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驢車中,王璃的聲音便失望地傳了來,“原來,姬小姑竟是不願麽?我看姬小姑與十八郎走得近,還以為你們情同兄妹,原來不過如此啊?我知道了,姬小姑請回吧。”
姬姒看著那驢車上晃蕩的車簾,想道,看來,自己只要一轉身,王璃便會把自己對受傷的謝琅置之不理的事加油添醋地說出去了……只是,那又如何?謝琅和謝琅身邊的人早與自己成了朋友,王璃不捏造是非也罷,一旦捏造,她可就要被人看不起了。
想到這裡,姬姒輕笑一聲,轉身離去,驢車中,王璃看著她毫不猶豫的背影,扣著車簾的手,隱有青筋顯現!
謝琅的傷顯然真的不輕,同時,他的幾個部曲,也都是重傷。於是,王璃在派了二個婢子服侍謝琅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在另外幾婢傷心欲泣的目光中,她又使出三人,分別照顧謝琅那三個受了重傷的部曲。
接下來,在找到一個小鎮,請了幾個巫後,臉色白得不成樣的謝琅,親自為戰死的眾護衛舉行安魂儀式。在巫反覆的吟唱聲中,終於,這些屍體一具一具地抬上柴火,燒成灰燼。
不管是謝琅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他們都渴望能讓自己的夥伴全屍還鄉。可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是臨近五月的天氣,太陽酷熱,那些屍體放不到三四天便會腐爛,眾人能帶回的。只能是他們的骨灰。
安魂儀式舉行後,眾人再上路時,王璃那驢車中,笑聲明顯輕快起來。
中午時,看到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主要官道,車隊中笑聲漸起,姬姒也高興地想道:總算進入主道了。
進入主要官道。不但意味著來往的商客會增多。安全性大增,而且一路過去,會有許多縣城供人休息。
一切正如姬姒所料。走到傍晚時,前方出現了一個縣城。
遠遠望著那縣城,姬姒發現,視野的盡頭。竟是人山人海一片喧嘩。那些人和車遠遠看到他們的車隊,一個個喜得跳了起來。
姬姒一怔間。她聽到謝琅在車中的說話聲了,“前方是什麽縣?”她這兩天因為擔心謝琅,驢車總是有意無意地貼著謝琅的驢車而行的,可以說。謝琅在裡面咳嗽一聲,她也能聽到。
車裡,服侍謝琅的兩婢還沒有回答。給姬姒駕車的孫浮已大咧咧地叫道:“回十八郎,前面是沙縣。”
裡面。謝琅似是輕笑了一聲,過了一會,他說道:“沙縣有我故友。”略頓了頓,他又喚道:“姬阿姒。”
姬阿姒?他做什麽這樣叫我?這個稱呼明明是荊縣那小地方的俗語,他謝十八怎麽知道的?可憐的百思不得其解的姬姒,自是不知道,她這個姬阿姒的稱呼,還是那晚喝醉酒後,她對著謝琅自己叫出來的。
雖是不解,姬姒還是很輕快地應道:“在呢。”轉眼她擔心地問道:“是不是很痛?你聲音有點啞,要喝水嗎?”
車裡的謝琅,似是再次笑了笑,在姬姒挨近過去後,他輕聲道:“我傷太重,不宜長途勞頓,沙縣有我故友,我會在那裡休養一陣。你先與琅琊王氏的隊伍回建康。”
姬姒一頓,轉眼也想道:自己與謝琅非親非故,他去故友那裡養傷,自己當然不能厚著臉皮跟著,是只能隨著琅琊王氏的隊伍一起走。
想到這裡,她悶悶的應了一聲好。
也不知怎麽的,車裡的謝琅,聽到她的悶哼又輕笑起來。過了一會,他溫柔說道:“你這一路,自己多加注意。”
姬姒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溫柔,連忙應道:“好。”
侯在沙縣城門外的,都是當地的大族豪強,卻原來,是有人遠遠認出了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的旗幟,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縣中報信的。現在侯在道路兩側的數百人,幾乎囊括了沙縣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看到謝琅被幾個郎君圍了一陣後,他和所有傷員都被抬上一輛輛驢車入城,又看到被一群小姑圍在中間的琅琊王璃,無人理會的姬姒挺有點百無聊賴。
就在這時,王璃身側的一個婢女過來了,“姬小姑,我家小姑喚你前去。”
“是。”姬姒順從地應了,跟在那婢女身後,來到了王璃的驢車前。
王璃正被十幾個小姑圍著捧著,她看到姬姒過來後,微一頜首後,轉頭向著眾女介紹道:“這位是姬小姑,雖是女子,卻有丈夫襟懷。”說到這裡,王璃身後的那個中年婢婦輕言細語地說道:“姬小姑,沙縣一地也有水患,我家小姑慈悲,決定拿出此行帶著的所有財物分發給百姓,卻不知姬小姑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她能意下如何?姬姒看著那十幾個小姑看來的目光,對上身周身側琅琊王氏的眾部曲,心下明白,自己這次只能破財了。
為什麽呢?因為這些士族和世族,都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人,一個把金錢看得太重,渾身銅臭的人,在這些人眼中,是低賤的,再則,姬姒解救謝琅時,打的是攜家產前來行善的口號,她如果在這個時候有半點不舍,前面的經營就付諸流水了。
於是,姬姒毫不猶豫地笑道:“既是善事,自當盡力。”轉過頭,她朝著孫浮等人命令道:“到了縣中,你們就全力購買糧食,再親手送到百姓手中。”
“是。”
孫浮等人剛剛應了,姬小姑輕細的聲音傳了來,“何必這麽麻煩?”她轉過頭,揮手召來一個沙縣的官員,頜首說道:“我琅琊王氏和這位姬小姑願意為沙縣父老盡一已之力。有所謂救人如救火。這樣吧,我們的錢財都是現成的,都裝在驢車上的,你們連車一道趕去,想來這錢銀早到一刻,應該早救幾條性命!”
那官員大是感激,他連連叉手。感慨地說道:“小姑仁善啊。小姑的美名,下官定當多加張揚。”說罷,他轉過頭敷衍地朝著姬姒也叉了叉手。便帶著人急急去搬那些銀錢了。
姬姒等人,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曲的。目送著那官員離去。看著自家的驢車連同銀錢被一搬而空,一個個臉色當真難看到了極點。
只是一轉眼,姬姒對上了王璃。瞟到她臉上的譏笑,姬姒低下頭來。她朝著王璃福了福,輕聲說道:“小姑如若無事,阿姒告退了。”
王璃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輕聲道:“去吧。”
她目送著姬姒離開的背影。唇角蕩起了一抹笑,回頭瞟到圍在身周的這些小門小戶的姑子,王璃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吩咐她們都散了去。
回到驢車上,那婢婦輕笑道:“還是小姑眼利。一眼就看出那姬氏女是個貪財的!看到沒,她剛才離去時,肉痛得表情都僵了。”一個婢女更是笑道:“她還算好的,她身後的那些個漢子,一個個眼眶都紅了,就像,就像被人剜了一塊肉似的!”“對啊對哪,那些人要哭出來的樣子,可真是好笑!”“這也怪不得她,本來是小戶女,拚死拚活弄到一點銀錢,被我家小姑輕輕松松一句話,便給全沒了,她們當然要哭。”“嘻嘻嘻嘻。”
在眾婢的輕笑聲中,王璃漫不經心地拿出一塊玉佩,她把它交給婢婦,輕聲說道:“明天上路後,你帶人慎而重之地把我的這塊玉佩送給姬小姑,便說,為了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我特意將自己的貼身之物送給她。你對姬小姑說,如果她遇到了什麽為難之處,可以拿著這玉佩來找我。”
王璃這話一出,那婢婦樂道:“怪不得小姑剛才一口氣把所有錢財都送出去了。送出去好啊,送出去做了善事,小姑就得了仁善的美或,送出去了,咱們就只能拿這玉佩來感謝姬小姑的救命之恩了。恩,我到時大張旗鼓地把它送過去,這樣就省得那個窮瘋了的姬小姑把它賣了當了。”一塊玉佩換幾百人的救命之恩,還真是劃算得很。想那姬小姑得了這塊玉佩後,不能當不能賣,只能小心供著,至於她以後真拿著這玉佩上門求助,到時隨便找個借口拒了就是。
話說,姬姒回到驢車上後,在孫浮等人欲哭無淚的目光中,姬姒輕歎道:“幸好,我在自個的驢車裡放了三百金。”
轉眼,她在孫浮等人無精打采的目光中,輕輕又道:“放心,我很快就能賺回來。”
說話之際,隊伍進了城。
進城後,琅琊王氏自然是各大世家的座上客,相比起他們,姬姒一行人是被冷落到了極點。
一晚轉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謝琅等傷員是留下了,而琅琊王氏的隊伍照樣啟程。走了一天,傍晚用餐時,因家財大量縮水的孫浮等人在那裡沒精打采地坐著時,王璃身邊的婢婦,帶著四個婢子四個部曲,浩浩蕩蕩地朝這邊過來了。
看到姬姒,那婢婦帶頭向著姬姒深深一禮,只見她捧著王璃的那塊玉佩,清聲說道:“姬小姑大義相救,我家小姑感激不盡,她無以為報,願奉上這塊貼身玉佩。以後姬小姑遇到什麽難處,可憑著這塊玉佩前來琅琊王府,我家小姑,必盡全力相助。”
婢婦的聲音清亮至極,一時之間,琅琊王氏的部曲們都聽在了耳中,他們微笑地轉頭看來,一個個心裡都很高興。
他們原本以為,小姑會如別的世家處理相類的事一樣,用一些銀錢打發姬姒,沒有想到自家小姑如此慷慨,世人都說,人情債最難償,自家小姑為了感激救命恩人,竟不惜許下這樣的承諾,欠下這樣的人情債!
這婢婦說得如此慎重,周圍的人如此激動,姬姒隻好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收起了玉佩。
就在她低頭接過玉佩時,那婢婦身子微欠。她湊近姬姒耳邊,壓低聲音譏刺地說道:“聽說那幾輛車裡的銀錢,已經是姬小姑僅剩的家底了?原來一個人貧窮了,會是這麽可憐。哎,看你這麽可憐,我都心疼起來了。要不,以後回到了建康。讓我家小姑賞你一口飯吃?”
姬姒輕笑。“媽媽真是想得太多了。不過是些銀錢,要賺回是何等容易之事?”
姬姒這話一出,這婢婦愕了。她已人到中年,歷經了很多世事,自是知道,這世間的銀錢。沒有家底的人要想賺一點到手,那是千難萬難的!
朝著姬姒看了一陣後。婢婦失笑,“那我拭目以待了。”說罷,她帶著眾人浩浩蕩地回去了。當那婢婦上了王璃的驢車後,過不了一會。驢車中便猛然暴發了一陣哄笑聲。那笑聲,便是不懂的人聽了,也能感到其中滿滿的譏嘲!
休息一晚後。隊伍繼續啟程。
這般行走在路上,不管是人的食宿用度。還是驢草驢糧,都是一筆筆開銷,更何況,與琅琊王氏的人走在一起,吃,不能太過簡陋,睡,必須睡最好的酒家,於是,孫浮等人看著自家的那三百兩金,像流水一樣嘩嘩的散去。
而每當孫浮等人露出苦相,或者看著那些昂貴的花銷有些不舍時,一側,王璃的婢女婢婦,總會輕笑出聲。
走了兩天,前方又出現一個縣城了。
望著那縣城外,照樣浩浩蕩蕩的迎接隊伍,姬姒想道:這琅琊王氏的招牌,還真是太好用了。
轉眼,車隊又在一眾官員豪強的迎接中進了縣城。
照料被冷落的姬姒,沐浴過後,隨口問道:“這是什麽縣?”
一側的孫浮說道:“這是周口縣。”
周口縣?這幾天來,連做夢都在想著賺錢的姬姒猛然站了起來。
她在孫浮等人驚愕不解的目光中,原地轉了幾個圈後,喃喃說道:“周口縣?這個縣甚是耳熟。”說罷,她一手扶頭思索起來。
想了一會,姬姒突然站起,她急急叫道:“孫叔!”在孫浮等人望來時,姬姒目光灼亮,只聽她輕聲說道:“孫叔,呆會我給你二百金。你拿上幾個人,在這個縣裡找到一戶姓侯的人家。你跟他們說,願以二百金換他們祖傳的那副木車流馬製造圖!”
聽到木車流馬製造圖,孫浮等人大是激動,秦小木更是顫聲問道:“小姑,是當年諸葛孔明發明的木車流馬?”
姬姒笑了笑,她點頭說道:“不錯,而且還經過一些匠人的完善。”
秦小木激動地說道:“這麽寶貴的東西,二百金能換到?”
姬姒輕笑,“最珍貴的東西,也只是木匠工藝。那東西本也是流落到他們手中,他們製了出來零買,容易引起豪強虎視眈眈,想買圖紙,這個縣裡的人都知根知底,誰也不會給他家出高價。只有我這樣的外人,才舍得拿二百金買一副圖。再說,你可以許諾,以後在這周口縣裡,他們還是可以造出那木車流馬來使用販買。”
姬姒最後這個承諾,卻是太珍貴了。要知道,這時的百姓,僅靠兩條腿,再加上路途多險,幾乎九成九都沒有出過本縣。姬姒承諾他們可以在本縣使用,這等於說,是送了二百金給他們了!
一切如姬姒所料,這趟買賣非常順利,一個半時辰後,孫浮等人回來時,手裡已多了一張木車流馬的製造圖。
在姬姒喜滋滋的收起那副圖時,她不知道,自家的一舉一動,都傳到了王璃耳中。
聽到姬姒用僅剩的二百金換了一副圖紙,一側,那婢婦笑道:“莫非那姬小姑想靠著那張圖紙翻身不成?”
王璃也笑,她輕聲說道:“不過是個自說自話,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以前,倒是把她高看了!”她把銅鏡一按,說道:“時辰不早了,都休息吧。”
第二天,隊伍照例在臨近中午時起了身。
如此,又在官道上走了五天后,前方出現了一個縣城。
姬姒掀開車簾,她看著四周,暗暗想道:這揚州一地,還真是多丘陵山路。
丘陵山路多了,也就意味著她手中的這張圖紙好賣了。其實,諸葛亮發明的這木車流馬圖,同時也叫鹿車,後世又叫獨輪車,其實工藝並不複雜,可拜這個時代極其不便的交通,以及經年的戰亂所賜,早在三國就已發明的獨輪車,在這個時代使用並不普遍。至少,在姬姒的記憶中,這種車偶有使用的,還只有蜀地山區,至於揚州這一帶,是沒有看到的。
再一次,車隊駛入縣城時,一城的世家豪強都出來迎接了。
只是,這一次王璃沒有下車,因為這一路連下了三四天的雨,地面上泥濘一片,又濕又滑的,坐車已經很不舒服了,王璃急著趕到酒樓沐浴更衣,也就懶得理會這些小門小戶的本地人。
而姬姒,在一進縣城後,便讓孫浮等人出去調查,半個時辰不到,孫浮便調查出來了,本縣最大的糧食商戶,是一叫姓洪的家族。
自然,這姓洪的家族,剛才也在迎接隊伍中。
當下,姬姒讓孫浮等人拿著一副自己臨出來的木車流馬圖,讓孫浮找到洪家族長,要求以二百金的價格,販買此圖。姬姒讓孫浮承諾,在這個縣裡,她這張圖隻買一家。
其實,姬姒在商業上,還真有著敏銳的目光。這揚州多山多丘陵,交通本來是很不方便,再加上這個時節雨水暴多,那洪氏一族,鄉下收來的糧食,有無數不能及時運上來,只能放著霉爛。
因為,不管是驢車也罷,還是牛車也罷,在雨水季節,幾乎是一走山道就會陷入泥濘中,算起來,這些車輛一日走的路程,有時還不到十裡。通常是糧食還在半路,就已經被雨水浸得開始發芽。而那些農村的山間小路,驢車牛車還根本就上不去,全靠人力挑擔。在這種時候,能走山路小道,又不怕泥濘的獨輪車,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選擇了。
因為這種種原因,姬姒的這一副木車流馬圖,幾乎是一露面,便讓洪氏族長動心了。因二百金並不貴,再加上他親眼看到姬姒是琅琊王氏隊伍中的,所以這個交易很容易就成交了。
當天晚上, 當王璃知道姬姒真的憑著那副圖,賺回了成本時,還吃了一驚,不過,這也只是賺回了成本,王璃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當到了第二個縣城,第三個縣城,第四個縣城,當姬姒這樣一個縣一個縣的賣過去,而且因為她是出現在琅琊王氏的隊伍裡,那些豪族不但沒有起壞心思,還每次都爽快的與她完成了交易時,王璃就不高興了。
一個半月後,當他們的車隊終於趕到了碼頭,可以直接坐船前往建康時,姬姒已經靠著那副圖紙反覆販買了六次。當初她投進去的二百金,這一轉眼,給變成了一千二百金!消息傳到王璃耳中時,她也罷,那婢婦也罷,眾婢女也罷,一個個都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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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送到。今天偷了一會懶,下午睡覺去了,所以第一更現在才送來,估計第二更更要到十點左右。
另外,特地感謝送來的三塊和氏璧,以及小樂子,早晨禾苗,九尾卿送來的和氏璧,說真的,我特高興,呵呵,可能是上二本沉寂了,好不容易又得到了大家的關注的緣故,總之特別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