈何他不得。不論什麼人,到他館中賭博,若無現銀,就將兄弟伯敘的屋產抵押,借銀與他,輸去之後,不怕你親族中人不認。還更有損人利己之事,指不勝屈,所以得了許多不義之財,起造這座花園,十分華美,我們何不到他園中走走。」
天子聞言道:「他如此行為,我倒要去看看是真是假,為地方除了大害。」就同日清漫步望英武院而來。果然話不虛傳,十分熱鬧,進得頭門,只見松蔭夾道,盆景鋪陳,香風撲鼻,鳥語迎入,迎面一座高石橋,遠望假山背後,影著許多亭台樓閣,船廳前面就是賭場,因欲前去看他作為,所以無暇到別處遊玩。帶了日清,走進場中,將身坐下,早有人奉上茶煙走來,笑面相迎問:「老爺也要逢場作慶么?」天子略點頭說:「看看再賭。」那人隨又遞上一張開的攤路,慢翻慢看。場中已經開了兩次,不過是平常小交易,倒也公道賠償。就在手上取下一對金鍋,交於柜上,兌銀子一百五十兩籌碼,天子押在一門青龍之上。此時開攤之人,見此大交易,自己不敢作主,報於葉洪基知道,洪基走來一看,見是生人,早已暗中吩咐:「只管開著。」恰巧天子押之青龍門,取回籌碼,就向柜上兌這四百十八兩零的銀子。洪基聞言,走出說:「你這客人難道不知本館事例,小交易不計,大交易要賭過三場,方有銀子兌的。」天子喝道:「胡說,多少攤由我鐘意,誰敢迫我,速兌銀來,若再遲延我就不依。」洪基道:「就死在這裡,也奈何我不得。」叫道:「左右何在?」一班惡徒搶將進來,這些賭客一哄散了。日清亦跟這幹人混將出去,在外探聽不表。
此時天子看見日清退出,他就振起神威,取出一對軟鞭大叫:「葉洪基,你惡貫滿盈,待我為地方除害。」舞起手中龍鞭如飛,前來捉拿。早有一班打手,圍將上來,廝殺一場,好不厲害。葉洪基指點眾人:「捉拿此人,重重有賞。」不料天子十分勇猛,把這班人打得落花流水,頭崩額裂,死者數人,洪基傳齊備教師,上前對敵。看看日光西墮,到底寡不敵眾,勢在危急。本境土地城隍十分著急,慌忙尋人救駕。看見百花亭上總教頭唐奐在此打睡,走上前說道:「唐奐醒來救駕!」將身一推,唐奐驚醒,聽得叫殺之聲不絕,連忙取了軍器,飛步上前,看是何人,來到前廳,見一班徒弟圍住一個中年漢子,在那裡死戰,詢問下人方知緣故。見此人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忙上前喝道:「各兄弟退下,待我來捉他。」眾人正難下手,卻是為何?因有城隍上地率領小鬼暗中幫助。否則天子早就抵擋不住。各人一見師父到來,俱備退下。唐奐上前虛戰幾回合,四下一看,見各人離得遠,說道:「快跟我來!」自古聰明不如天子,當下天子見唐奐這個光景,知他有意來助,跟他一路追將出來。唐奐假拿一枝飛鏢,在前敗走,口中叫道:「是要趕來送死!」這些人以為唐教頭要引他到無人的地方取他性命,都怕誤中飛鏢,所以不敢跟來。洪基也料唐奐引他入後園,把他結果,所以也不提防。
唐奐見各人並不追來,心中十分歡喜,一路引著天子,走到後園假山之下,自己將身一縱跳上牆頭,解下懷中腰帶放下來,尚屬太短,天子急把自己寶帶解下,唐奐復跳下來接好,再縱上牆把帶放下,天子雙手拉住,唐奐在上提起說道:「外面是禮部尚書陳金榜的後花園,權且下去再作道理。」天子答道:「陳金榜我素認識,下去不妨。」天子再三致謝:「請問高姓大名,何方人士?」唐奐連忙跪下,口稱萬歲:「小人唐矣,乃福建泉州人氏,曾在少林寺學習武藝,現充府內教習。今日下午夢中得蒙本省城隍託夢,保駕來遲,合該死罪。」天子聞言大喜道:「英雄何罪之有?快些起來。」即在手上除下九龍漢玉班指一個,囑道:「他日孤家回朝,愛卿將此班指,見軍機劉墉,自有升賞。」唐奐謝恩,指前面一帶房屋說:「這是陳禮部上房,萬歲小心前往,小人就此拜別。」說罷縱上牆頂,如飛而去。天子大加讚賞。此時約在初更,夜色朦朧,星光閃閃,心中思量,陳金榜現在京中,他家女眷又不認得,怎肯容納,這便如何是好?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忽見遙遙燈火,有婦女之音,照望而來,將近,急忙將身一躲,閃在假山洞內,只聽得一個婢女叫道:「小姐,這就是後園,兩邊都是花樹,沒有人影,哪裡有什麼皇帝到此,要我們接駕?昨夜菩薩報的夢是假的,倒不如早些回去,稟知夫人,關門睡吧,免得她老人家還穿起朝服在廳等候。」又聽得一個嬌聲罵道:「多嘴的賤婢,誰要你管我的事?還不快去周圍照照明白來回話,我在此聽信。」侍婢連說:「我再也不敢多嘴了。」急忙拿了燈籠到各處照去了。
天子聽她主僕言語,樂得心花大放,急從假山石洞中走出,說:「孤家在此,毋庸去照,愛卿何以曉得?」小姐此時,急用衣袖遮面,偷眼細看,卻與昨夜夢中菩薩所說,聖容服式,絲毫不錯,此時小姐心中敬信之至,即口稱:「臣女接駕來遲,罪該萬死。」天子說道:「愛卿平身,何罪之有。」小婢在地叩頭,就叫起來引路。三人慢步走出前廳,小姐稟知母親。杜氏夫人大喜道:「果然菩薩顯靈,前來指點聖駕到此。」忙請天子上坐,母女二人一同朝拜。天子口稱:「兔禮,一旁坐下。」
此時燈火輝煌,僕婦家人,兩旁侍立,鴉雀無聲。也有在窗框之外、門縫之內偷眼細看者。天子便問夫人道:「因何得知孤家到此?」夫人奏道:「臣妾杜氏,乃禮部尚書陳金榜之妻,與女兒王鳳。昨夜母女二人,蒙觀音大士指點,得知今夜初更有當今聖駕到此,當速迎接,今實來遲,罪該萬死,望我皇恕罪。」天子大喜道:「難得菩薩指引,夫人母女平身,坐下細談。」杜氏問道:「不知我皇因何到此?」天子答道:「朕因私游江南,與乾兒周日清到隔壁英武院游賭攤。葉洪基恃勢不肯賠錢,反被他圍困,雖然打死幾個,因為人多,戰到近黑時分,險些遭他毒手,幸遇教頭唐奐,也蒙城隍土地點化他來,接引跳牆。」把這事情細說一番。侍婢奉上香茶,備辦酒席,十分齊整。飲酒之際,天子吩咐陳府中人,不許傳揚出去,違者治罪。恐葉洪基前來陷害及各官知道難以私行遊玩了。杜氏道:「臣妾府諒葉洪基不敢前來查問。」即差一妥當家人到日清家內知會此事。這日日清逃了出來,在外打聽,並無消息,心中十分著急,連忙回家告知母親,正要設法,忽見這個消息,才放下愁腸,在家靜候不提。
再說洪基見唐教頭詐敗,引那人入後花園內,意必將他結果。方來回報,故此將門戶關鎖,靜候唐矣回話。不料等到三更時分,還不見來,心中著疑,莫非兩個都逃了不成?此是城隍土地,特意將他瞞混,好待聖駕平安,所以葉洪基一時毫無主意,等到夜深,方才命人提著燈火進院搜查,一面著人將死屍收拾潔凈。他自己怕唐奐放走,也跟眾人一路細查。又大鬧了一夜,周圍搜遍,哪裡有蹤影,是時方知被唐奐放走,自己也逃出國外去了。洪基大怒,即差人到各文武衙門知會說:「葉府教頭唐矣,盜去欽賜物件,昨夜走脫,所有各城門,一同派人嚴密追查。」各官無有不遵,弄得江南城內商民出外好生不便。那些葉府家人,狐假虎威,藉端敲詐,小民叫苦連天,關門罷市。陳府家人將此情由報知主母,杜氏夫人大怒,即差人與本府說知:「若再如此,是官退民變,定即稟知相公,奏聞聖上,勿謂言之不先也。」知府著忙,也怕弄出事來,只得知會洪基,將各城門照舊放行,商民仍然開市,這些不提。
再說天子在陳府書房中暫住,頗覺安靜,翻看古今書籍,有時遊玩花園。光陰易過,已住五天,天子欲往河南諸仙鎮遊玩,隨辭了陳府夫人小姐,到日清家內,取了行李,同日清出門,望諸仙鎮而來,久聞該處是四大鎮之一,所以到此一游,行七日方到。果然好個市鎮,各項生意興旺,因此居天下之中,四方貿易,必從此處經過,本地土產雖然不及南京富庶,但出處不如聚處,所以百貨充盈,酒樓茶肆娼寮,更造得輝煌奪目。
天子與日清在歇店住下,直至把所帶零碎銀兩用完,方悟預先匯下河南銀票,失漏在日清家內。他是用慣的人,無錢焉能得過,只得將身上護體五寶綢汗衫,暫為質典,以作日用,即命日清去當。走了數典,並不識貨,到大街成安當內,有一張計德,乃是一識貨的,認得這五粒衫鈕,乃是連城寶珠,即刻寫了一百兩票子,交於日清去了。
鋪中各夥計不知是寶,就向東家說:「今日老張不知什麼緣故,一件舊汗衫,一口價就當一百兩銀子,好生奇怪。」東家一聽,取汗衫一看,果然是件舊綢衣服,就向計德道:「因甚將我血本這樣做法?就當一件新的,也不過二兩餘銀,你今當了一百兩,豈不要我折本么?」計德笑道:「莫說一百兩,就是一千兩,此人必定來贖,決不虧本。」東家道:「莫非真是顛了不成?」張計德笑道:「東家若要知此汗衫好處,只要請齊本行各友,同上會館,當眾人前,把這汗衫試出值錢好處,只怕同行各友俱無眼力,此時要求東翁,每年加我束囗。如果試來並無好處,願在俸內扣除照賠,不知東家翁願否?」
東家大悅,說道:「有理!」固可叨教同業,心中也舒服。就即吩咐家人,去請各店執事商議,明日同行齊集會館。家人去不多時,各執事俱已請到。就將此事詳細說明,各人也覺奇怪,問計德怎麼試法?計德道:「只須預備大缸十個,滿注清水,再鐵鍋十口,炭一石,利刀十把,臨時取用。」各執事答應了。
到了次日,計德約同東傢伙計來至會館,早見合鎮當押行中,先後齊集,約有數百人。計德把汗衫呈出,放在桌上,細把緣由說出,內中也有幾人道:「昨日我也曾見過這件衣服,他要當一百紋銀,就許他五粒鈕於是珍珠的,也不值這價,故而沒理他,不意張兄有這般眼力,望祈賜教。」計德道:「這五粒鈕兒,乃連城之寶,當日狄青五虎平西,取回的珍珠旗上有避火避風避水避塵避金五個寶貝,就是此物。諸君不信,待我試出。」取過備下的十把利刀,分十人拿著,將汗衫擺在桌上,吩咐十人,持刀亂砍,就見它避金的功力,十人用力砍去百餘刀,刀口缺壞,汗衫一無破損,眾人齊贊道:「果是好寶貝。」計德又叫道:「你們十人用大扇扇鍋中炭火。」即將此衫盡蓋鍋上,炭火盡皆熄了。各人鼓掌稱奇。又見計德持了寶衫,放在缸內,只見缸中之水四面瀉出,缸內一滴不留,衫並不濕。當下各執事走來阻住,說:「不必試了,一缸既然避得,諒必九缸都是如此了,從此本行,要推老兄為首席了。」計德謙讓不敢,眾人就此而散。成安當主,回入店中,備辦酒席與計德酬勞,飲至晚間,見衫上寶珠發光,計德計上心頭,意吞沒此寶,即唆使東翁把假珠頂換,商酌定妥,將五粒寶珠收起,把假珍珠穿在原位之上,等候贖取。
再說聖天子當了寶衫,暫作用度,自己住在客店,打發日清星夜趕回,把銀票取來。日清奉命往返。耽誤約十日光景,已經收到,隨往本鎮兌了銀子,提出足色紋銀一百兩,另加一月利息,來成安當鋪,將衫贖回。聖天子看出了假珠,心中大怒,追問日清,只說不知,這必當店作弊,將珠換了。天子即帶同日清同到店內追索原寶。張計德及店主等均一口咬定,就是這五粒珠兒,並沒什麼寶珠。天子見他死口不認,有心圖賴,即同日清二人跳過櫃檯,把他東伙二人一齊拿下。腰間取出寶劍,向他頸上磨了一磨,大罵道:「我把你這狗頭,碎屍萬段,才泄這氣,怎敢貪心吞沒我的寶珠,若再胡賴,管叫你死在目前。」
此時店中各伙,欲上前救護,又怕傷了性命,也明知此事不該做的,所以無一人敢上前勸阻。成安店主嚇得魂飛天外,埋怨計德道:「都是你惹出來的。」叩頭道:「我是一時糊塗,誤聽人言,得罪好漢,萬望饒我。」就向寫票的說:「你快開珠寶櫃,把五粒寶珠拿還好漢。」當下那人忙入內拿了出來。聖上冷笑幾聲說:「算你見機造化,這狗男子,卻饒他不得。」隨即放了當主,搶上前把計德踢了幾腳,踢得他地下亂滾,父子二人方才大罵而去。計德心上不服,吩咐快關當門,自己跑上更樓,將鑼亂打。向來規例,當店嗚鑼,附近各店一齊接應鑼聲,街坊店戶閉門。駐防官兵聞警,即四面跑來捉人。況白日鳴鑼,非同小可,驚動了大小衙門差役,持了兵器,隨地方官前來會齊捉拿。
此時天子與日清走出當門未遠,聽見傳鑼捉人,也就吃了一驚,又見各店閉門,走得數家,後面早有張計德帶了各伙,又引了官差追來。聖天子勃然大怒,拔出寶劍,翻身迎來。計德叫一聲:「這人就是!」一言未了,早被天子手起劍落,分為兩段,當下兵差見他行兇傷人,大喊一聲,一齊圍將上來。諸仙鎮是緊要地方,官兵又多,他二人四面被圍,戰了半日,越殺越多,不能突出。
這些護駕神明、當方土地忙尋救駕之人,一眼見更樓之上,睡著更夫,此人姓關,因好打不平,所以名喚最平,乃是一員武將,兩臂有千斤之力,因為時運不通,埋沒在此。今日合該運來,走上前夢中叮囑。今番將他推醒,最平爬將起來,不見託夢神人,好生奇怪,耳邊聽得金鼓喊殺之聲,如雷震一般,推窗一望,見有二人被兵困住,十分危急,那人頭上放出紅光,想必就是神聖所言,當今天子有難,合該我救。跳起來,取了鐵棍,飛奔下樓,一路用棍打來,這些兵役,如何當得起?只要撞著就死。各兵將見他如此兇狠,大發喊聲,讓開一條大路。關最平直殺到天子面前,說道:「小人來遲,罪該萬死,請主上跟我殺出去吧。」天子龍顏大悅說:「恩公快快與孤一同殺出。」於是關最平在前開路,正遇本鎮協台馬大人擋住去路,大戰十餘回合,被最平順手一棍,掃下馬來。兵將等拚命救了,不敢來追。天子再叫:「壯士復身殺入重圍,救了吾兒才好。」最平聞言,提了鐵棍,回身再入重圍,各兵丁知他厲害,誰敢阻擋?早給他尋到日清,招呼著從新殺出。天子見他如此勇猛,問他姓名,方知名叫關最平,江南人。乃神人點化他來救駕。此時三人來到店中,取了行李,走到十里,天色已晚,投入店中,用過晚膳」,就在燈下寫了一道聖旨,交最平進京,投見劉墉,放為提督之職,賞了他盤川用度銀兩,最平謝了恩,次日起程,入京去了。正是:
君臣際會成知己,父子同游訂素心。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