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姑妄山中某处山谷。
十几个少年修士被结结实实捆了手脚,扔在一座模样古怪的乌金笼子内。
这十几个人修少年,看装束打扮各不相同,大都是玄门弟子,其中**个着靛青色练功服、头束道冠的——
若沈忆寒与云燃此刻在此,一眼便能认出这正是昆吾剑派门下弟子打扮。
这些昆吾弟子,往日总是剑不离身,如今被捉来,落得这副狼狈模样,剑便也被缴去,不知所踪了。
这些少年,有的身上伤势不重,还有力气动弹、或者露出些绝望神色;有的却不知经历了什么,一身法衣破损褴褛、浑身触目惊心伤痕,或低着头坐在笼中一动不动,或者干脆就被尸体一般扔在地上,若不是胸膛隐隐还有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有两个看不出死活的少年弟子,俱是穿着一身雪青色法衣。
这身雪青色法衣,在此处地界,本该少有人识得。
毕竟妙音宗在修界百宗之中,本算不得什么大派,顶多只是中流,门下弟子数量也并不多,修界真正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亦是少数,自然就不似昆吾剑派、长青谷、还有几大世家那样单凭打扮就能让人一眼辨出他们的师门传承。
但此刻在这里的十几个少年修士中,恰恰便有能认出这身法衣的人——
“这位师兄,你是说,那边的两位同道……是妙音宗弟子?这怎可能?且不说他们宗门远在南海,与北域万里之遥,就是先前诸派同道集结时,也未曾听闻此次妙音宗参与了除魔之战呀?而且他们沈宗主不是……”
这压低声音说话的弟子,看衣着正是昆吾弟子,只是他言及此处,不知想起什么,却不敢继续说下去,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就算真的是他们。”旁边一个少年叹气道,“你没看见也都成了那副样子了么?如今别说他们那位沈宗主早已失踪,也救不得他们,就是咱们……在这古怪笼子里,也半点运转真元不得,若这几日门中再不来相救,只怕我等的性命,也是要送在这些妖族手中了。”
“真是晦气!”另一个弟子啐了一声骂道,“往日都说此地山中虽然有妖,但早已数千年不与人修过不去,连那些魔修那样作恶多端凶神恶煞的,都能跟它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偏偏咱们这么倒霉,只不过是凑巧路过,便被那些狼妖捉来,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魔修作乱,连妖修也来掺一脚,他们就不怕若真动了咱们,被师尊与诸位前辈知道了,扒了他们的皮?”
话虽说的威风,但形势比人强,众少年被关在此处已有数日,却也都心知肚明,他们既然已被抓来,无论师门得知后会如何同那些妖修算账,自己等人若真在此丢了小命,死了也就是死了,却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有个年纪稍小些、并非昆吾弟子打扮的少年哑声道:“可……若是诸位前辈们不曾察觉,或者察觉晚了……咱们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这次他的话没人回答。
日头西下,夜幕渐渐笼罩了天空,一阵山风吹过,只从不远处同在笼子里地上几个生死不知的少年弟子身上吹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小弟子似乎渐渐从众位师兄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恐惧之意愈发涌上心头,抽了抽鼻子,终于再忍不住带着哭腔崩溃道:“可是我不想死……”
童沐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若在从前,听见旁人哭的这般吵人,而且哭得完全于事无补,只会徒增众人心中不安,只怕他早已忍不住不耐烦,要出言讥讽几句。
但今时今日,物过人非,他也早不再是当初沉秋峰座下,那个恣意跳脱、说话不过脑子的二弟子了。
“你不会死的。”
那小弟子和其他少年闻言都是一愣,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是他,其他门派弟子倒罢了,昆吾剑派一众弟子们却都露出些古怪神色来。
那小弟子不觉有异,只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转头看着他问道:“真的吗,师尊……诸位前辈,他们会来救咱们吗?”
童沐尘无视了那头其他师兄弟的怪异眼神,垂眸看着小弟子泪光盈盈的眼睛,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将我们抓来此地的人,不会轻易杀我们,至少现在不会。”
或者说,不会轻易把他们都杀了。
这话倒是让众弟子都颇为意外,有人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童沐尘看了看那个追问的昆吾弟子,嘴角终于还是没忍住露出了点似嘲非嘲的笑意,道:“难道你们现在还没发现,这些妖修将我们抓来此地,是为什么吗?”
那弟子道:“还能为什么,无非见如今咱们人修正魔两道针锋相对,他们好来掺一脚,杀人害命,抢夺咱们的法宝……”
话说了一半,倒也想起自己等人被关进来时,乾坤袋等一应法宝便早被收走,于是剩下的话便卡住说不下去了。
有个别派少年弟子道:“这位师兄言之有理,此事我也有些好奇,若为了夺宝,咱们的灵剑宝囊都早已被他们拿走,如今留着我们却不动手,定然有别的目的。”
方才那昆吾弟子道:“难道是用咱们的性命去和师门要挟,好谈条件、换好处?”
童沐尘闻言,嗤笑一声,那昆吾弟子见状,不由怒道:“有话直说便是了,你阴阳怪气的笑什么?怪道乔师伯不喜欢你,非将你……”
他话未说完,却被身边师兄弟拉住了。
童沐尘脸色稍冷了些,却仍未露出怒色,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你们既然也认出,那边的两位同道朋友,是妙音宗弟子,还猜不出此地主人把我等一众昆吾弟子和妙音宗弟子一同绑来,是为了要引谁来吗?”
这话其他门派弟子听了还有些不明所以,那几个昆吾剑派弟子,闻言一愣过后,却都是有些神色复杂的面面相觑起来。
正此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一众少年弟子们,被关在此处数日,那乌金笼子不知是件什么法宝,刻有厉害
阵法,关了进去便叫他们无法调动真元,几乎被锁住一身灵力修为,神经都十分紧张,听见动静便立刻转头去看,却见来者是个眉眼冷鸷的碧衣男子。
虽说是个人形,却妖气逼人,一见便知必不是人修——
两只看守的狼妖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瞌睡,忽被惊醒,睁眼看见是他,赶忙点头哈腰问好,那碧衣男子却不耐烦与他们应付,只冷声命令道:“把笼子打开,大王命我从今日开始,每日来提一人。”
这话并不曾避着笼子里的众弟子们,一众少年闻言,不免都有些变了脸色。
童沐尘见到这副情状,心中却不知怎的未觉害怕。
他果然没猜错——
沈宗主和云真人一定还活着。
这些妖修肯定也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煞费苦心的要引他们现身。
狼妖找来了一大把哗啦啦作响的钥匙,带着碧衣男子走到笼边,笼子“咔吧”一声打开,众弟子便正正对上了那碧衣男子站在笼门外冷冷的看着他们的眼神。
他的目光在这些人修少年众逡巡了一圈,很快将目光落到了那个明显最为害怕,且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弟子身上,嘴角勾出一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指了指他道:“你……出来。”
小弟子呆呆的看着他,眼神痴愣愣的,一张满是稚气的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十几个少年弟子里,大都有同行,不是孤身一人被抓来,唯有这名小弟子,年纪不仅是最小的,更不知怎的是独一个被逮到这里来的,身边没有一个同门师兄弟。
大概也正因此,他方才才会显得格外害怕。
见他一动不动,碧衣男子淡淡重复了一遍:“我在叫你,你没听见?”
他的语气虽然仍旧很平稳,但不知怎么,却有一种叫人背后发凉的森冷感觉。
那小弟子却仍是呆若木鸡般一动不动。
碧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童沐尘忽在此刻道:“我替他去。”
他此话一出,不仅碧衣男子微微一怔,转目看他,数名昆吾弟子更是用一种近乎于“你疯了”的眼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碧衣男子道:“你说什么?”
童沐尘却未躲避他的眼神,只直勾勾迎视道:“我说,我替他去,不可以吗?如果你们只是想杀人,杀了他和杀了我,也并没有多大区别吧?等我死了,明天你们还是可以杀了他。”
碧衣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笑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换成你吧。”
童沐尘于是抬步走了出去。
笼中众人看着他,不知怎么竟都不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他经过那小弟子时,脚步顿了顿,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别怕。”
出了乌金笼子,身上虽然还捆着缚妖索,童沐尘却还是感觉到那种压在他周身奇经八脉、重逾千斤的无形力量消失了——
果然是那笼子的古怪。
碧衣男子见他似乎颇为自觉,倒也没有叫旁边两个狼妖上来架他,只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童沐尘于是也就听话的跟在他身后,出了这个阴暗不见天日的小山谷,又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最后到了一处广场上。
小广场上有个祭台,台上堆满了花果、还有堆成山的看不清是什么动物的血淋淋的肉——
他于是看懂了,这些妖修似乎是在庆祝什么。
而那祭台上最中间的位置,就是他们留给自己的位置。
……这死法竟然比他预想中安详得多,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尽管如此,如果能活,他当然还是想活的。
大约是自恃修为,那个碧衣男子放他出乌金笼子后,从头至尾,都不曾再往童沐尘身上多加什么别的枷锁。
他的真元也在四肢百骸中渐渐运转开来。
小广场上挤满了妖修,不止是狼妖,也有狐妖、狮妖、虎妖、鸟妖……有的妖首人身,有的人首妖身,还有半身为人,半身为妖的……总之奇形怪状不胜枚举。
童沐尘心想,还好来的是自己,若是方才那小崽子,到这里看了这些妖怪,岂不是要吓得嚎啕大哭。
万一把这些妖怪哭烦了,只怕想做个安详的祭品,也不能了。
然而他似乎还是高估了自己,虽然一路试图挣脱那缚妖索,到踏上祭台的前一刻,这东西仍然没有半点松动迹象。
算了,还是死吧。
他十分安详的想。
然而正在他刚要抬脚踏上祭台的时候,反绑着他的缚妖索却忽然松了——
童沐尘先是愣了一愣,心道,莫非是水滴石穿,功夫不负有心人?
再下一刻,却忽听得身边的碧衣男子闷哼一声,他转头去看,却被溅了一脸温热的血。
童沐尘擦了擦脸上的血,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前之人不知何时出现,就那么站在青雀身后,那张凌厉冷峻的面孔他倒是十分熟悉——
童沐尘呆呆道:“……云真人?”
然后一样物什被凌空抛来,落在他怀里。
“接着,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