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龔楚信是被嗚嗚的北風聲音給驚醒的。
外面北風呼嘯、刺骨寒冷,氈房裡卻是很暖和。
不僅僅因為這裡中間大坑燃燒著柴火,除了厚厚的毛皮墊子和被子之外,龔楚信的一左一右還睡著兩個扎棱族姑娘。
草原姑娘熱情大方,讓怎麽做就怎麽做,並且還敢主動,除了身上味道大一點,沒別的缺點。
雖然龔楚信才三十五歲,昨晚卻也差點累得無法動彈。
在兩個姑娘的殷勤伺候之下,龔楚信洗漱完畢,熟門熟路的走進了火曲拔的大首領氈房。
草原上不可能有木房子和磚瓦房,因為牧民們都是四季流動的,這些固定的東西不方便。
像是這些小部落,到了春季就會再往西南的方向遷移一百裡,夏天又要再往西遷移一百裡,秋季則是往北遷移兩百裡,到了冬季再回到這裡來過冬。
一年四季都在流動,所以他們需要的是方便的住宿工具。
久而久之的便形成了這種圓錐形的氈房模式。
普通的氈房裡面相當於是一間屋子一樣,中間挖坑燃燒著火堆,大家在火堆旁邊吃飯,然後晚上等到火堆熄滅了,便在火堆旁邊睡覺,還能取暖。
如果是有些窮人家庭,只有幾隻牛羊的財產的,他們甚至會讓牛羊晚上也擠進自己的氈房裡,免得被外面的狂風暴雪給冷凍死了。
大首領的氈房自然和普通人的不一樣,
設備要豪華許多,到處都鋪墊著軟茸茸的皮毛,住在裡面舒服得很。
事實上大首領還有一個專門議事的氈房,裡面大的能坐下上百人,小的也能容納一二十人。
火曲拔的氈房不大,可是坐上那麽十幾個部落大首領,外加一個龔楚信那是綽綽有余。
現在大家都已經到齊了,一群人圍成一圈,面前有小木桌,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奶茶。
見到龔楚信過來,坐在主人位置上的火曲拔才開始拿著小刀,分著婢女從鐵鍋裡撈出來的熱氣騰騰的羊肉。
他分一塊,侍女便會用盤子端著放到別人的桌上。
第一個放的就是龔楚信的桌,一塊帶著肋骨的小羊羔肉,散發著噴香,不用調料都很好吃。
龔楚信知道他們的習俗,也不客氣的拿起來便大口大口的吃,吃得是滿嘴流油。
旁邊的大首領們看到了,不覺微笑著點頭。
他們也就著端過來的羊羔肉,吃喝了起來。
草原人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說話,直到一陣風卷殘雲的吃飽喝足,桌上的東西都撤了下去,擺上了一杯濃濃的黑色熱茶,才算是到了說正事兒的時候。
龔楚信喝著茶水,隻覺得剛才的油膩感覺,一下子消散了許多。
草原的羔羊肉的確好吃,可就是太油膩了,又沒有什麽蔬菜,吃多了幾天都不能上大號,肚子憋得慌。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喝茶,長期以往,許多人活生生的就能被憋死。
所以歷來在草原上,來自中原的茶葉絕對是第一暢銷的,沒有之一。
如果鐵器敞開賣,或者能和茶葉爭奪第一的位置,可惜這個東西可沒有哪個朝代敢放開了賣。
每年中原的茶葉賺的錢,十有七八便來自於北方的這些草原部落。
他們種植不出來,只能靠著買,那麽就變成了賣方市場,任由這些商人們開價剝削。
當然了,商人們也不敢太過分,不然還沒有回到家,在半途就被“蒙面歹徒”給殺人越貨,什麽都得不到。
同樣的,草原的部落也不敢太過分,如若每次別人和你交易了,回家途中都會遭遇意外,長此以往,還有誰敢來和你做生意?
沒有中原人賣給各種物資,特別是茶葉、糧食這些必需品,部落要不了多久就會完蛋。
所以大家都是在中間找平衡,只有雙方都覺得比較滿意了,那麽日子才會好過。
“龔總管,您昨天說了,會有驚喜的貨物,現在可以說是什麽了吧?”
說話的又是達月族大首領句錄大勇。
小部落聯盟之中其實又分為好幾派。
其中扎棱族、鄂棱族和達月族三族的人口都差不多,是兩萬左右,實力也不相上下,所以他們是最強的。
其它的小部落都和他們其中一家關系不錯,這樣凝聚起來成了一個松散聯盟。
句錄大勇是前年才接了父親的班,成為了達月族大首領的,今年才二十七歲的他,年輕氣盛,又沒有那麽多的城府,所以最是忍不住。
龔楚信笑了笑,“句錄大首領你莫慌,現在我就給你們看。”
他剛才就拎了一個皮囊過來,現在直接提到了桌上,再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
眾位大首領伸長了脖子,眼睛都不眨的看著這些東西。
那是一塊土黃色的方塊、一個巴掌大小的瓷瓶、一卷白色的像是布卷起來的東西,以及一個用紙包起來的小紙包。
“正好!”
龔楚信拍了拍腦袋,對旁邊的侍女道:“你給我接一盆熱水過來。”
侍女知道他是大貴客,趕緊依言做了。
龔楚信舉起了雙手,笑道:“剛剛吃了羊肉,手油膩膩的不舒服,洗個手吧!”
說著,他先把手放在盆裡沾了點水,再拿起了土黃色的方塊在手上塗抹,接著手開始揉搓,搓出了一層白色的淺末後,又把手放到了水裡清洗。
等到龔楚信重新拿出了手,在侍女遞過來的帕子上擦乾之後,他順手就把一隻手放在了旁邊一個部落大首領的臉上。
大首領一臉的懵比。
“你覺得我的手,還有半點油膩嗎?”龔楚信問道。
大首領聞言恍然大悟,感受了一下,當即一隻手就抓住了龔楚信的手,然後又按向了自己的另一邊臉。
“啊啊啊!!”
他驚喜的大叫了起來,“真的啊,一點都不油膩,油脂全都洗掉了……天哪,怎麽會這麽神奇的?”
“你用了這塊肥皂,你照樣能做到。”龔楚信把土黃色的方塊遞給了他。
大首領二話不說,馬上學著龔楚信的方法,徹底的洗了一遍手,然後雙手摸上了自己的臉。
旋即他就傻笑起來,還特意的看了看手,又聞了聞:“嗯,沒有味道!還這麽白淨,跟女人一樣,太好了!”
這下子一群人是忍不住了,挨個兒的都把肥皂用了一遍,然後就這麽指著自己的手看。
普通的草原人一般是沒有洗手的習慣的,哪怕是洗手,也因為經常吃那些油脂多的食物,所以油脂長年都沒辦法洗掉,弄得手烏漆麻黑,還很臭。
這些部落大首領好一些,經常要洗手,還要洗澡,保持了最基本的衛生。
倒不是他們很愛乾淨,而是身上又臭又腥,自己聞起來都難受。
但從來沒有一次像是現在這般洗得如此的乾淨,簡直是一個奇跡!
鄂棱族的大首領車力羅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上次去北方的時候,聽說大康出了一種神物,可以將自己洗得和嬰兒一樣的乾淨,難道就是它?”
“對!”
龔楚信點點頭,“它的名字叫做肥皂,只有我們大康的一位小王爺家裡才會做,而且數量不多,根本拿不到多少到草原上來。”
他沒有說謊。
楊明五月份第一次來到草原的時候,才帶了三千塊肥皂。
之後的六七八月是一萬塊,最多也不過是在九月帶了兩萬塊肥皂。
看似絕對數目很多,可楊明針對的主要是西羌的市場。
光是西羌本部就有九百萬人,周邊大小部落加起來也有好幾百萬人,區區不到六萬塊的肥皂,砸下去連個泡都起不來,怎麽可能流落到回鶻去?
即便是流落到回鶻,也是回鶻的本宗大族,扎棱族這些小部落聯盟,影子都是看不見的。
事實上那些在邊關交易市集上買了肥皂的商人們也是如此,他們直接去了西羌的兩大都城龍興府和伊州府,高價賣給了那裡的貴族們,只有零星一點才流落到了外面的草原上。
迄今為止,肥皂在這西北的草原上,仍舊是一種神物,是堪比黃金的存在。
小部落聯盟裡面見多識廣的車力羅,也緊緊是聽說過而已。
此時他不覺驚歎出聲:“這……像是這麽一塊肥皂,得多少牛羊來換啊?”
“這個後面再說。”龔楚信笑嘻嘻的拿著肥皂,指了指旁邊伺候的扎棱族少女,“肥皂可不僅僅只能洗手而已,諸位想一想,回去之後讓自己的妻妾們洗得跟羊奶一樣的潔白時,那晚上的樂趣,絕對是要翻倍的吧?”
“嘿嘿嘿嘿……”
一群男人頓時怪笑了起來。
草原上男人不洗澡不洗手,女人其實也差不多的。
特別是冬天,更加不會注意個人衛生,於是弄得自己和男人一樣的腥臭。
年輕的少女還好一些,她們本身氣味清淡一些,成年女人身上的那股子味道,老實說,這些大首領自己聞著都有些膈應。
所以他們千百年來去擄掠中原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中原的女人,因為這些女人很乾淨很白很香,和她們睡覺,那才是人生的最大樂趣。
但如果草原女人們洗得白白淨淨的,配合著她們同樣漂亮的臉龐,在柔軟的皮毛墊子上躺著,那該是多麽誘x的場景啊!
想著那美好的一幕,他們忽然間很是衝動,恨不得馬上就找美女來試一試。
“但是這個價錢,應該很貴的吧?”火曲拔強行忍耐住了,開始詢問更加實際的東西。
如今幾乎壟斷西羌的肥皂商人楊明,第一次賣二千九百塊肥皂的時候,是每塊五兩銀子。
到了第二次他再帶著商隊而來,已經驗證了肥皂效果的商人們飛撲而上,還是直接用每塊八兩銀子的價格,一搶而空。
之後幾次都是如此。
倒不是商人們沒有見識,見到好東西就買,都不問價格的。
實際上他們去問過,去帝京府做生意的人傳回來的消息,在帝京府這東西都不是隨便賣的,基本上出不了帝京府,就得被搶空。
另外後來雖然增產了,但又賣到更加富裕的江南地區,連兩湖、兩廣、中部地區都還緊缺得很,怎麽可能顧得了邊疆地區?
所以能大批量拉肥皂來賣的,只有楊明一個。
所以他們才願意繼續以高價大量收購,只求手裡有足夠多的寶貴貨源。
然後他們賣給那些西羌人貴族的價格,據說最低都是十五兩銀子一塊,緊俏的時候,分分鍾漲到二十兩銀子一塊。
但那些傻大戶們還就是要買。
因為嘗過肥皂好處的人,就算你男人可以不用,女人卻堅決不可能不用的——肮髒腥臭的身體,和清爽潔白的身體,女人喜歡哪一個,想都不用想就明白。
草原上的人,沒錢的窮得要死,但有錢的比大康的許多大富豪都有錢,特別是這些王公貴族們,平日裡拿著金子銀子都不知道該怎麽用。
這倒是便宜了那些商人們,賺得盆滿缽滿。
肥皂的信息,一直通過楊明和裕王府的渠道傳回了帝京府,出來之前和裕王府大管家田榮交談過、被裕王世子柳銘淇面授機宜的龔楚信,當然也曉得。
他見狀微微一笑,“這東西在龍興府裡面要賣十兩銀子一塊,這一點諸位可以打聽,我們都是老熟人了,我不會在這方面坑你們。”
“二十兩銀子一塊?”一位大首領瞠目結舌,顯然有些嚇著了:“它能用得上幾次?”
“看你們了,如果只是洗手的話,洗上幾百次都沒有問題。”龔楚信道,“但要是洗澡,節約一點用個二三十次還是可以的。”
這些人琢磨了一下,如果是隔三岔五的洗一次澡,那麽一塊就能用兩三個月,這麽算起來倒是不貴。
想到了這裡,他們臉色輕松了一些。
殊不知,龔楚信這一次沒說實話。
他自己當然試過,如果是草草的洗澡,肥皂的確可以洗二三十次,可要是從頭到腳的洗,仔細的搓澡一番,最多十來次就會用完一塊肥皂。
兩者洗出來的效果當然不同,他相信這邊的女人們和西羌女人們一樣,一旦接觸了,就不可能多潦草的洗,而且絕對不可能十天半個月才洗一次。
嘗到了渾身乾淨的滋味兒,她們能忍得住兩三天不洗才怪!
草原上缺的不是熱水,而是能去油脂的東西,所以她們覺得冬天洗不洗都一樣,才基本上不會洗澡。
如今有了肥皂,洗澡就成了一種享受,在這種沒有享受的漫長冬季,貴族大小女人們怎麽選擇,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事兒。
龔楚信還大方了一回:“我們是朋友,所以待會兒諸位先拿一塊回去洗洗澡,試試效果再說買的事情。”
“好!”
車力羅直接答應道,白佔便宜誰不喜歡呢?
龔楚信拿起第二個的小瓷瓶,遞給了旁邊的大首領,道:“這裡面是花香精油,你們也每人帶上一瓶。等到今晚用肥皂洗澡了之後,你們讓侍女給你們塗抹上,全身按摩一番,就知道是什麽效果了。”
那位大首領打開聞了聞,略微有些不以為然,“是有點香,但我們草原的漢子,用這些東西幹什麽?跟娘們兒一樣。”
第二位大首領聞了之後,也同樣的點頭,表示讚同。
龔楚信卻笑道:“它的妙用無窮,除了你們可以用,你們的妻妾兒女們也可以用。對了,我得告訴你們,在我們大康朝,即便是皇帝陛下和丞相、大將軍們,也都在用呢。”
“什麽!?”
剛剛拿到手裡的句錄大勇驀的一驚,再去聞花香精油時,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種神聖的意味。
北方的蠻族雖然都想要搶劫掠奪中原的財富和女人,但他們對於中原上國的皇帝,那都是有種膜拜的情懷在裡面。
因為那代表著世界上最強大、最富饒、管轄子民最多的至尊。
特別是如今的景和帝,繼位以來從來都不發動戰爭,而且還對各族的交易持讚成和鼓勵的態度,幾十年下來,使得他在草原上都有著很高的威望。
所以一聽大康皇帝這麽尊貴的至尊都要用花香精油,大家的觀感一下子就都變了,再也沒有人去嘲笑這是女人用的東西了。
而且他們還對今晚的使用充滿著期待。
龔楚信又加碼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們的是,這個花香精油除了在我們京城和江南地區售賣之外,其余任何一處異域都沒有出售過,西羌沒有,室韋沒有,室韋更沒有,你們是第一個享受的。”
這一次連最不喜好享受的火曲拔也豎起了大拇指:“龔總管,你的這份人情我們記下了!”
一旁的大首領們紛紛點頭。
他們最喜歡什麽人?
當然喜歡能帶來大量新鮮玩意兒的商人!
怡王府既能提供鐵鍋,又能提供糧食,還有能讓他們當中間商賺錢的玩意兒,這不是最好的夥伴是什麽?
花香精油傳回到了龔楚信的面前,他重新又拿起了第三個類似於絹布的東西。
“這是一種紙張,叫做廁紙,顧名思義就是上廁所用的。”龔楚信照樣的遞了出去,“你們可以多扯一點下來看看,它潔白、柔軟,擦拭起來特別的舒服。這同樣也是在我們大康非常受歡迎的東西,目前也只有王公貴族和大富豪們才在用的。”
有了花香精油的例子,他們沒有一上來就嘲笑廁紙。
大首領們每人都撕了一截廁紙,一邊搓著,一邊放在臉上摩擦,感覺很稀奇。
草原人在上大號更加不講究,旁邊有草就扯一團來擦拭了,他們這些大首領還要好一點,有私人專用的廁籌。
但廁籌和這廁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句錄大勇詫異的問道,“奇怪了,這是怎麽做到把紙張弄得這麽軟的?”
“這是商家的秘密,我們自然也不曉得。”龔楚信道,“諸位如果有想要蹲廁的,現在就可以去試一試。”
“正巧,我就想去拉大的。”一個大首領嘻嘻一笑,扯了幾圈廁紙便走了出去。
等到他出去,龔楚信又吩咐侍女按照人數拿來一疊木頭做的湯杓。
他從那個小紙包裡面舀出一杓一杓的白色顆粒,讓侍女給大首領們拿過去。
“這是上好的鹽嗎?”
拿到杓子的大首領一邊問,一邊把杓子伸進了嘴裡。
然後他就愣住了,眼睛放著光芒不說,嘴巴裡面舌頭一直在轉,好一陣子才咽了下去。
“飴糖?”他結結巴巴的道,“怎麽,怎麽這麽甜的?”
“這不是飴糖!”車力羅搖頭否定,“飴糖沒有這麽白,也沒有這麽甜,更不可能做成這種乾燥的顆粒。”
一群大首領今天算是見識到太多的新奇玩意兒了,但如今還是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盯著龔楚信,希望他趕緊解釋。
龔楚信哈哈一笑,又給他們每人舀了一杓,看著他們二話不說一口塞進嘴裡,才道:“這個叫做白糖,同樣是剛剛做出來的。它的來源更加神秘和寶貴,據我所知,好像只有皇上、太后以及一群宗室親王郡王才享受到了!
不瞞你們說,我也是出來之前,才嘗到白糖的美味!這樣乾吃純粹是浪費,它可以拌在任何的食物裡面吃,比如羊奶、比如饅頭、比如野菜。它還方便攜帶,能讓你們在哪兒都能吃上一口,比起肉干都更能補充體力。”
大首領們的眼睛越來越亮,尤其是他說的最後一點補充體力,更是說到了大家的心底。
如果遇到艱難的時候, 身上沒有什麽吃的了,吃這白糖真的是補充體力的!
他們以往就曾經試過,吃甜的遠遠比吃鹹的能迅速補充體力,振奮精神。
要知道,哪怕只是短暫的振奮精神,也可以扭轉生死的。
尤其是在草原上!
火曲拔大喜之下正想說話,忽然外面的皮簾子被猛的掀開,帶進來一股寒冷的空氣。
“草!這廁紙真的太好用了,哈哈,再也不用擔心老子的屁股流血了!”
衝進來大首領大吼大叫的同時,笑容是特別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