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船只在一個碼頭處停了下來。
這個碼頭便是俗稱的“北碼頭”,和鬼門關另一邊的“南碼頭”一起,便夾著鬼門關的二十裡路。
當然了,也不是堪堪過了鬼門關就修碼頭,而是提前了兩裡路修建碼頭,而且是拐彎進去,修了一個“U”字型的吞吐碼頭。
此處大運河的地界兒,就有十幾道粗壯的鐵索攔住了江面,免得有船不小心滑下去,落個船毀人亡的地步。
北碼頭的兩邊都是高高的山崖,但面積卻特別寬敞,碼頭寬度起碼有兩百多米,凹進去的深度也有三百多米。
這也不是一年兩年就修建好的,而是通過了起碼三十年的不斷修建擴建,才達到了今天的規模。
進入了港口過後,柳銘淇有一種回到了京城東水門碼頭的感覺。
只見數百艘大小不一的船隻,在不斷穿梭的小舟的指揮下,井然有序的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自然是往京城走,另一部分卻是在這裡卸下貨物,準備運往南方的。
大運河可不僅僅只是南方運東西到北方來,北方的許多東西,也會通過大運河運到南方富饒的地方。
有來有往,互通有無,才能長久。
當然了,北方過去的東西,遠遠比不上南方而來的規模和金額。
因為掛著千牛衛的旗幟,柳銘淇他們的兩艘船自然便得到了優待,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已經在碼頭上岸。
得到消息而來的官員,已經等候在了碼頭上。
這群官員分為了明顯兩個陣營。
左邊為首的一個四十多歲的高胖官員,見到柳銘淇等人下船,立刻帶著屬下們,笑著迎了上來。
“卑職相城府知府陳顯芝,見過裕王世子殿下,見過張大人,見過辜大人,見過巫姑娘。”他恭敬的行禮道。
右邊的一個矮小點的官員也是跟著道:“卑職漕運衙門轉運使陸冠心,見過殿下、張大人、辜大人、巫姑娘。”
待到他說完,相城府知府陳顯芝又說道:“戶部郎中甘恕正大人因為已經上京公乾,所以未能遠迎殿下,還請恕罪。”
“沒關系。”
柳銘淇抬手笑道,“你們也免禮吧!”
雖然他沒有朝廷官職,但是從爵位來說,他是超品,連丞相曹儀都在他下面兩個等級。
所以雖然辜辰彥是明面上的欽差大臣,但論禮數的時候,柳銘淇還是排在第一位的。
鬼門關整個兒的兩處碼頭和中間的陸運,都是在這相城府的地界之中。
但是這麽大一塊肥肉,不可能隻讓相城府來吃,沒有監督的話,容易產生毛病。
因此在開設碼頭之初,朝廷便讓漕運衙門一同來管理。
具體的航運是漕運衙門來處理,但是岸上的倉庫、小鎮,以及南北碼頭兩地之間的運輸,都是相城府來做。
這樣兩者分開,又可以提高效率,還可以互相監督。
然而收取兩大碼頭的商船稅賦一事,他們雙方都沾染不到,是戶部專門派了一個郎中來征收的,這就形成了三方的權益分離。
不過柳銘淇曉得,最近一二十年以來,鬼門關的兩大碼頭是效率越來越低,各種損耗越來越大,導致京畿地區物價也越來越高。
這裡面沒有他們當地州府、漕運衙門和戶部的“功勞”,那是不可能的。
朝廷不是沒有想過辦法,相城府知府十年換了五個,漕運衙門的轉運使也換了四個,戶部郎中也換了四個,卻還是沒有多大變化。
都是好了一段時間,便又恢復如故,有點積重難返的樣子。
如若不是這樣,景和帝和朝廷諸公們,絕對不可能想出“打通鬼門關”這種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主意來。
思緒一閃而過。
對面的陳顯芝笑呵呵的說:“殿下你們一路辛苦啦,下官在鎮上已經為你們備好了洗塵宴,還請賞光!”
“好呀。”
柳銘淇笑道,“本世子還從來沒有出過京,能嘗嘗正宗徽菜的味道,豈不快哉?”
陳顯芝見狀大喜,彎腰道:“殿下請,諸位請!”
他旁邊停靠著十多輛豪華大轎子,本來是想要請柳銘淇等人乘坐的,可柳銘淇卻拒絕了。
“本世子難得出京,就在這碼頭上走一走吧,看看我大康朝最大的周轉碼頭是怎麽樣子。”
“是!”
陳顯芝很乾脆的答應了。
一旁的陸冠心沒有多話,也是笑嘻嘻的跟在了眾人的身後,一路走出了碼頭。
北碼頭的面積非常寬廣,除了上岸的那麽幾百米寬的平地外,後面空地就有兩百米之長。
空地之後,連綿數百米的各種倉庫,一眼都看不到邊際。
無數的馬車、人力推車,像是螞蟻一樣,在倉庫和碼頭之間不斷的運送著貨物。
只不過這裡可沒有什麽很好的統籌辦法來處理,所以看起來難免有些雜亂,柳銘淇走過去的時候,便看到了不下十起的交通事故正在處理。
幸好出貨和進貨是分開的,不然更加複雜。
出碼頭的路,並不是在倉庫區後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倉庫區和碼頭區是並列的。
道路在它們的右邊。
碼頭的左邊是懸崖峭壁,倉庫的背後同樣也是高聳的懸崖峭壁。
整個兒的碼頭倉庫區域,就是這麽硬生生的挖出來的。
可想而知花費了多少的力氣。
不這麽做也沒有辦法。
南碼頭那邊還好一些,地勢比較平坦,修建碼頭並沒有什麽困難。
北碼頭這邊就不一樣了,如若是不在這裡開山擴地,想要找到合適的地方,又要往後延長大概二十裡左右。
如此的各種運輸成本就要更高。
因此,朝廷才費盡了心思,在這個地方建造了北碼頭。
事實證明這是非常好的策略,這麽幾十年來京畿地區蓬勃發展,西北地區幾乎沒有受到缺糧的災害,鬼門關兩座碼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從倉庫和碼頭出去,這裡是一條寬二十米以上的道路,也是分成了進出兩個方向,越往外面走,脫出了山頭的製約,道路就會越寬敞。
路口兩側自然是設置了關卡,作為貨物的清算和保障安全。
走到路口的時候,柳銘淇遠遠的看了一眼倉庫。
這些倉庫原本安排得是井然有序,可現在卻明顯在一些空地上擴建了臨時倉庫,弄得擁擠了不少。
雖然不會大規模影響貨物的正常運送,但如果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那邊如果出個什麽火災,那可就全部都逃不脫了——你連緩衝地帶都建房連成一片了,火燒連營聽說過沒?
然而柳銘淇什麽都沒說,徑直出了瓶頸道。
一旦從關卡出去,眼前的視線就要開闊多了,道路起碼是有五六十米寬。
柳銘淇注意到,無論是碼頭的道路還是這通往碼頭的道路,都已經有些破損了,不少地方都凹凸不平,顯然是年久失修。
這麽一來,對於貨物的搬運運輸,自然就有不小的影響。
不到一百米,這邊道路的兩旁退後二十米便是林立的各種商鋪店鋪,吃喝玩樂的都有,儼然是一個很繁華的集市。
“集市裡面有多少商鋪,多少人啊?”柳銘淇邊走邊問。
“回殿下的話,這裡叫做通江鎮,一共有一千四百家店鋪,主要是住宿吃飯歇腳為主,還有大家互通有無一些貨物的鋪子,另外就是一些花樓賭場了。”陳顯芝張口就來,“長住在這裡的大概是一萬兩千人上下,然後加上了碼頭工人們、還有每天南來北往的客人們,加起來也能有一兩萬。最多的時候一共有七八萬呢。”
“碼頭工人都住這裡面?”
“他們絕大部分是附近幾個村鎮的人,平日裡沒活兒乾就在碼頭那邊的倉庫吃喝拉撒,可不會來這裡浪費錢。”陳顯芝明顯懂柳銘淇的意思,“在這裡消費的,大部分還是南來北往的商人,另外還有運送貨物車隊等等。”
由此可見這鬼門關南北碼頭的重要之處了。
作為連接京畿地區和西北的主要節點,許多商人乾脆就在這裡做買賣,買賣談好了之後便可以直接提走船上的貨物,不用再到京城或者別的地方交易。
南方的大米、絲綢、瓷器、茶葉、桐油,北方的馬匹、牛羊、皮毛、礦石等等,在這裡應有盡有。
甚至於很多本該在東北方線路上的貨物,比如說人參、貂皮、鹿茸等等各種珍品,也都拐彎來這裡交易。
給柳銘淇的感覺,這就是全國的大型貨物交易市場。
許多商人甚至覺得,把貨物運到這裡,然後直接出售,比起拉到各個省份去賣要方便快捷多了。
這樣造成的中間販子也就很多,許多人還專門來促成各種買賣。
由此一來,南北碼頭的鎮子上自然夜夜笙歌,一副不夜城的熱鬧景象。
再走了一百多米,柳銘淇便進了通江鎮。
眼看著這裡的土霸王相城府知府陳顯芝和漕運衙門轉運使陸冠心都陪在了一個錦衣少年的身後,所有街面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讓開了道路。
其實他們想要不讓開都不行,數十個衙役和漕運兵已經開始在清理道路中間了。
“哇,看,是繡衣衛的標識呢!”
“奇怪了,這些明明是千牛衛的侍衛呀!”
“嚇?就是皇宮裡面的千牛衛?難道是……是皇上來啦!?”
“可拉倒吧,皇上出行,周圍能沒有羽林衛嘛?”
“那是不是太子?”
“也不是,太子不是在兩湖區域嗎?況且太子身邊沒有千兒八百的羽林衛,皇上敢讓他出來呀?”
“但這個少年也穿著金龍山河圖袍呀!”
“這就不曉得了……聽說最近京城裡最出風頭的是年僅十六歲的裕王世子,難道是他?”
眾人竊竊私語個不停,柳銘淇卻沒有在意他們。
從這裡走到酒樓的過程中,少年一直在觀察通江鎮的狀況。
通江鎮的道路比起外面來,卻是要好太多,基本上都是青石板,走在上面平平整整,非常爽利。
陳顯芝說得不錯,這裡的確可以輕輕松松容納兩三萬人。
從經濟學上來說,這已經形成了一種虹吸效應。
通過通江鎮的繁華,它不但可以給相城府帶來極大的稅賦收益,還可以給附近上百裡的村莊帶來眾多物資的需求。
這麽一來,附近村莊的飼養、種植積極性就大增,連帶著吸引力就會增加,會讓更遠區域沒有土地或者貧窮的人們過來找工作,或者是嫁女兒。
如若是打通了鬼門關,通江鎮不敢說廢棄,但熱鬧程度至少要減半。
不知道到時這裡還會剩下多少商鋪,多少繁華呢?
但轉回來說,相比起鬼門關製約的航運,以及產生的各種弊病,這些商鋪和人們的利益,卻又是不值一提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
兩利相權取其重。
說的便是這種必須的選擇。
……
注:這裡說的“碼頭工人”,工人一詞其實早有所用。《荀子·儒效》說“設規矩,陳繩墨,便備用,君子不如工人。”韓愈的《錢重物輕狀》也寫“夫五谷布帛,農人之所能出也,工人之所能為也。”
雖然兩位說的應該是“士農工商”裡面的工,意思是指工匠,但竊以為用在民間雜工也通理,比起“碼頭幫傭”來,也要更為妥當一些。
……
六更21000字奉上,我依舊堅挺如山,金戈不倒小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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