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隱隱有點明白了。
彼時朝陽初升,經過昨晚一夜,臉色頗有點憔悴蒼白的姬姒,這般一襲玄衣,身姿筆挺地端坐在那裡,無來由的,那種陌生疏遠的感覺又撲面而來。
不知不覺中,謝琅放下了手中的書簡,他轉過身朝著姬姒打量而來。
對上他的目光,姬姒的眼神,漸漸不再躲閃。
這時的她,已經想明白了,昨晚發生的事,對他和她來說,其實都不重要。之所以說對謝琅不重要,是因為這個男人身邊光是婢女就是絕色之姿,想來,昨晚的場面,對他來說是經常遇到。之所以說對她自己也不重要,是因為她這一生原本就沒有打算過嫁人,再說,全建康的人都知道她被謝琅得手過又拋棄了,她早就沒有清白兩字了。
因為想明白了,姬姒也漸漸坦然起來:不過是萍水一聚罷了。
就在這時,姬姒聽到身側傳來謝琅溫柔的輕語聲,“阿姒,昨晚的事……”
姬姒抬頭。
她轉過頭,直直地與謝琅對視一會後,姬姒微微頜首,說道:“昨晚的事,多謝郎君相助。不過,這只是小事一樁,郎君以後無需在意。”過了一會,姬姒又淡漠地說道:“當然,郎君的相助之恩姬姒是記下了的,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謝琅:……
直過了許久許久,謝琅才微微眯起雙眼,他朝著姬姒盯了一會後,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
一時之間,驢車中變得安靜至極。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太子殿下的聲音傳了來,“咦,裡面莫非是姬大郎?”
幾乎是太子聲音一出,姬姒猛然一怔,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現在乘坐的驢車,居然是她姬府的。要知道,這時所有人都習慣在自個的驢車上弄上家族標記,她做為姬越時,好歹也是萬人矚目,自然也入鄉隨俗,把家裡所有的驢車都弄上了家族標記。
這時,太子殿下的笑聲繼續傳來,“孤正要與姬大郎說說話呢,如今在這街上也能遇到,倒是有緣。”聲音一落,他的驢車已經靠近了姬姒的驢車!
就在這時,驢車中,謝琅突然伸出手,只見他抓著姬姒的手臂重重一扭!
因為這個動作實在太出乎意料,轉眼間,姬姒便被拖得仆臥在榻上,再然後,她身上一沉,卻是謝琅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她身上。就在姬姒不解地扭過頭,愕愕地看向上方的謝琅時,這廝信手從一側取過一個面具給他、自己戴上,再、然後,他抽出了姬姒和自己的腰帶。就在兩人下裳飄然落地時,謝琅一隻腿插入姬姒雙腿之間……
正好這個時候,嗖的一聲,太子掀開了一角車簾。
一邊掀著車簾,太子一邊向著旁邊的人嚷嚷,“浮夢樓新得了一批美酒,叫上姬卿,咱們正可一道嘗嘗去。”他還在說著,卻一眼看到,身周的人那猛然瞪大的雙眼!
太子一怔,也轉頭看去。這一看,太子立馬雙眼瞪得滾圓,嘴也張開了!
卻見這驢車裡,玄衣高冠的姬越,正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可以看到,他們的下半身不但光著,還連在了一起……
這,這,這姬越居然有龍陽之好!
一驚之下,太子忘記了反應。就在這時,壓在姬越身上的男人手一伸,猛然拉下了車簾!
……直到姬越的驢車駛出了老遠,太子一行人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是個男色時代,男男之歡,龍陽之好,斷袖之嬖,不但不罕見,在權貴世族裡,還流行得很。甚至可以說,這種事,在眾人眼中,是一種時髦事。
可太子殿下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高冷不可攀越的姬越,居然也是圈中之人!而且還是位於下面的那一個!
也不知呆了多久,一個幕僚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傳來,“殿,殿下,皇后,娘娘不是要給姬大郎賜婚嗎?這,今日這事,要不要告訴陛下和皇后娘娘?”
豈止是要給姬大郎賜婚?在父皇那裡,配給姬大郎的妻妾都已定下來了,只等這幾日姬大郎面聖時頒布旨意……不行,姬大郎這事非同小可,還是要盡快讓父皇母后知道的好。
想到這裡,太子殿下急聲說道:“快,我們回宮!”
幾乎是太子一行人前腳剛走,後腳,同樣瞟到了那一幕的行人,你一言我一言地議論起來,就這樣,還沒有半天時間,那個建康六大美男之一的姬越姬大郎有龍陽之好,還是屈居人下的那一個的事跡,便傳遍了整個建康!
驢車一駛出人群,謝琅便從姬姒身上離開,然後,他站到一側,動作優雅地整理起衣裳來。
等謝琅重新恢復衣冠凜然時,姬姒終於回過神來,她低叫一聲,迅速地站了起來,因為站得太猛,她的頭還在車壁上重重叩了一下。可腦袋處傳來的悶痛,姬姒根本無暇理會,她三不兩下把腰帶系好,把弄亂的衣裳整整齊後,姬姒朝著謝琅怒瞪而去!
過了一會,姬姒磨著牙恨聲問道:“謝十八,你這是在幹什麽?”
“幹什麽?”謝琅拿起一側的酒盅,動作優雅地仰頭飲盡後,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是不想你娶妻納妾罷了。”說到這裡,他朝外面叫了一聲,“停車。”
就在驢車蹭地一聲停下後,謝琅施施然地下了車,只是他剛剛走出幾步,想了想後,還是回過頭來。
回頭看著姬姒,謝琅的表情坦蕩磊落得過份,只聽他說道:“行蹤我都掩蓋了,如有人問起你的相好是誰,可以不答。”說到這裡,他朝著大步而來的謝才等部曲走去。
望著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的謝琅,姬姒抿緊了唇。她這時也知道了,剛才謝琅那廝之所以做那事還戴上一個面具,為的就是不暴露他自己的身份。而他的掩藏也很有必要,如今,姬姒的名聲已經臭了,要是讓人知道,姬越在妹妹姬姒被謝十八無情拋棄後,身為兄長的他又與謝十八廝混到了一塊,兄妹兩人共侍一夫,那對有“師”這個尊稱,時人眼中極為高大神秘的姬越的名聲,會是滅頂的打擊!
對了,剛才太子掀簾時,謝琅也巧妙地利用光線等因素,把他自己淡化了去。
於這個權貴們放浪形骸的時代,被人逮到驢車上玩那事,並且還是屈居一個男人身下。這樣的事,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可以徹底地毀掉一個人的政治前途,可在這個名教不存,諸般規矩都被打破的魏晉六朝時期,卻算不得什麽大事。想當初,竹林七賢中的一賢還大賴賴的當著無數客人裸奔呢。
也就是說,姬越被太子殿下逮到驢車上玩那啥,並不算什麽很要緊的大事,可要是讓人發現他那啥的對象是謝十八,那就是大事了。
……
姬姒回到府落後,連急急跑過來的秦小木兄妹都沒怎麽理會,便把房門一關發起呆來。
雖是發呆,可多半時候,姬姒的腦中是一片空白。因為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太多太大,她都亂成一團了。
中午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孫浮在外面大聲叫道:“大郎,莊十三郎君有找!”
莊十三來了?
一襲玄衣,做男子打扮的姬姒站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拉開了房門。
莊十三正站在院落裡的一株桃樹下,現在桃樹剛剛出現了幾個花苞,混在春風中,一切都鮮嫩得緊。
莊十三的臉色非常難看,在看到姬越一步步走來後,他手一揮,以客代主的朝孫浮等人命令道:“你們都退下。”
眾人齊齊向姬越看來。見他點頭,孫浮等人連忙低頭退了下去。
當整個院落都變得悄無聲息時,莊十三說道:“姬大郎有龍陽之好的消息都傳到三皇子府了……姬阿姒,我倒真不知道,你身為女人時不守婦道,這成了男人居然玩得這麽開?驢車上就與相好地搞到一塊了,你羞也不羞?”
莊十三的聲音陰沉憤怒,那質問聲更是帶上了幾分尖銳!
姬越不知道怎麽回答的好。
見他沉默不語,莊十三越發的憤怒起來,他喘息著,在院落裡踱起步來。轉了一會後,莊十三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突然腳步一頓,冷冷地問道:“那人是誰?”
對上姬越那黑白分明的眼,莊十三怒道:“跟你說話呢裝什麽傻?你那個相好到底是誰?”
這時,姬越終於開口了,他輕歎一聲,說道:“那人,並不重要。”
也是奇怪,他隻說了這麽六個字,卻奇異地安撫住了莊十三。他朝著姬越定定打量一會後,突然說道:“原來是這樣。這樣也好,這樣一來,我以後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了。”
在姬越猛然變黑的臉色中,莊十三突然放軟了聲音,只聽他低聲說道:“以後,我也做你的入幕之賓,好不好?”
莊十三說這話時,語氣有點軟,聽起來竟是有著幾分羞澀。此刻,他期盼地看著姬越,久久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姬越黑著臉,過了一會,他狠狠說道:“不好!”在莊十三同樣變黑的臉色中,姬越又惱羞成怒地補上一句,“我才不要什麽入幕之賓!”
這一次,她的聲音落下後,莊十三久久沒有說話。
他目光奇異地盯了姬越好一陣後,突然說道:“你不願就不願吧,這事以後再說。”
這時,姬越也記起了他的來意,連忙問道:“昨晚的事,到底是誰做的?”已經知道了臨江王的可怕的姬越,光是想一想那事便是寒顫不已。他咬著牙,沉聲又道:“那害我的人到底是誰?”
莊十三說道:“是袁嫻的母親……那婦人真是個心黑手毒又慣會掩飾的,為了對付你,她一連做了許多安排,可她行事太過詭秘,我收買的人竟是完全無法探知。醉月樓的事,還是我根椐幾則消息判斷出來的。只是那些消息實在太隱晦,我光是推斷便花了不少時辰,等到確定下來,你已經出了事。”
頓了頓,莊十三又道:“她後面還有一些布置,都是借著臨江王毀掉你女子身後,再在你男身與臨江王死磕時背後插刀的計謀。便是你這個當哥哥的放棄了妹妹,她也有相應的對策出來。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昨晚上姬氏女於臨江王的基礎上。”
停頓了一下,莊十三淡淡說道:“想來,現在那個袁氏婦人應該有點不安了。”
原來是袁小姑的母親下的手!
對於這麽一個消息,姬越卻也不意外,他負著手在院落裡轉了起來。
一邊走,姬越一邊想道:以袁嫻母女的狠毒,一計不成必然再生一計,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自姬越顯出他的預測之能,成為半個國師以來,建康城裡的諸多士族,見到他時再不敢冷嘲熱諷。
可是,這是一個士族們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裡的時代,姬越成了半個國師,最多就是讓那些士族對他敬而遠之罷了。 要真說這樣就有了對付士族們的力量,那簡直是太可笑了。
可是,現在他必須還擊了!
見到姬越在那裡冥思苦想,莊十三也不急,他這是第一次來姬越的住處,當下,他饒有興趣地圍著院子轉悠起來。
在莊十三四下走動時,不遠處的林蔭道上,孫浮瘐沉月紅等荊縣舊仆,都有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這些人對莊十三的印象,一直都不怎麽樣。在荊縣時,莊十三也就罷了,莊十三母親對他們和姬姒的種種刻薄辱罵,他們是記憶猶在。那時侯,他們都力量微薄,小姑也只是個剛剛失去父母的孤女,身為荊縣第一豪強的莊府,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座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高山,而那個時侯莊母的惡意,是能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的。所以,直到現在,眾仆一看到莊十三便想到他的母親,一想到他的母親,便想到那婦人的狠毒,從而連看向莊十三的眼神都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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