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在南方行商的過程中到處走到處看,慢慢發現了自己的這種愛好。
也可能是小時候縮在江都,過得太辛苦,長大之後,便老想著到處走走看看。
不管怎麽說,許大官人現在,的的確確已經往西洋去了,甚至他到底去了哪裡,沈毅也不清楚。
告別皇帝離開甘露殿之後,沈毅從殿門口的小太監手裡,接過自己的油紙傘,撐著傘行走在皇城裡。
此時,雪依舊在下,只不過已經沒有特別大了。
沈老爺撐著傘,漫步在皇城裡,頗有一番別樣的氛圍。
走到皇城門口的時候,早有一個小吏等在門口,說是小吏,但是看起來二十多歲,應該比沈毅還要稍稍年長一些。
他見了沈毅之後,立刻收了傘,畢恭畢敬的彎著腰走了過來,低頭行禮道:“是沈爵爺嗎?”
沈毅看了看他一眼,問道:“閣下是?”
“小人是在議事堂跑腿的吏員,奉陳相之命,請您去一趟議事堂。”
朝廷裡的幾乎所有衙門,都有跑腿辦事的小吏,相當於辦事員,畢竟那些公卿老爺,不太可能自己去幹一些雜活。
這些人,看起來不太起眼,但卻是萬萬不能瞧不起的。
比如說沈毅當年考科考的時候,很多環節都是禮部的吏員在做,明裡暗裡的權力不小,舉人老爺們見了他們,都得點頭哈腰的,不然一個不小心,前程可能就丟了。
六部的吏員,大多如此。
而議事堂的吏員,就更加厲害了,能在中樞做事情,有時候哪怕只是不小心瞥到了宰相寫的某一行字,放到外面去都價值千金。
不管是六部還是中書的吏員,都不是普通人能夠當上的,有些是朝廷的大人物直接安排,有的乾脆就是世襲,比外地的縣老爺過的還要滋潤。
等閑小官,見了他們,都得陪著點小心。
但是沈毅現在,已經不用如此了。
他雖然依舊是三品,但是實際的地位以及權柄,比起六部尚書,幾乎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老爺聞言,只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便伸手道:“帶路罷。”
這小吏連忙點頭,轉身微微彎著腰走在沈毅前面,沒過多久就把沈毅領進了議事堂,在議事堂裡轉了幾個彎之後,把沈毅帶到了一處公房門口,他上前彎著腰,叩了叩門環,開口道:“相爺,沈爵爺到了。”
沈毅清了清嗓子,微微欠身道:“兵部沈毅,奉命來見。”
房門很快打開。
一身官服,卻沒有戴官帽的當朝首相陳靖,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抬頭看了沈毅一眼之後,開口道:“子恆來的這麽快,快快進來。”
聽到他這個稱呼,沈毅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心中微動。
因為他跟陳靖,並不是特別熟,二人之間,也沒有太多淵源。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是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位宰相公,還是稱呼他職位的。
不過這是朝堂文官之首,沈毅也不能不給面子,拱手說了一聲見過陳相之後,他才進了這處陳靖的公房。
議事堂的宰相,都有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但是這個私人辦公室,主要是用休息的,房間不大,有個床鋪,一張書桌,還有幾把椅子。
大多數時間,宰相們都是坐在一起辦公,碰到事情了,也正好一起商議。
陳靖先坐了下來,然後示意沈毅落座,開口笑道:“子恆剛從甘露殿出來?”
沈毅點頭:“是,下官剛才才面聖出來。”
“辛苦辛苦。”
陳相極其自然的伸手給沈毅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咱們這位聖上,精力旺盛,有時候議事,一聊就是大半個時辰乃至於一個時辰,我們這些老家夥,常常吃不消。”
他看著沈毅,如同一個長輩看著晚輩,滿臉溫和:“這朝廷裡的事情,還是得子恆你們這種年輕人去做。”
聽到陳靖這番話,沈毅依舊面色平靜,但是心裡卻覺得好笑。
因為皇帝陛下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熬老頭”戰術。
大概就是有些事情,雙方各執一詞的時候,皇帝就會開始熬老頭,這幾個老頭都熬不過他,最後便只能同意。
皇帝也跟沈毅吐槽過,幾個老頭,有時候讓他頗為傷神。
看起來,皇帝的這個戰術頗為好用,讓陳相記憶深刻。
“不敢。”
沈毅輕聲道:“年輕人經驗不足,朝廷裡的事情,還得是陳相以及諸位相公們拿主意。”
陳相笑呵呵的看著沈毅。
“別的事情不太好說,要說北伐,朝廷上下,無一人有子恆你經驗豐富。”
“陛下已經找我等五人,議了許多次了。”
陳相難得的頗為熱情。
“他們四人什麽想法,老夫看不透,也不好說,但是老夫絕對全力支持子恆北上伐齊。”
這位朝堂首相,終於表態了。
不過沈毅並不奇怪,因為從剛開始一見面的稱呼,沈毅就已經察覺出了一些風向。
而陳靖的突然倒向,細想一下也並不奇怪。
因為,身位議事堂首相,陳靖是天生不站隊的。
遇到朝堂大事,他可能會按照自己的看法勸諫皇帝,但是當他發現皇帝已經下定了決心,並且北伐大勢已經不可逆的時候,他這個首相,自然是要跟皇帝一條心的。
不然,他也就不用繼續乾下去了。
此時此刻,這位大陳的宰輔,對待沈老爺頗為熱情,他喝了口茶水之後,開口說道:“趁現在子恆還在建康,朝廷也還沒有休沐,淮安軍明年北伐,需要朝廷做什麽,不妨這就當面說出來。”
他放下茶杯,輕聲道:“老夫能應下的,現在就可以應下。”
沈毅想了想,開口道:“陳相既然這麽說,那下官也就不客氣了,如果有什麽說的不對,或者是犯了忌諱的地方,陳相見諒。”
陳靖微笑道:“不礙事,你說就是。”
沈毅低著頭,整理了一番措辭,然後不疾不徐的說道:“下官以為,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大陳王師推過淮河以北的同時,朝廷的行政要鋪過去。”
他看著陳靖,低聲道:“不能像前幾個月那樣,朝廷派了個徐州知府過去之後,便沒有後續了。”
“我師兄張簡,至今還是個光杆知府,手底下不要說知府衙門的一應官員,連知州知縣都沒有一個。”
“下官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很清楚每年朝廷裡都有不少在六部觀政的進士,都在嗷嗷待哺等著補缺,怎麽北邊就能缺官缺成這樣?”
陳靖一愣,苦笑道:“子恆誤會了,非是朝廷不想派人過去,是大多數人都覺得淮北凶險,不願意過去。”
沈毅眯了眯眼睛:“一不讓他們上戰場,二不讓他們守城,凶險什麽?”
說白了,那些人之所以害怕,還是覺得沈毅守不住已經拿下來的土地,覺得齊人遲早會奪回去,到時候他們身為地方官,守土不力,也是大罪過。
所以,才沒有人願意去。
“話是這麽說…”
陳相搖頭,歎了口氣:“只是六七十年了,那些人想法一時半會轉變不過來,都覺得淮河以北,還是齊人的地界。”
沈毅微微低頭,開口道:“陳相,如果開了年還是沒人過去,您給下官開個條子,許下官自行任命臨時官員,打理當地的政事。”
“如何?”
陳靖咳嗽了一聲,沒有接話。
真要是那樣,沈毅不僅軍政一把抓,還把人事權也拿到了手裡,真就是權力沒有邊際了。
“這件事情,老夫這兩天就拿出來商議,盡快給子恆一個說法。”
沈毅微微點頭,也沒有繼續要求人事權,而是開口道:“再有就是,徐州府地界,現在缺一些種糧的農戶,還缺大量的大夫,以及藥材……”
“已經收復的諸州府,朝廷要派讀書人過去,在當地開設學堂,教化當地的百姓,尤其是漢人百姓。”
“教會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不再是齊人了。”
沈老爺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不等陳靖說話,他就繼續開口。
“朝廷還要鼓勵一些商販,到徐州等州府去,盡快恢復當地的商業…”
“鹽鐵銅之類的,都要開始官營。”
“再有就是,最重要的一點。”
沈毅吐出一口氣,開口道:“大陳的銅錢,要盡快推行過去, 不能讓他們,再用北齊的銅錢,當地北齊的銅錢,按照一比一兌換給他們大陳的通寶,收回來的北齊銅錢,重新燒融鑄錢,或者是與齊人交易…”
“還有朝廷的邸報司,下官也會盡快開過去…”
沈老爺一口氣說了差不多一柱香時間,才把這些東西說了個大概。
陳靖靜靜的看著他,等到他說完之後,這位陳相爺默默歎了口氣,問道:“所有東西都鋪過去,子恆一定守得住麽?”
“守不住,便枉費辛苦。”
沈毅看著陳靖,聲音平靜:“陳相,這些東西鋪過去,才能把那裡變成大陳的土地。”
“大陳的土地…”
沈老爺聲音低沉,鏗鏘有力。
“下官當然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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