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世代書香,府內雖不如富貴人家的氣派,卻也是亭台樓閣樣樣簡雅精緻。而位於中心的清風、明月閣,便是歷代家主身份的象徵,清風閣為居室,明月閣則供奉著李家的祖宗牌位。
自李傲瓊的父親過世後,白玉玫一手撐起偌大的家,在外還經營著文房四寶有關的生意,才不致於坐吃山空,日子雖清貧卻也安寧。
今夜,白玉玫並不在她的清風閣中,也沒有在祖宗牌位前,而是去了李傲瓊以前的住處——瓊樓。李傲瓊是李家出嫁的女兒,無法在明月閣中立牌位,所以,白玉玫便在瓊樓中供著,時不時去住上幾晚。
「瓊兒,都六年了,你怎麼還不肯見為娘啊?你是在怪為娘無能,無法為你討回公道嗎?」
瓊樓上原是李傲瓊的香閏,如今卻已人去樓空,花廳案幾上供著牌位,上書:愛女李傲瓊之位。現在,案上擺滿了李傲瓊愛吃的水果點心,還有一碗長壽麵,香爐中插著三支檀香,也是李傲瓊愛用的那種。
「瓊兒,今日是你的生辰,為娘親手為你做的長壽麵……」
隱伏在窗外飛簷上的尹季晨一見牌位上的寫著李傲瓊的名字,不由大驚,轉頭向身邊的李傲瓊望去,見她淚流滿目、泣不成聲的樣子,心裡有些瞭然。
「為什麼不進去?」輕輕在她耳邊問道。
李傲瓊搖搖頭,只是流淚。
「唉。」尹季晨歎著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還是進去吧,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
李傲瓊只是一個勁的搖頭,眼睛充滿著痛苦地望著屋內。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尹季晨輕聲鼓勵她。沒等李傲瓊反應過來。已伸手將窗戶推開。自己已縱身掠出。隱到屋頂上。
「誰?」聽見窗戶輕微地聲音。白玉玫不由一驚。轉身往窗戶邊撲來。「瓊兒。是瓊兒回來了嗎?」
李傲瓊眼見母親過來。只得從窗外現身:「娘。」六年思念匯成一個字。
「瓊兒。真地是你?」白玉玫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是我。我回來了。」李傲瓊從窗外一躍而入。
白玉玫一把抱住女兒:「我地兒啊……」
久別的母女兩人抱頭痛哭。
「你為什麼不肯托夢為娘……你可知為娘想你想的好苦……」
屋頂上的尹季晨一聽不由苦笑,李傲瓊的母親居然真以為見到女兒的鬼魂了。
激動的白玉玫只顧著痛哭,絲毫沒發現自己抱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半晌,李傲瓊才輕輕開口:「娘,我沒死,如何托夢啊。」
「你好……呃……你說什麼?」白玉玫震驚地回過神來,抬身細看,「你說你還活著?」
「娘,我還活著,你的女兒並沒有死。」李傲瓊笑著,臉上掛著淚珠,「你看,我身上是熱的。」
白玉玫這才感覺自己懷裡的熱氣和柔軟:「這是真的!?」不由伸手掐自己的臉,「好痛,這不是夢!」
「娘!」李傲瓊又心疼又好笑地拉住她,「這不是夢。」
許久,白玉玫才漸漸平靜:「瓊兒,快告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莫家說你死了,甚至還不讓我們見你最後一面?你這六年來,又去哪兒?還有還有,你剛剛怎麼會在窗外?你怎麼上來的?」
「夫人……」門口傳來翠婷的聲音,她在隔壁聽見聲音急忙過來,「啊……」
「噓!」白玉玫讓她小聲,「去把侍梅也叫來吧,還有……」
「娘,我來這兒的事別讓其他人知道。」李傲瓊連忙阻止,「把侍梅叫來就行了。」
「好吧,翠婷,去叫侍梅來,別驚動別人了。」知道女兒或許有苦衷,便不勉強。
事先被翠婷打過呼喚的侍梅很快從門外衝入,一見李傲瓊也不由痛哭,顧不得其他,「噗通」跪在李傲瓊身旁。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沒能照顧好你。」
李傲瓊扶起眼前這個情同姐妹的丫環:「別這麼說。」
「好了,侍梅,快起來吧,讓瓊兒快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白玉玫急切的想知道真相。
被母親拉著坐在椅子上,李傲瓊說起了自己這些年的遭遇,不僅是屋內幾人聽得大怒,就是隱身在屋頂上的尹季晨也是冷著臉,心裡已是怒氣衝天了。
「真是草菅人命,不行,我得上莫家討理去。」白玉玫猛地站了起來,氣憤難忍。
「娘,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會處理的。」
「瓊兒……」
「娘,相信我。況且我身邊還有師弟和幾位朋友,他們會幫我的,我不會再出事了。」
「你怎麼不帶師弟回來呢?還有你那幾位朋友是男是女,可靠嗎?」白玉玫滿腦子的禮儀思想已根深蒂固,一聽,潛意識下便開口問道,說完才知道不妥。
「娘,你放心,尹大哥是好人,這一路他都很照顧我,今晚若不是他帶女兒來,只怕女兒現在還沒勇氣來見你呢。」
「那他人呢,怎麼不進來坐坐?」
「在外面。」
「快讓他進來啊,怎能將恩人撇在外面呢?」白玉玫心急地走到窗邊向外張望,「哪兒有人啊?」
「尹大哥。」李傲瓊朝窗外輕喊。
尹季晨才從屋頂上飄落:「見過伯母。」
「呃。」白玉玫三人顯然被嚇到了,不明白他從哪裡冒出來的,「免禮免禮,快進來坐。」
「尹大哥,請。」李傲瓊笑笑。
幾個在花廳落坐,翠婷端上茶,也坐下了。
「侍梅,你是怎麼回來的?」
「那晚上,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和紅茵一覺睡到中午,被綠翠叫醒才發現小姐不見了,四處尋找,都不見小姐蹤影,後來姑爺來了,讓我們不要聲張,說是怕壞了莫府的名聲。過了幾天,從外面運了一付棺材回來,說是小姐被人害了,卻不讓我見小姐的面。我偷偷溜進去想看,可是棺材已被封死了,沒辦法打開。出殯後沒等七七,姑爺就將我送回了李府。」侍梅說起這事還氣憤萬分,「最可惡的是,戴孝未滿一年,姑爺就娶了新夫人,卻原來都是他在作怪。」
「侍梅,你還叫他姑爺。」翠婷也生氣。
尹季晨此時心裡百感交集,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為之心動的女人居然已嫁過人,失落惆悵夾雜著一絲痛楚,不過更讓他心疼的是李傲瓊,居然就這麼不明不白被驅出了莫府。
「娘,你的頭髮……」
「小姐,夫人自接到莫府的信,說小姐死了,便連夜趕到莫府,可沒想到連面也沒見到,回來後,第二天便是滿頭白髮了。」翠婷解釋著原因,聽得李傲瓊又是一陣眼淚。
白玉玫並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就這樣沒了,侍梅被送來,反覆詢問後,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於是便派人暗中調查,卻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她甚至去報了官,可是莫府乃鎮上首富,與衙門交情很深,這小鎮上自然沒人敢管。前些年,李府的店經常遭人破壞,差點關門,所幸,李傲璽前年高中狀元,被留在京都任職,衙門才有人出面,生意才能做下去,但生意一直很慘淡,直到李傲鈺出嫁。
李傲鈺的夫婿是她偷偷離家裡認識的,據說是什麼歸雲莊的少主,在江湖上名聲顯赫。成親後,也不知有什麼神通,居然連縣老爺都來巴結了,嘴上說李大人如何如何,可看在白玉玫眼裡卻不是這麼回事,不過她也不說破。
「娘,可有卉兒和妍兒的消息?」李傲瓊擔心兩個孩子。
「唉,別提了,頭一年,我還讓去莫家看看兩個孩子。可自從生意被人破壞後,去莫家也是被阻在了門外,現在看這只怕是莫一康搞得鬼。不過我也留意著莫府的消息,前年,莫府派人四處請大夫,我向鎮上百藥堂的夥計打聽過,說是莫府小小姐犯了病,這些年倒沒見過他們請大夫。」
「只怕是妍兒的心疾犯了。」李傲瓊一陣心疼,可憐的女兒啊。
「瓊兒,如今你回來了,你有什麼打算?這莫家當初可沒寫休書,算起來你還算是莫家的人啊?」
「娘,莫家我是不會回去了。休書?他給不給沒關係,我自己寫就成。」李傲瓊歎了口氣,「重要的是,怎麼把兩個孩子接出來。」
「你不會是想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吧?」白玉玫一驚。
「娘,我不放心她們,卉兒從小體弱,妍兒又有心疾,再說莫家少夫人如今是別人了,誰知她會不會善待她們呢。」
「你可想好怎麼做?」
「暫時還沒有。娘,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
「唉,我如何放得下心啊,這都怨我,當年我若多打聽打聽那個畜生的底細,你也不用嫁到莫家受這麼多苦了。」淚又湧了上來。
「娘,這怎麼能怪你呢,你別這麼想。」李傲瓊急忙安慰,「時侯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要不然,師弟回來會著急的。」
「瓊兒,你住在哪兒?」
「小姐,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白玉玫和侍梅兩人不約而同地拉住李傲瓊,生怕她消失不見。
「回四海客棧,侍梅,你現在跟著我不方便,等事了了,我再來接你。」李傲瓊依依不捨地囑咐,「明日開始,我會在鎮上義診五日,到時,娘一定要來,這樣就不會有人起疑了,我有法子治好你的白髮。」
「小姐,真的?」翠婷一直為了老夫人的白髮傷神,現在一聽也高興起來,「那我們一定去。」
「呵呵,沒想到我家小姐從才女變神醫了,五小姐知道一定會嚇一跳。」侍梅見小姐無恙,心結也解了,「五姑爺一直派人在四處尋醫呢,沒想到神醫居然是自家人,呵呵。對了,那小小姐的病不是有望了嗎?太好了。」
「你呀,還是老樣子。」李傲瓊很高興,不虛此行,思及此處,不由感激地向尹季晨望去,換來他暖暖一笑。
白玉玫在旁邊一見,對尹季晨又多了一份心思:這年輕人不錯,若他能不嫌棄瓊兒,倒也是個好歸宿。
「尹公子,以後還望多照顧我家瓊兒。」頗有些托付的意思。
「伯母放心,傲瓊若有難處,我自當盡力。」尹季晨笑著應下。
「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瓊兒。」白玉玫拉著女兒的手又想哭。
「伯母,明日一大早,傲瓊還要出診,若休息不好會出事的,您看這離天亮也沒多少時間了。」尹季晨幫著李傲瓊說話。
「那好吧,瓊兒,保重。」白玉玫這才放過。
「娘,今晚之事可別讓第六人知道。」李傲瓊的意思很明顯,除了今晚在場的五人,她不想節外生枝。
「放心吧。」
「小姐,你一定要來接我。」侍梅還不放心。
「傻丫頭。」
「告辭。」尹季晨客氣地朝眾人點了點頭,率先從窗口躍去,站在簷上等著。
「我走了。」李傲瓊跟了上去。
兩人像來時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天,瓊兒也會飛了。」白玉玫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
回到客棧,李傲瓊喊住了剛要進屋的尹季晨:「尹大哥,謝謝你。」
「你休息吧。」尹季晨看著她笑,心裡卻有痛意:要是你還沒成過親,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