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难得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扫兴。
沈忆寒想了想,从乾坤袋中取了一把月琴出来,才一边拨琴,一边与那少女相和而歌。
他的嗓音沉而柔,才刚开口没两句,篝火前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不知怎的,原本热情奔放的曲子,衬着沈忆寒指下月琴婉转的音色,却显出几l分欲语还休的意味来。
那少女与他相和而歌,两人声音同响,像是天地间清扬的风托着只翩翩飞翔的黄鹂鸟。
歌声里确有缠绵的情意,沈忆寒的目光始终没从云燃身上挪开。
一曲唱罢,人群中欢声雷动,那小麦色皮肤的少女十分敏锐,看了看旁边的云燃,又看了看沈忆寒,忽然低声笑着对沈忆寒说了句什么。
这次她说得极快,沈忆寒略微一怔,才朝她也用南地的口音笑答道:“谢谢你。”
那女孩子还未说话,边上已有人送上了花冠予她带上,她的注意力也便从沈忆寒、云燃二人身上转移,年轻又生机勃发的脸上洋溢出快乐而略带羞涩的笑意。
几l个少年将她抱起,抛向空中,又牢牢接住,人群里爆发出欢笑声,气氛变得越发热烈起来——
沈忆寒笑着看了一会,才转目看向边上云燃,道:“阿燃,你可知她方才同我说什么?”
云燃顿了顿,道:“……什么?”
沈忆寒道:“她说……愿我们永远幸福,直到太阳不再升起的那天。”
云燃望着他,乌黑的眸子亦映出明亮的火光,沈忆寒与他相视一笑,道:“连十几l岁的小姑娘都能看出来,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云燃沉默了片刻,道:“并未,这样很好。”
沈忆寒本来便是逗他,看他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又是乐不可支的笑了半天。
鱼篝节的晚会一直热闹到天明,云中渐渐起了小雨,镇民们才各自散去,纷纷回家躲起雨来。
*
自回来路上发生那件事后,沈忆寒本想问陆师伯,他与常师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此事毕竟涉及到陆奉侠与他爹娘的往事,这种长辈间的私隐,他一个晚辈,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太好开口——
不能问陆师伯,那便只能问常师弟了,可惜那头更是连忽悠带打哈哈,半句实话也不肯说。
沈忆寒心知他不愿讲,恐怕自己即便逼他也无用,又见两人那日之后虽然互相之间不再说半个字,其他倒还是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想到他两个从前关系本来也算不上好,即便如今变成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太要紧的,再有天大的矛盾和冷战,毕竟还是同门师伯师侄,兴许过段时日,他们自己也就想通了。
沈忆寒于是便也没再过问。
谁知动身离岛的前一日,陆奉侠却来见了他。
天色未明,沈忆寒却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他眼中有血丝。
陆奉侠道:“……歌笑可在宗主这里?”
沈忆寒道:“师弟?并未。()”
陆奉侠闻言,杵在原地,半晌才道:“他走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忆寒一愣,道:“他走了……走哪里去?师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奉侠抿了抿唇,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无言良久,才道:“昨夜……他在我那里。”
沈忆寒想了想,道:“师伯可是又教训他了?难道常师弟……又说了什么?”
“……”
沈忆寒嗅到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酒气。
陆奉侠是刀修,虽然持礼守成,但骨子里有些东西却是变不了的,比如刀修对酒的热爱。
自沈忆寒有记忆以来,他这位师伯几l乎过得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非说有什么爱好,那就是爱酒,只不过他一贯十分克制,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什么时候不能喝,所以从来不曾因此误事。
沈忆寒也给他送过不少佳酿,凡间美酒也好,能喝醉修士的仙酿也罢,都应有尽有。
陆奉侠昨夜喝酒了。
沈忆寒想了想,并没提这事,只是道:“那师伯可知……常师弟为何要走?”
陆奉侠沉默片刻,道:“……怪我饮酒误事。”
如何误事,却没仔细说。
沈忆寒心下想了想,恐怕多半是师伯醉酒后,同常师弟说了些不留情面的话,又或者如那日一般,打了他一记耳光或者别的……倘如此,酒后发火,恐怕手下没有轻重,那也无怪师弟负气而去——
这二人数百年间,便是摩擦不断的。
陆奉侠其人,对人对己都是一样严苛,但凡触及他底线,几l乎从不留情,不仅罚得重,说话也极其难听。
多年前,常歌笑招惹了南海附近一个并无辖界的小家族,被人找上门来,事了以后,门中对他倒是不曾重罚,然而陆奉侠知道了,却将他绑来,在宗中祠堂关了整整半年,还对沈絮说,若再不对他加以管教,等有朝一日,他给妙音宗惹来收拾不了的祸事,那便悔之晚矣。
常歌笑当时正是叛逆的年纪,从旁人耳里得知他说自己是个祸根,如何受得了这气,立刻留书出走,后来沈絮足足找了两三年,才将他找到,又不知好说歹说劝了多少,他才肯回来。
从那以后,常歌笑便是和陆奉侠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见了这位师伯,只恨不能躲八百里远。
直到沈絮死后,宗中操办她的后事,守灵过后,这两个人的关系才稍有缓和。
虽然缓和的也并不多,但好歹不至于水火不容了。
沈忆寒见陆师伯眼中血丝越来越重,没敢细问他究竟是如何饮酒误事,想了想,只道:“那师弟这次走……可留书了?或者留了别的什么?”
陆奉侠动作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只金雀簪来。
沈忆寒一见此簪,便即愣了愣——
因为……这支簪子他认得,是沈絮的遗物。
常歌笑爱作女子打扮,精于钗妆,沈絮自小看着他长大,做师尊的当
()然不会不知道徒儿的癖好,她当年不仅知道,甚至还亲手教了常歌笑不少,又送给他许多东西,这支金雀簪就是其中之一。
此簪本来是沈絮用过之物,后来给了常歌笑,沈忆寒记忆中,常师弟对沈絮留赐之物,一贯极其珍爱,这支簪子更是尤甚,连他也没见常歌笑拿出来用过几l回。
沈忆寒道:“他只落下了这个?”
陆奉侠未答,想是默认了。
沈忆寒心念一动,忽然电光石火间想到,师弟既会落下此物,那便是说……昨夜里他在陆师伯洞府中是女子打扮?
……这倒奇了,陆师伯不是一贯容不得常师弟扮作女子么,怎么会让他这般模样留在自己洞府?
他脑海中忽然起了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几l乎惊得脸皮都颤了颤,抬眸看了看陆师伯……又看了看陆师伯。
两人之间忽然一片沉默。
半晌,沈忆寒才道:“……师伯也不必太担心,常师弟想必只是一时怄气,这才出去散散心,我与云真人明日离岛,前往拨云城相助各派剿灭洞神宫,等此事了结,我回来后,若师弟仍然未归,我必将他寻回。”
两日前,沈忆寒已经告诉过陆奉侠自己和云燃改变主意,打算前往拨云城参与讨伐洞神宫的事,因此陆奉侠此刻听了,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只道:“好……既如此,宗主万事小心,岛上事务一切交由我与紫宸便是,不必挂心。”
沈忆寒自是应下。
陆奉侠临走前,却又顿住了脚步,似乎犹豫了半天,才道:“倘若宗主路上遇到歌笑,他如不肯回来,还请宗主替我与他说,昨夜之事……”
语及此处,接下来的话,却好像又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沈忆寒心中大概有个猜测,道:“师伯有什么话,还是亲口同师弟说吧,师弟天赋异禀、心思敏锐,有些话异口而达,到他耳里,只怕便和最初不是一个意思了。”
陆奉侠动作顿了顿,抬眸望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这次动身前往拨云城,除了沈忆寒、云燃二人之外,还带上了严柳与小石头。
之所以带上严柳,一来云燃已经答应他,许他拜入昆吾,此行正好顺路将他带回去,二来沈忆寒已将那十几l个清江严氏的死士原样送回了他家——
他并未说这些人是自己在潮风城外撞到他们追杀自家公子,而是改了个口,说洞神宫的尸傀儡出现在潮风城,这十几l个死士为洞神宫所俘虏,于是恰好将他们救下罢了。
自然,真相究竟如何,这些人回去即便自己不敢说,想必也是瞒不过严氏家主与他那位夫人的,沈忆寒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无非是给严家留个面子罢了,他如此说辞,便是在表态,会替严家将这件见不得人的家丑捂住,严家若不傻,定得承下这个情。
即使那位严夫人得知后,心中不知怎么骂妙音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坏了她的好事,但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恐怕尚且大有麻烦——
严家
家主是同意她将严柳送往昆吾剑派,用这个儿子的前途保得严夫人亲生孩子将来的家主之位,但不代表他能默许严夫人对严柳赶尽杀绝。
严家内部家事如何,自然已与沈忆寒无关,但既然如今严家人已经知道严柳在妙音宗,沈忆寒便没有将他在琴鸥岛上久留之理,否则总得给人家个说法。
此行带着严柳继续前往昆吾剑派投师,倒可顺理成章解决这个麻烦。
至于小石头,则是咬死了沈忆寒在哪,她便在哪,沈忆寒本劝她留在岛上,说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小石头却是死活不依,燕子徐亦好说歹说劝了她半天,然而都是丁点用没有。
一块石头如此倔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沈忆寒知她虽如今看着温和无害,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她约法三章罢了,若将她惹急了,不再顾及这些,可不知以她的本事,会干出什么来。
只得答应了让她跟着。
三人一妖就此上了路,严柳虽然灵力低微,无法飞行,但有沈忆寒、云燃,一个化神,一个小乘,要捎带上他,自然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数日之后,抵达中州以南地界。
沈云二人本想先将严柳送到昆吾剑派投师,再行前往拨云城,谁知还未近昆吾山脉,云燃便蹙了眉,忽道:“……门中启动了护山大阵。”
似昆吾剑派这般大派,自然都有护山结界与阵法,只是如非遇到生死存亡之际,寻常时不会轻易启动,因为哪怕只短短一个时辰,运转这样的大阵所消耗的灵石灵脉,都是远超想象的。
昆吾剑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启动护山大阵?
沈忆寒道:“难道你门中起了什么变故……大阵既已启动,内外互不连通,只怕你门中运阵守山的弟子,不会再放咱们进去。”
云燃取出传讯玉简,片刻过后,他抬眸望向沈忆寒:“师尊传讯:门中混入了魔修,葛师伯受人暗算,方才已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