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寒回到谷底时,正看见云燃在洞口树林前,被一群叽叽喳喳的鼠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云燃被围在其中,左边肩膀上站着居高临下的金爷爷,右边肩膀上趴着慵懒惬意的银爷爷,眉头轻蹙,似乎很不知该如何与这些弱小的鼠妖打交道。
沈忆寒看见他的模样,略微怔愣一瞬,很快明白了过来哪里不对。
若是本心意志下的云燃,只怕即便被这么围着,也仍然面色淡漠看不出情绪起伏,眼前这个心绪外露的他……
是心魔。
或者说……是登阳剑功体之下的他。
沈忆寒落到众鼠妖和云燃面前,锦皮鼠们看见他回来,更加鼠头攒动了起来,先前他见过的还只二大爷、狗蛋几只鼠,眼下却不停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沈忆寒见过或者没见过的小鼠妖。
“大王回来啦!”这个气壮山河的声音是二大爷。
于是所有的鼠妖都异口同声的兴奋喊道:
“大王回来啦!大王回来啦!”
兴奋地吱吱声中,夹杂了狗蛋困惑的疑问:“大爷,你不是说这个是大王吗,到底哪个才是大王?”
二大爷不暇思索:“都是大王!”
于是所有的鼠妖又异口同声的兴奋喊道:
“都是大王!都是大王!”
沈忆寒被他们闹得脑子嗡嗡直响,看着被围在鼠群之中动弹不得的云燃,又莫名觉出几分好笑来——
这些小鼠妖实在活泼,阿燃素性喜静,从前不曾清醒时还好,如今恢复了记忆……想必这幅场面,实在颇叫他苦恼。
鼠妖们已经知道数日前姑妄山中发生了一场大战,但他们都胆小的很,没有鼠敢出去看,又一连几日没见过沈忆寒云燃二人踪影,二大爷便头一个担心得很。
沈忆寒想及自己二人很快就要离开山谷,这些小鼠妖也算是跟他们一场缘分,若在从前,或许他会把这谷底的几十只鼠妖捎带走,回琴鸥岛同阿金阿银做个伴……
但这次,他们动身离开后,马上要去的却是灵墟巨渊。
若带着这些小妖,只怕有什么不测,反而连累了他们性命。
好容易解释清楚,才打发走了鼠妖们,又将逍遥了数日的金爷爷银爷爷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灵兽袋。
云燃将他诸般举动看在眼里,心魔形态下本来浮动的情绪竟不知为何,渐渐安定了下来,回到洞府,沈忆寒便转目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重蒙到底要求我什么?”
云燃看着他,一字不言。
沈忆寒又读懂了他在想什么,继续笑道:“现在是不是还想问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
他琥珀色的眼眸明亮逼人,望着云燃时透出一点点狡黠的得意:“怎么?觉得我用元神标记作弊了?那你不妨看看我有没有连接标记?我可没讨巧,就是没有那个标记,我看你一眼,也知道你在想什……唔!你干什么……”
这次话未说
完,便被云燃一把拉过去亲了个结结实实。
沈宗主叭叭个不停的嘴巴于是终于被迫老实了——
心魔形态下的云燃,抓着他腰侧的五指似乎也比平常用力些。
沈忆寒被按在石台上,感觉到云燃修长的五指正顺着他腰侧法衣的缝隙往里钻,他一边看着云燃,一边带着笑意微微喘|息着,断断续续问道:“怎么……你……你恼羞成怒了?我可……我可不光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知道……知道你为什么又没管住心魔……把……把他放出来……你是不是以为……重蒙要求我什么……”
话没说完,两片开合不停的唇瓣,便被云燃修长的食指按住了。
那微凉的指尖带着粗硬的剑茧,在他柔软的唇瓣上略微摩挲了一下,沈忆寒“唔唔”了两声,依稀是在抱怨云燃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但下一刻,云燃的食指便更探进了他唇缝之间。
沈忆寒瞪他一眼,恼羞成怒的牙齿咬了咬云燃的指尖,像是在无声的示威。
云燃被他咬了一口,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垂眸看着他,颈上喉结略滚了滚,手指却继续用力,掰开了沈忆寒的下唇。
沈忆寒被他强行撑开口腔,不得不“啊”了两声以示反抗,一双漂亮的柳叶眼瞪云燃瞪得更用力了几分,眼尾都染上了薄薄的红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他想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又被云燃低头吻了上去。
他一感受到云燃气息,本来坚定抵抗的意志不一会便土崩瓦解,迷迷糊糊之中,不知怎么又揽上了云燃后颈。
许久许久,云燃大概终于满意,才结束了这绵长的一吻,神态亦恢复了冷静——
仿佛刚才那个兽性大发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沈忆寒看出他神态变化,抓着他肩臂哑声问:“他……回去了?”
这话问的是心魔。
云燃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安静的洞中忽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沈忆寒呼吸于是又快了几分。
云燃语气平稳,一字一顿,低声问道:“为什么要问他……沈濯,你不想我吗?”
“难道,这么久以来……你不想我吗?”
他一边问着,肩臂线条却十分平稳,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做。
多年习剑的功夫累积下来,让云燃小臂到指尖这一段的发力又准又稳,即便动作,也分毫不会带动上半身。
沈忆寒唇齿间透出几缕按捺不住的低低气音,琉璃珠子似的眼眸里全是水雾,渐渐无法聚焦,也说不出话来。
云燃却仍不肯放过他,继续低声问道:“沈濯……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这么一问,手下动作也停了。
就仿佛沈忆寒若不给个回答,他便不肯干休一般。
沈宗主的意识正在天上飞着,忽然失了依托,摔到地面落了个结实,目光愣怔片刻,总算反应过来旁边这人不好好
讨好自己,倒是在一心二用、咄咄逼人的问个什么,泛红的眉眼之间露出几分薄怒——
这人分明在胡搅蛮缠。
这半年来的记忆,云燃又不是丢了,自己想不想,他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沈忆寒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怒气溢于言表,纤长的手指抓住云燃衣襟拉近瞪着他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难道这会儿L还是心魔不成?”
“赶紧进来——”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命令。
脾气温和的沈宗主,实在甚少这样不容置喙的命令人……
云燃从他的火冒二丈里终于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喉咙里传出一声轻笑,低头温柔的亲了亲沈忆寒眉心,道:“好。”
潭影浮动,清波摇荡。
*
重蒙求沈忆寒的这件事,的确很出乎意料,事后沈忆寒同云燃提起,他亦很觉意外。
“九尾狐?”云燃道,“……如何修成?”
沈忆寒一边系衣带,一边道:“这我暂时也不知,只是他们族中那位九尾狐前辈给他留下话来,说我是能助他修成九尾妖身之人,你道重蒙为何那么别扭?”
“九尾狐……只有雌性,若他修成九尾妖身,也就意味着要变成雌狐。”
云燃看着他穿衣整发,目光始终未动,半晌方道:“……的确凡有记载以来,所有九尾狐皆是雌性。”
沈忆寒道:“他别别扭扭,我还以为怎么,原来为着这个,我倒觉得没什么,只要能修成大道,是雌是雄又有什么分别,雌性还好看些呢,只是他一口咬定他那位祖狐前辈说我能帮他,可我也委实不知究竟该要怎么帮他……”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去够落在后颈的长发。
云燃站起身,取过梳子,替他挽发,沈忆寒感觉到他在帮自己,也就心安理得的站着让他伺候,继续道:“重蒙这忙,还是等将来机缘到了,我知道怎么帮他再帮不迟,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去看看灵墟巨渊的封印是怎么回事,若那封印真的失效,后果不堪设想,一旦渊中魔族失了封印禁锢,只怕到时候天下大乱,即便我们琴鸥岛远在南海,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云燃一边细细的梳理他乌黑如瀑的长发,一边轻声道:“你从前从不爱管这些事……是因为我吗?”
沈忆寒顿了顿,他已经给云燃看了自己的记忆种子,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在那狐族大泽幻境之中,九尾狐提过若能修复灵虚巨渊封印,云燃便能修成大道——
以那位九尾狐前辈已经飞升的经历来看,这话即便没那么可信,但又很难让人完全不信。
沈忆寒从前的确从不爱掺和什么斩妖除魔、匡正惩恶之类修界玄门正宗热衷的闲事,如今却愿意承了如此苦差,难免云燃认为他是为了九尾狐的这一句看似承诺的话。
但沈忆寒沉默片刻,却道:“不是。”
云燃将白玉簪插|入到沈忆寒发髻之中,闻言动作顿了顿,道:“那是……为了什么?”
“从前我不愿意管这些闲事,是因为有多大能力拿多大碗,从前我只是一个小门小派闲散修士,境界说高不高,这种麻烦自然不掺和为妙,但自得了祖师婆婆传承之后,我之修行一日千里,不可不谓天道垂爱。()”
“而且,自修得桃源心经,我两次突破,雷劫都不翼而飞,我至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祖师婆婆传承种子中亦对此只字不提,你能想象吗,阿燃,世间竟有修士突破不必渡雷劫……我都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轻叹了一声:“其实,你的修行前路不知要怎么走,我又何尝不是前路茫茫?我只怕自己没了雷劫,劫数却会应在旁的地方,既然如此……倒不如承担起一些责任——一些得到了力量的人,该对这个世间承担的责任,与其不明不白的应劫陨落,倒不如死得其所。”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平静,也愈发坚定。
云燃束好了他的发髻,沈忆寒转头,二人眼神相对。
云燃道:“你不会死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就仿佛自己能看到未来一般。
沈忆寒笑了笑,贴过脸去,感受着他落在自己颊畔的温暖掌心,道:“怎么,你舍不得我吗?”
“嗯。”
这次云燃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忆寒眼睫垂了垂:“其实,我想了很久。”
“那日九尾狐前辈告诉我巨渊封印松动后,我心里便有个隐约的感觉,她并不是无缘无故找上我的,万年前……是祖师婆婆封印了巨渊,万年后,我得了她的传承……冥冥之中,必有因果,这一定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阿燃……这件事甚至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修行。”
云燃顿了顿,道:“与你有关,便一定与我有关。”
沈忆寒看着他,笑道:“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人,就像你也不是一个人。”
“对了,我已经写信回门派给了师叔师伯、师弟和子徐,倘若此事了结,我没有回去,就让紫宸师叔暂代妙音宗宗主之位,等将来子徐长成,再将妙音宗交托给他,若我回去了……或者我们妙音宗以后便要多个宗主夫人了。”
云燃道:“宗主夫人……可以是男子吗?”
沈忆寒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正经的问出这种问题,不由失笑。
两人整理完毕,不再多言,出了洞府,凌风行至山谷上空。
沈忆寒回头看了一眼,广袤连绵的山脉在夜色里安眠于他们脚下,而不远处浅紫色的天际线下,便是曾经让整个修界为之色变的沉睡之地——
灵墟巨渊。
“阿燃,我们走吧。”
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