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此类不可复用的阵旗,所能维持效用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七日,沈忆寒倒也不必七日那么久,他在林中足足等了一日一夜,期间日升月落一切如常,劫云都未出现。
他这才终于完全确定,自己已经顺利突破到了小乘初期,而雷劫也的确不曾落下。
原来当初他突破化神时,雷劫未落,并不是因为狮佛芥子可以隔绝小世界外劫云的缘故——
而是如今的他,即便突破,也已经不会引来雷劫了。
这一日一夜间,他静坐在林间,黑龙便一直盘在沈忆寒颈侧安静的陪着他。
到第二日日出时分,沈忆寒仍不敢松懈,始终保持着精力准备迎劫。
再到第三日日出,他才终于确定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大约是精神太过紧张,直到此刻,他竟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灵台桃树竟然又已抽枝,如今再叫它灵台桃树,或许已经不太妥当——
因为此时此刻,他灵台中的桃树已经茂然成林了。
沈忆寒阖目,但觉通身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通透清明之感,那滋味就好像他的身体并非通过五感六识来与这个世界沟通,而是毫无媒介与阻碍一般,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每一缕风的速度、每一株草木的生发、水流的痕迹、云卷云舒,万物的变化都清晰分明异常。
肉身好像存在又不存在——
他睁开眼,能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闭上眼,却又好像成为了这天地之间的一缕游风。
这种改天换地的滋味,沈忆寒唯有在初入道时体会过。
他心里不知怎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并不仅仅是突破到小乘巅峰的结果。
桃源心经开篇便有记载,修习此经,开花则为初果,成枝则为次果,枝生为木,为三果。
初果、次果,三果对应的,分别是心经的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至于第四第五层所对应的,他却并没看到,直到此刻沈忆寒闭上眼,再去重温,却赫然发觉记忆中的心经初篇后半部分,多了一句话——
延木成林,为第四果。
沈忆寒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后头第四、第五、乃至第六、七层的要点,只怕都被祖师婆婆以同样的法子隐藏起来了,若她的传人不能突破到这境界,便无法看到这些内容。
沈忆寒细细将记忆中多出的那部分关于第四层的心经内容看了一遍,收获颇多,不少先前想不通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比如他的劫雷——
虽然关于第四层的心得中,长乐女君几乎只是一笔掠过的提了一嘴,但还是敏锐的被沈忆寒发现了那句最关键的“我心之木,纳容万物,我心之地,无所不留”。
再往后看,祖师婆婆却并未对这句话有更多的解释了。
沈忆寒想了想,姑且推测这桃源心经所生出的灵台桃树具有吞纳包容一些匪夷所思之物的能力,这些东西或许是
根本无法想象的,譬如灵力、魔气……譬如劫雷。
这一点,在狮佛芥子中,灵台桃枝助他化险为夷,吸纳魔气时,沈忆寒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那时的灵台桃枝吸纳了那样多的魔气,却还是安然无恙,显然并未达到它吸纳和净化能力的上限——
劫雷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如今那些细密的暗紫色劫雷,还是闪动在桃树枝干表面,就像是已经完全与它融为一体了,沈忆寒尝试将其分离,但只要刚分离出一缕紫雷,枝干下便会很快浮现上新的紫色细雷。
沈忆寒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均无意外,就好像这劫雷已经与桃枝融为一体了一样,实在古怪得很——
只有这一点古怪也就罢了,如今连他好端端突破到小乘期,竟也没有雷劫了,他就这样平平顺顺、安然无恙,又或者几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突破到了小乘境界。
至于这一切究竟是歪打正着,让他替阿燃挡下当日的劫雷才发生的奇异变化,还是桃源心经本就如此,一时却也无法再去仔细分辨了。
这次突破后,沈忆寒愈发明白到灵台桃树、或者说桃林如今对他意味着什么,可以说灵台桃树生则他生,灵台桃树死则他也不会好过,成了雷击木的何止是那些桃树,如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株长了腿会行走的雷击木?
他抬起手来,只要心念一动,便可看见浮跃在自己皮肤表面的紫色细雷,再一念动,那些细雷却又无声无息的隐于毛孔血肉之下,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些暗色紫雷如今已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无处不在。
沈忆寒想到一事,抬手微微一掠,划出一个水幕诀,心念微动,果然下一刻便见水幕上自己那颗原本浅金色的瞳孔,被致密又深邃的暗紫色覆盖,若不仔细去看,这颜色几乎与一般人的黑瞳相差不大,只是他天生眸色便淡,色若琉璃,如此一来两只眼瞳一深一浅,看着却倒比一边正常、一边浅金色更显妖异了几分。
不过饶是如此,他仍是心下一喜。
妖异了点……倒也没什么,反正这姑妄山本来便是妖族老巢,他的目的也只是不让人看到那只金瞳,联想他与明胤的关系,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沈忆寒打开灵兽袋,将一众鼠妖和彩灵雀们放了出来,但听得呼啦啦一阵振翅之声,数十只漂亮的鸟儿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一边飞一边七一嘴、八一嘴的叽叽喳喳骂道:“可恶的人族!可恶的人族!”
“可恶的龙!可恶的龙!”
“我们要把你们藏在这里的事告诉青雀!告诉青雀!”
锦皮鼠一族也一个接一个的从灵兽袋中出来了,二大爷闻言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刚才金叔叔和银叔叔不是都跟你们解释过了吗,大王把你们关进来,肯定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灰鼠话未说完,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沈忆寒身上气韵的变化。
妖类对于强者的感应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或者说,对动物而言,趋利避害,适者生存,
这是他们本来便有的天赋和能力。
因此即便以二大爷的道行,远远不到能看破沈忆寒修为的程度,却也能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变化。
他喜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具体恭贺什么,一时却也说不出来。
沈忆寒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仰头看了看谷顶,才道:“……你那日所说,狼王何日与狮族带回来的那个人修比斗?”
二大爷被他猝不及防问的一愣,这次回答的却是一只毛色比他深一些、体格也比他圆胖一些的灰鼠,那模样很是有些眼熟——
沈忆寒在鼠群中只略略一扫,便立刻找到了在后面刚出灵兽袋的狗蛋。
两相对比之下,他几乎是立刻确定了这只灰鼠与狗蛋的父子关系。
看来这只灰鼠,就是先前二大爷提过的狗蛋他爹了。
“大概在四天以后。”
狗蛋他爹扒拉着爪子,看样子像是在数数。
沈忆寒想了想,又问:“狼王的居处在哪?狮族的又在哪?双方约好了在哪里比斗?”
这问题显然又问住了二大爷,狗蛋他爹倒是对答如流:“从山谷出去,一路往西北方向,大概走两天,就能看到有一处悬崖,悬崖上掉下来高高的水,狼王和狼族就都住在悬崖上。”
沈忆寒有些讶然,道:“你们一族不是都不离开谷底的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狗蛋他爹依旧很淡定,道:“只是二哥他们从不出去而已,从谷南有一条隧道能出谷,平常都是我走,偶尔出去换点东西。”
二大爷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大约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一问三不知的尴尬,举起爪子干咳了一声,道:“谷外世界很危险的,好鼠没事不要出去。”
又道:“大王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忆寒笑了笑,道:“我也是时候该出去看看了。”
二大爷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噗噗噗几步上前苦口婆心道:“大王,你可别冲动啊,马上狼王就要和那个狮族的人修比斗了,万一他们看见你的眼睛……咦,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话未说完,沈忆寒身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与妖族境界每往上一点,妖身和妖魂都会变得更加强悍不同,人族修士的天赋却都点在了智力上,各种法术层出不穷,化形术便是其中的一种。
此术若在小乘期以下,即便各门各派所传授的花样众多,归根究底却不过都是障眼法罢了,人修之中,只要境界高于施术者,看穿这种障眼法的猫腻并非难事,但对妖族而言,要识破人族修士的法术,却是一件大大的难事。
而人修突破到小乘境界以后,所施展的化形术更是不仅仅只限于障眼法的程度,若是功夫到家,这种化形术可以改换修士们的面貌形态,而这一切都是可以感受、触摸的,这已经不是拟真,而是的的确确成真,妖族几乎无法辨别。
化形术不是妙音宗的宗门所传之学,沈忆寒对其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
心得。
但祖师婆婆的传承中,对化形术却是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初级到进阶、从入门到精通,不难看出……祖师婆婆当年对此道不可谓不造诣精深,琢磨这化形术于旁人而言或许无甚大用,但以她的性情,只怕无论是变个模样去捉弄人、又或者玩点什么花样……那都完全是在沈忆寒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
此刻用得上,沈忆寒便匆匆扫了一遍,从其中化形为妖的许多篇中挑了最前面的一篇,想来应该是难度最小的。
沈宗主悟性一贯很好,只要他有心学,无论什么上其手来都是不难的。
因此数息功夫后,众鼠看着他头上冒出来的两只狐狸耳朵,还有身后出现的一条毛茸茸的雪青色大尾巴,都是齐齐怔住。
二大爷震惊道:“大……大大大大王……您不是人族吗?怎么……怎么……”
沈忆寒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耳朵,感觉手感很是逼真,他倒的确万没想到,祖师婆婆化形术中化妖篇的第一篇竟然是狐狸……不过也无所谓了,在这姑妄山中,只要有个妖身就可以,具体是什么妖,倒也不重要。
他这么想,便笑了笑,也这么回答道:“总之你们已经认了我这个‘大王’,我是人是妖,很重要么?”
二大爷道:“那……那那那倒是不太重要,大王,您这是要离开谷底么?”
沈忆寒道:“嗯,去去就回。”
他话音一落,不等二大爷说什么,已经拍了拍颈侧的黑龙。
云燃会意,龙身在他面前即刻变大。
倏忽之间,一人一龙已经拔地而起,朝着谷口飞去,待众鼠们回过神来,抬头往天上看时,已经只看得见一个小黑点了。
二大爷傻眼了,捧着爪子念念叨叨道:“这……这这这这走的也太快了。”
狗蛋他爹亦有同感,在旁慢悠悠道:“会飞真好。”
狗蛋在旁听着他大爷和爹聊得牛头不对马嘴,急得六神无主道:“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爹,他们就这样出去,万一……万一被玄霄大王发现,那天青雀来……二大爷还撒谎骗他,咱们不是死定了?”
二大爷还没缓过神来,狗蛋他爹倒是仍然老神在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慢慢回答道:“青雀给狮族做事,玄霄大王又管不着他,你怕什么?”
狗蛋无语片刻,道:“那……那就算他们被狮族发现,不也是麻烦的很?我听说狮族带回来的那个人修,有很多奇怪的本事……”
这下二大爷终于回神,闻言叹了口气道:“那也没办法了,两位大王都已经走了……咱们又不会飞,也只能听天由命。”
一只毛皮有些发黄的灰鼠埋怨道:“什么大王,都是大爷您老惦记太爷爷传下来那些什么好妖就得认一个好大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现在连三岁的鼠都知道,咱们这山里只有一位妖王,他们的身份肯定有问题,那天青雀来找人,就该把他们交出去,这下可好,‘大王’说走就走啦,咱们指不定还得受连……”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狗蛋伸出圆圆的爪子戳了戳:“小黄,别说了。()”
二大爷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些小娃,懂什么懂?那天我和狗蛋来,一见到那位龙大王,就觉得他身上的气势比玄霄大王还要厉害,我可活了七百九十二岁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小娃子,你知道玄龙是什么吗?那可是比狼、比狮子还要强大一千倍、一万倍的妖族,传说种万余年前,玄龙一族就已经举族飞升上界了,你想想这山里几千年了,可有一个飞升的妖?那位龙大王……和传说中的玄龙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大有来头的,还有另一位大王,他那只眼睛我肯定不会看走眼……太爷爷说过了,像咱们这种妖,修炼个千八百年的也化不了形,所以遇到厉害的妖,投诚一定要趁早!等到以后人家成了妖王,还有咱们什么事,没门啦!”
*
沈忆寒却不知道一众鼠妖正在畅想他与云燃以后做了妖王后,扬眉吐气的鼠生。
他许久不曾飞行,几乎忘了凌风而行的滋味,是以刚才从谷底上来,第一反应不是去取鸾鸳,反倒是本能的就想去骑黑龙,等飞到了一半,才想起那日青雀到谷底找人,阿燃的本体恐怕不太适合给人看见。
这才赶忙拍了拍黑龙的背,叫他只降落在谷口,不必到高空之中。
黑龙复又变小,缠回了他手臂上。
虽说云燃的龙身变小后,黑漆漆的小小一条,若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他头上的龙角,但毕竟那叫青雀的鸟妖曾经点名说要找一条黑龙,恐怕是已经有所察觉,沈忆寒还是觉得谨慎些为好,便道:“阿燃,你可能将龙角收起来?像蛇那样。”
小黑龙仰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沈忆寒见状,看着黑龙那双乌黑的龙目,心知他应该是听得懂自己这话的意思的,只是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收起龙角,叹了口气,也只得道:“好吧……那如果有人来了,你就躲起来,躲到我袖子里,好不好?”
这次黑龙低下了头,继续将脑袋靠在了他的颈间。
沈忆寒见状,知道这是阿燃如今回答“知道了”的方式,心中这才终于放下了几分,在树林中朝着狗蛋他爹所说的西北方向走去。
锦皮鼠要走两天的路程,换人来走,理当快上不少,更何况沈忆寒在脚上用了一定比例的缩地术。
然而他就这么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走到东方天空都已露出微微的鱼肚白,仍是未见到狗蛋他爹所说的那个悬崖,和悬崖上落下的高高流水——
即便距离上有些差距,以他的脚程,也早该到了,难道狗蛋他爹压根就是记错了方向?
沈忆寒正自百思不得其解,却忽然听得前方林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黑龙反应颇快,未等那声音靠近,已经一路向下,顺着沈忆寒的袖口爬了进去。
等到面前的人影出现,小黑龙已经完全藏好在沈忆寒袖中了。
沈忆寒心下松了口气,定睛一看,眼前的却是个细眉杏目、面貌俊秀、眉眼间
()略带几分邪气的锦衣男子。()
这男子穿得一身雪白,端的是副翩翩出尘的好相貌,然而这深山老林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富家公子打扮、孤身一人的年轻男子,沈忆寒除非是傻了,才会觉得眼前这位真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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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的确从这白衣公子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很淡很淡,若不仔细一点,几乎察觉不到。
那白衣男子靠在一颗老树上,侧目看着他微微一笑,露出一种寻常男子决计难有的风流情态来,道:“小家伙,你可知这一片可快要到狼族的领地了,你在这里绕来绕去,万一被他们抓住,那可落不着好果子吃。”
沈忆寒愣了愣,一时没把他嘴里的“小家伙”和自己联系起来,道:“……你是在叫我?”
白衣男子不再倚靠树干,直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道:“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哪个连耳朵尾巴都还不会收起来的‘小家伙’?你是哪家的,才刚学会化形之术,就这么按捺不住跑出来想凑热闹?可是为了狼王和那个人修比斗的热闹……呵呵,我今天可是大发慈悲了,这种热闹不是你凑得起的喔,最近狼王的无名火,可是大得很呢。”
沈忆寒闻言,心中只略想了想,倒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他为什么叫自己小家伙——
妖族化形,大都为了混淆视听,目的便是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本体,因此像他这样露出耳朵尾巴的化形法,可以说是全无作用,虽使用了灵力施展化形之术,伪装的效果却半点没起到,还不如直接以本体示人,可以说完全是画蛇添足的行为。
在妖族之中,似他现在这副半人半妖形态的,显然是化形之术尚未修炼到家,而会以这种不伦不类样貌示人的,想必不少都是才学会化形之术,还新鲜着想以人族样貌示人的,也无怪这白衣男子会叫他“小家伙”。
若在从前,他即便察觉到此人是妖类而非人族,但要看出他的本体,恐怕却也不是容易之事,但如今沈忆寒只要心念一动,眼中看见的白衣男子便从人形发生了变化——
竟然也是只狐妖……难怪他会对自己“大发慈悲”了。
沈忆寒佯作不觉,索性顺着白衣男子误会的演了下去,先是目露警惕后退了一步,又如临大敌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谁?”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我是谁……怎么,小家伙,难道你看不出咱们是同族么?至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语罢转身便朝前方树林中某个方向走去,沈忆寒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那白衣男子走了几步,果然渐渐化作一条纯白的狐,转目看着他道:“前面这段路,得换回原型走。”
沈忆寒顿住了脚步,却没有立刻动弹。
白狐见状,看着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玩味,道:“怎么不变回去,该不会是不能吧?”
沈忆寒看了他一眼,不曾搭话,只也跟着摇身一变,眨眼之后,已成了一只通体雪青色的狐
()狸。
那白狐咂咂嘴,似乎略有些失望,道:“……还以为又是山里混进来的人修呢,你怎么还真是个‘小家伙’。”
沈忆寒:“……”
白狐道:“好了好了,我不过就是顺便试一试你罢了,干嘛一脸我骗了你的样子,要带你去看的东西可不是假的喔。”
他语罢便继续往前走去,沈忆寒跟在他身后——
方才施术时,阿燃却是又变小了些,此刻正附在他肚子底下的皮毛之中,几乎无法被旁人察觉。
四脚着地走路的感觉有些怪,沈忆寒很少施展这么彻底的化形术,好在前面有白狐这么一个“同类”范例,他才能依样画葫芦的边走边不着痕迹的学习狐狸走路的动作,否则恐怕是还没走出几里地,就得四脚打架的摔一跤。
白狐走到前方一颗断了的巨树跟前,停下了脚步,道:“就是这里,跟我进来。”
沈忆寒仔细一看,才发觉前方山路中断,中间是一处断了的深沟,那巨树中空断落,另一头却正好搭在深沟那边。
白狐说完,便钻进了树洞,沈忆寒跟在他身后,只觉树干中传来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好在这段路不算长,很快眼前乍一开阔,两只狐狸已经出了树洞。
眼前一片青碧,山色如画。
沈忆寒抬头望去,但见一个不算太高的小山崖上,正汩汩往下落着泉水,泉水落处,水流缓缓下淌,从一个月牙型的聚水池朝着山势低处而去,那池面形似月牙,如此景致,实在是静谧美丽。
沈忆寒看到眼前画面,心下却想,这地方怎么看起来……和狗蛋他爹描述的那个狼族居住的悬崖那么像,他方才在周围绕来绕去,却压根没发现还有这么一条路——
想想的确是人身时,自己根本不会想着要钻树洞,在鼠妖眼中,那树洞却无疑是一条可供行走的路,自然也不必多解释什么,一时心中不由有些无奈。
他顿了顿脚步,道:“这前面是狼族的领地吧……我们是不是还是不要再往前了比较好?”
白狐回头看他一眼,一双上挑的眼睛似笑非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放心就是了,只要跟着我,不会被那群傻狼发现的。”
语罢便转身继续往前走,沈忆寒只得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我相信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话未说完,白狐却已经在前方一处灌木前停下了脚步,用吻部推开了重重叠叠的枝蔓,道:“喏,你看。”
沈忆寒朝他拱出来的那个洞口往里一看,果然看见洞的那头一处山脚下正趴伏着十几匹狼,体型有大有小,毛色各异,都在晒太阳。
沈忆寒屏住呼吸收回了目光,朝着白狐扭了扭脑袋,意思是叫他赶紧走。
白狐动了动耳朵,脸上像是在笑,在沈忆寒身边低声道:“别怕,这些都是怀孕的母狼,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她们是发现不了你的。”
沈忆寒闻言,心下一动,扭头看他,也
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白狐望着他,神情明显是在笑。
“这山里难道有什么是我们狐族不知道的事吗?”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沈忆寒心下一跳,一时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真身已经被这狐狸看穿——
此念一出,他心下狂跳,当即本能的反应就是转身朝四面八方看去,四野却是极为安静,除了他们两只狐和灌木那头山坡下休息的母狼们,再没有第三个妖兽。
白狐看着他的动作,噗嗤笑出了声来,道:“怎么,这会才开始担心我不安好心?我要是真想害你,你可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这头正自说着,那头却忽然传来母狼们受惊的嚎叫声,白狐和沈忆寒都是一愣,扭过头去,却见山坡上跑下七八只棕红色的东西,连沈忆寒都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几只母狼已经扑上前去,和那几只东西厮打在了一起。
白狐状似惊讶道:“啊哟,这些豺是活腻了么,居然敢冒犯到狼族的领地……”
他话音未落,沈忆寒与白狐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粗嘎低沉的男声——
“是啊,重蒙,堂堂狐王,为什么会鬼鬼祟祟的带着一个小辈,出现在我狼族的领地上,难道是活腻了么?”
沈忆寒闻声,心中一沉,回过头去,却正对上一双森白的狼目。
眼前这只狼妖通体雪白中掺杂着一点灰黑,这狼妖不知是何时靠近至此,沈忆寒竟没有发现。
这是一只境界在他之上的狼妖——
天阶。
他的脑子里几乎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名字:玄霄大王。
虽说他的确是为了这位狼王和谢小风而来,但也确实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以这种方式见到了狼王。
还不等他如何思索,那狼妖已经两步上前,抬爪一巴掌将白狐的脖颈按在地上,低头俯视着他冷声道:“重蒙,你又在搞什么鬼?”
那白狐体型不过是这狼妖二分之一还不到,此刻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却是半点没有反抗之力,饶是如此,他竟也不急,虽被按着,仍是不见慌张,优哉游哉瓮声瓮气道:“搞什么鬼,我又不是第一次上你们这溜达,以前你不是也不跟我生气么?最近火气就这么大?”
又道:“哎呦,能不能松手,上不来气了,我这有小家伙看着呢,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这个狐王留点面子?”
狼妖闻言,冷哼了声,倒是真把按着白狐的那只爪子挪开了。
沈忆寒在旁边听得哑然无言片刻,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这白狐便是那狼妖口中的“狐王”,他这倒真是好运气了,出来一趟见了个狼王不说,连狐王也一并被他撞见了……
只是他虽扮作狐族,方才却半点没认出那白狐的身份。
他毕竟是第一次化形假扮妖族,岂知装什么就真的遇上了什么,不仅让他遇上一只狐妖……居然还是狐王,都说狐族生性狡诈聪明,恐怕方才在这狐王眼中,自己多多少少已经露了馅,否则,这白狐方才不会
句句都是试探,显然是已经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但听这两妖所言,似乎颇为相熟,那白狐却没挑明他的身份有猫腻……
沈忆寒心下一动,朝着白狐看去,却见他也正笑着看自己。
*
狼王玄霄不愧是这姑妄山中新选出的妖王,狼族栖居之地和锦皮鼠那样的阴暗谷底压根不能比,这一片不仅山清水秀,景致宜人,灵气充沛,更兼修筑了房屋,不少化了形的狼妖在屋舍之间穿梭,看起来几乎与人族聚居之地没什么区别。
沈忆寒本来担心阿燃藏在他腹下,会不会被玄霄发现。
毕竟是天阶妖兽,整个修界掰着手指数也没几个,但岂知那巨狼却与狐王似得,半点不像是有所察觉的样子。
若说这满脸意味深长、明显别有用心的狐王可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狼王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必要,玄霄看起来没发现,想必便是真的没发现。
沈忆寒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进了狼王居处,一人两妖——或者说三妖便都化成了人形。
沈忆寒还是保留了半人半妖的模样,假装自己没能力完全化人,那狼王玄霄却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显然对他这样的小妖并不感兴趣,不过是碍于重蒙的面子,才也在房中给他留了一张椅子。
有狼族侍女进来给三人倒了几杯喝的,沈忆寒低头一看,却是些稠白的不知什么兽类的奶,闻起来除了乳|香还有些腥膻,叫他一时有些无法下嘴。
重蒙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笑眯眯道:“这山北早就是你玄霄大王一个人的地盘,豺族那样的货色,早就被打得不敢露头,如今居然又长了狗胆,敢来挑衅生事,只怕是借的别人的胆呢,哈哈。”
玄霄闻言冷面不语,这狼妖所化作的人形,魁梧高壮,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也像座小山一样,只是他面上肤色是种不带血色的灰白,又未蓄须,因此观之略显森冷。
重蒙见他不言,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又挑了挑眉毛,道:“怎么,这会脾气又这么好了,你只有欺负我的时候脾气大是吧?我可不信你就猜不出来这群豺背后是谁在撑腰。”
玄霄冷冷道:“猜出来怎么样,猜不出来又怎么样?哼……卑鄙无耻之举,等到比斗过后,我自然将那人族碎尸万段。”
重蒙道:“只把他碎尸万段有什么用,那个人族,不过是明璨推出来的一个傀儡罢了,你是要做姑妄山妖王的人,就这么容着他们骑在你狼族头上拉屎?”
玄霄顿了顿,道:“……明璨是明胤的弟弟,我不能杀他。”
重蒙听了这话,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道:“难怪你这妖王屁股蛋子还没坐热乎,就被别人惦记位置,什么明胤不明胤的?他狮族就算沾了先妖王的光,在姑妄山风光了百年千年,如今也已经是前尘旧事了,现在你是妖王,他们都这样挑衅了,你还要忍,我嘛……也就罢了,毕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交情,你狼王是怂是孬,我狐族也都跟着你,可其他族支呢?”
“看看你如今这样,谁还愿意跟着你,连青雀这么只孤家寡人的臭鸟,也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公然跟你作对,再这样下去,我看也不必等什么四日后的比斗了,反正你赢不赢的,最后也都不敢拿明璨怎么样,他还是要兴风作浪、作威作福,既然如此,这山里的小妖小族心里认他这个狮王,比认你这个妖王还多些,你做不做妖王的,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果然玄霄听完了,面色黑的像是锅底,一拳砸在旁边桌上,震得那桌子砰一声巨响——
沈忆寒本来好端端坐着,倒被这动静给吓了个够呛。
玄霄道:“那你说,怎么办?”
重蒙顿了顿,道:“怎么办?这还用我教你?从前明胤是怎么立威的,你难道不知道么?”
玄霄闭了闭目,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那个人族,如果真是从前明胤大王认过主的人修,祖父说过,此人颇有神通,叫我不可轻敌,现在就找上门去,是不是有些……”
沈忆寒在旁听着,心下暗忖,看来这些姑妄山中的妖族对风燮魔君,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如今姑妄山外,人族正邪两道修士打破了千年来白河南北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算是决裂交战了,谢小风早不夺晚不夺,非要在这个时候争姑妄山的妖王做,以沈忆寒对此人的了解,只怕也绝不是什么为了让那狮王来做姑妄山的妖王。
谢小风与“贺兰庭”如今和那梦中一样,又勾结在了一起,此事只听当日“贺兰庭”所言,倒也不难猜到……若真让他如愿以偿,把持了姑妄山上上下下数十万妖灵,只怕玄门众修士都会有大麻烦。
想及此处,他心下不由暗叹了一体口气。
若在从前,阿燃尚且不曾魔化之时……如此要紧之事,自己即便没有头绪,也没有思路,但阿燃却应对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形,只要与他商议一番,定然也能理清思路,如今却……
如此想着,沈忆寒不免略动了动衣袖,却忽然面色微微一变——
阿燃仍在他袖中缠着他的手臂,可此刻却是一动不动。
他隐约觉得不对,左手抬了抬衣袖,右手不着痕迹的探入袖口,去摸袖中阿燃的龙身,触手却一片冰凉,毫无温度。
……阿燃这是怎么了?
沈忆寒顿时再无心思听那头两妖交谈,偏偏此刻他既无法离开,又不能揽开衣袖看阿燃的情况,只能用手指拨了拨黑龙的龙尾。
这里是小龙最为敏感的地方,以往每次沈忆寒触及此处,无论云燃在干什么,都会轻轻摆一摆龙尾,柔软的尾鳍在他掌上拂过,似乎是无声的抗议。
此刻,那小小的龙尾却是任他拨弄,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