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讓初見面的兩個親人對念兒有不好的看法,夏含秋將話題就此打住,扶著外祖母起身邊道:“這天兒越來越冷了,您趕了遠路,這一身沾了潮的衣服得換了,舅母也是,著涼了可受罪。”
“也好。”
一行人走得不快,一路走過去,兩人便看出了端倪,雖說沒有長輩壓陣,可這兩姐弟卻也沒被人騎到頭上去,家仆規規矩矩的,角落裡也拾掇得乾乾淨淨,院子裡飄落的落葉就算是雨天也有婆子穿了蓑衣在清掃,哪處都不顯破敗。
見著秋兒和念兒的面,她們會面帶笑容的行禮,不特別拘束,卻也沒有放肆得過份,一切都那麽剛剛好。
夏家的仆人都是調.教多年,很多都還是家生子,和秋兒這一比,居然也比不出好來。
看樣子秋兒不止有膽氣,就是家裡的事上也很有些本事,薇兒早早離開了她,後母也是個笑面虎,真不知道她都是從哪學來的這些掌家之道。
兩人原本懸著的心終於徹底落回了原處,柯芸都想將才滿十歲的小女兒送到會亭來和秋兒學著點了。
以夏家的家業之大,將兩姐弟這麽扔在外邊他們心裡首先就過不去,要是嫡庶有別,不是一個娘也就算了。可他們三兄妹明明是同一個娘,唯一的妹妹(姐姐)在外受盡了委屈。扔下兩個孩子撒手人寰了,做為娘家人。他們自然是要顧著些。
可他們有那麽一大家子要顧,誰也不敢輕易冒險,柯芸甚至還暗暗擔心秋兒會找去夏家,給夏家帶去麻煩,可人悄不吭聲的自個兒在會亭扎下了根,根本沒想過要投靠他們。
這麽一來,他們本就愧疚的心便越發的偏著秋兒了。
後來薇兒出事,念兒的去向也讓他們大吃一驚,一開始還擔心兩姐弟會處不好。現在看著卻是遠遠要出乎他們預料。
算起來,秋兒竟給夏家免去了好幾次麻煩,要說她有意要疏遠夏家也不像,來往的信件從兩年前便從未斷過,稱呼上更是不打半點折扣,該怎麽喊人就怎麽喊人,哪怕是信裡小女兒添上幾個稚嫩的字,她也會認認真真的單獨給她回。
想著自己三個兒女居然都和這個從未謀面的表親親近,柯芸便覺得有意思。也是從這些事裡,她看出了這外甥女的厲害,然後打定主意要交好。
哪成想,她不聲不響的又給小叔找了那麽一門貴親。這要是新媳婦進門,他們得誰拜誰?以後夏家還有她說話的份嗎?
秋兒像是知道她的擔心似的,特意給她寫了封信。將伏小姐的性情一一告知,隨後不久小叔寫給家裡的信徹底打消了她的疑慮。
若是他們都在會亭落居了。以後遠遠的處著,她的那些擔心不都是多余的了嗎?
可夏家。卻是實打實的成了城主的親家,攀親帶故的,誰還敢說夏家以後還是純白衣?
膽子大的,著一身錦衣也不算沒規矩。
而這些,卻是秋兒給夏家帶去的。
出來前公公說要將夏家的家產分兩姐弟一分,雖然這事輪不到她說同意不同意,可心裡,她是半點意見沒有。
夏家幾代經營,家產頗豐,就算分了一分出去他們長房能分到的也少不了,和錢財相比,有些錢財買不到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身份。
說不定有朝一日,她的兒子就能入仕了呢?就算兒子不行還有孫子啊!
這些,才是最牢實的根基。
要是夏家早有這樣一門貴親,她那可憐的小姑子又如何會落得這般淒慘?
她自己也有女兒,小姑子的遭遇讓她無法不擔心。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願意退讓。
“老夫人……”汝娘聞訊趕來,見著多年不見的老主子頓時悲從中來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也不管此時正下著雨,雨水隨風飄落進遊廊內,她跪的那地兒正好是濕著的。
老夫人也紅了眼,忙示意隨自己前來會亭的管事婆子去將人扶起來。
那婆子當年和汝娘是姐妹,相見的喜悅在看到她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上至少五歲的容顏時化成了一聲歎息。
當年風風火火,因為定親的男人沒了而誓死不再嫁的汝蓮如今卻成了這模樣,她尚且如此了,若是換成她陪嫁,怕是……
誰又能想到當年分別後再相見卻是如此的物是人非。
重重的拍了拍汝蓮的手,婦人將她扶到老夫人跟前。
一股風吹過,衣角飄起,身上泛起陣陣冷意,夏含秋擔心外祖母受涼,上前扶住她一邊繼續往前走邊道:“汝娘,事情已經過了,再傷心難過也於事無補,外祖母年紀大了,你別再說這些事惹她難受,這許多年未見,你去親自做幾道菜給外祖母嘗嘗,也好讓外祖母評評你這些年是否有長進。”
汝娘眼淚一抹,真就應了聲是轉身去往廚房,小姐說得對,過了的事說再多都是徒然,不過是倒苦水罷了,有什麽可說的,憑白讓大家都難受。
柯芸讚賞的看夏含秋一眼,示意郭念安去扶住老夫人另一邊,她說笑著另起了個話頭。
回了自己院子,夏含秋親自侍候著兩人換了衣裳,讓念兒先陪著說話,回房寫了封拜帖叫阿九送去城主府,並讓她等到對方的準信再返回。
陪外祖母吃了頓不午不晚的飯,又一起說了會話,正想讓外祖母去歇一歇就看到阿九進來回稟,“小姐,伏夫人親自過來了。”
夏含秋訝然,“現在?”
“是。”
“你先去侍候著,我馬上就來。”
“是。”
“外祖母,大舅母,您們看……”
老夫人臉上笑意滿滿,扶著婆子的手起身道:“看樣子對方也沒有看不起我們一介賤商,是個拎得清的,大媳婦,秋兒,你們隨我一起過去,念兒,你去忙自己的,婦人之間的事你不用摻和。”
郭念安看向姐姐。
夏含秋對他點頭,“去做功課吧,注意著點眼睛。”
“知道了,姐姐,天冷,你披個披風再出門。”
夏含秋不是愚笨之人,到了這會哪還會看不出來念兒對外祖一家除了小舅外並無特別親近之意,親近小舅的緣由她知道,不外乎是因為在郭家出事後小舅趕過去了,並且找過他,而親近她則是因為在那種時候她收留了他,這是個恩怨過分分明的孩子。
現在年紀小還行,長大了若還是這樣就太獨了些,對他沒好處。
好在他還知道要做做表面功夫。
只要他表面能偽裝好,她也就不說他了。
為了女兒幸福,伏夫人可以說是完全放下了架子,見著一身白衣的夏老夫人沒有半點輕視之態,從頭至尾都是笑著的,話也說得好聽,轉眼就將老夫人哄得眉開眼笑。
夏含秋看在眼裡笑在心裡,除了點名要她說話她會說上幾句外,其他時間她都是沉默著做出傾聽的姿態,想著將事情都記下來了好去給瑩瑩報個信。
“既然親家沒有意見,那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大定的日子親家相看好了告知我一聲就是。”
“這是自然,明年九月初六的日子,事情不能再拖著了。”老夫人想到兒子在信裡提到的事,再一想家裡的情況,做出了決定,“不瞞親家,靖兒那孩子有個那樣的師門,尋常時候我們都是管不到的,再加上他小小年紀就離了家,難得回家一趟不管什麽事我們都是縱著他的,前不久他就說過要在會亭買座宅子,以後就安家在會亭,既不讓伏小姐遠嫁,也好照看秋兒姐弟,從心裡來說我自是舍不得他遠離我這個做娘的,可想來想去卻也覺得這樣最好,只是會亭我們不熟,想麻煩親家幫忙指點一下哪裡的宅子好,趁著我在也好拾掇拾掇個樣子出來,以後靖兒再來會亭就不是做客,而是回家了。”
要不是自製力好,伏夫人都想大笑三聲來表達她的高興,為什麽要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不就是因為嫁了人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回家一趟不易,離得遠就更不用說了,一年能回來一次都是好的。
之前她還擔心女兒嫁去澄陽後再相見難,現在卻……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天什麽時候放晴了一定得去廟裡燒個高香。
“親家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明兒就能給親家消息。”
“那就麻煩了。”
“不麻煩,說真的,你這個決定是我做夢都沒想過的,我就瑩瑩這麽一個女兒,我……我……”想到之前因為女兒要遠嫁而起的種種心酸難過,伏夫人哽咽著抹起了淚。
老夫人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女兒,當時還想著章家沒有婆婆,薇兒嫁過去後不用受婆婆的氣,哪想到……
“女人一輩子就是為了兒女,我也是從媳婦熬成婆的,親家放心,我不是那惡婆婆,只要他們小兩口過得好比什麽都強。”
“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