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天氣變化無常。
步輦才又走了沒幾步,容琦就聽到有雨滴摔在轎頂的聲音。她掀開轎簾,立即有雨絲順著風吹了進來。
過一會兒,風停了,雨滴越來越大,容琦聞著空氣裏的潮濕,突然想起瑾秀還跟在外面,剛想將瑾秀喊進來,轎子忽然之間停下了。
長公主的步輦就算進了宮門也可以暢通無阻,只要容琦不發話一般不可能會停下來。
步輦停下了,那負責守衛的禁軍統領也沒有過來回話,容琦頓感詫异,忍不住撩起轎簾向外望去。
細細的雨簾在陽光下閃爍著潔白的光芒,官道上如今正站著三個人,都戴著斗笠,其中一個拿著長劍,另一個站在一旁正和那禁衛統領說話。
中間那個似乎是個瘦弱的少年,雨水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上,就像開了一朵朵鳶尾,他向這邊望過來。雖然斗笠擋住了他的面容,容琦心裏還是不由地一緊。
那跟禁衛統領說話的人已經退下,禁衛的隊伍整個向兩邊散開,讓那少年和侍衛走了進來。
那少年走到轎前,容琦已經從轎子中彎腰走出。少年抬起頭,立即露出他那雙細長而陰柔的眼睛。
容琦驚訝地喊了一聲,“皇兄。”
楚亦此時此刻紅著眼睛,撇去平日裏時常挂在臉上陰鬱,雨滴落在他眼角,濕潤中多了一絲瘋狂而又邪惡的氣息,像是一隻野獸,和他近距離接觸,仿佛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容琦忽然想起從別人嘴中聽到的完夏國開國皇帝楚辭。
不管是天牢裏的楚律,還是現在的楚亦。都有著和楚辭一般瘋狂的氣質,這大概就是楚家地血液,是一隻只凶狠的狼。
容琦沒想到楚亦還沒有回宮,他甚至連一把雨傘都不曾帶,讓雨水順著他的斗笠沖刷下來。他靜默地注視了一會兒容琦,然後拉起她的手。
楚亦的手指冰凉,比外面飄著地雨水還要冷的多,“皇妹,上朕的車輦。”
馬車是早就準備好的,看起來和普通大戶人家的沒有什麽不同。楚亦上了車之後,拿出一塊乾燥的布帛爲容琦擦身上的雨水,然後靜靜地看著容琦。竟然一言不發。
容琦一時之間無法猜測他心中所想。而楚亦顯然心裏正在做一番打算。
這是一段最無聲的旅途,楚亦除了緊緊攥著容琦地手,就像一尊雕像隨著馬車地移動,光綫的變化,他在黑暗中沉浮。
馬車徑直進了宮門,停下之後便有人掀簾等在下面,容琦等待著楚亦先走過去下車,誰知道楚亦却依舊拉著她的手。同時和她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容琦本想要掙脫,楚亦的手却是那麽的堅定不容動搖。幾乎和他眼睛中的那份陰鬱一樣。
楚亦帶著她徑直走向宮殿當中,這所宮殿是容琦不曾來過的,比之她在宮中的那處住所,這裏應該算地上是名副其實的後宮。
侍女們早就在一旁站好,但臉上難免露處一絲地驚慌,顯然她們沒有料到皇帝會突然駕臨。
那領頭的宮人也沒有猜出皇帝的用意,只是在一旁跪著,察言觀色。當她看到容琦和皇帝身上的雨水。急忙吩咐人去準備乾淨的衣物。
外面的雨依舊下的很大,偶爾會有一兩道閃電照亮天空。你光亮照的大殿裏更加地鮮紅。殿中地紅色帳幔在空中飄蕩,地上鋪著紅色的毯子,她這濕潤地宮鞋都不忍踩在上面,楚亦在前面走,她不得不跟上去。
到處都是紅色。
紅色的窗幔,被褥,軟榻上紅色龍鳳墊子和靠枕,中央紅色的木質矮桌上也鋪著紅色的錦緞。
床上平鋪著一件大紅色的長袍,上面綉著幾條行龍。容琦看過楚亦的龍袍,用的是明黃色,可是這件帶著龍紋的衣服爲什麽是紅色?
容琦看著床裏挂著龍鳳呈祥的玉佩,恍然大悟,她一直以爲楚亦已經有了皇后,却沒想到……
這屋子分明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只是這裏的擺設似乎和寧霞宮有些相似。紅色的錦緞襯得整個宮殿喜氣洋洋,這明明就是楚亦大婚時要用的宮殿。
楚亦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看著容琦,“皇妹,過來。”
容琦依言走了過去,可是却怎麽也坐不下,雖然她從轎子中下來到楚亦的馬車只是不長的一段距離,但是衣衫還是被雨水打濕了,如今看著床上那明艶精緻的皇后長袍……
楚亦似乎看出了容琦的猶疑,他眯一眯斜長的眼睛,伸手將床上的衣袍扯過來,看也不看一把扔在地上,“不過是一件衣服罷了。”他抬起頭看著容琦,“皇妹,有沒有覺得這裏的布置和寧霞宮有些相像?”
容琦被楚亦拉著坐在紅色的錦緞上,“皇妹小時候就喜歡寧霞宮的錦紗。這裏的錦紗便是朕讓前朝宮人做的,和那寧霞宮的一模一樣。”
聽到這話,容琦不由地一驚,楚亦話裏話外的意思讓她有些弄不明白,她抬起頭看著這位少年天子。
靜謐了一瞬,楚亦忽然道:“皇妹覺得朕選趙卿之女趙瑜爲後如何?”
容琦看著楚亦的側臉半晌,直等他轉過臉來看她,她才想起趙瑜就是昨日她在禦書房裏撞到的女子,長得倒是和她有幾分的相像,“臣妹聽說趙家小姐是完夏國有名的才女。”
那趙瑜那柔和賢淑的笑容,冷靜清澈的眼睛,高貴謹慎得體的神情,果真有幾分母儀天下的風姿,想來她能被人美傳成才女,將來自然也有能力被人稱贊成賢後。
只是容琦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對這種完美的女子總是不大喜歡。她從小就成績一般,跟那些優等生混不到一起去,她長大之後做事也十分隨意,從不追求完美,所以她穿越到這裏來,反倒沒有被長公主的名聲所累。
若是趙瑜成爲皇后,那麽她們兩人將成爲正反兩個典型。長相相似,性格却南轅北轍。
“皇妹。”楚亦又喚了一聲。
容琦這才道:“趙家小姐看起來是位極識大體的名門閨秀。”
楚亦冷哼一聲,眸子裏帶著一股的譏誚,“大臣們上奏,說什麽端莊賢德,原來皇妹也是如此看?要朕看,她扭捏做作就多了一些。”
容琦頓了頓,沒有說話,從在外面見到楚亦開始,他似乎就有一股沒能表現出來的情緒。
楚亦見容琦不說話,急忙用手拉住,“皇妹,別怪朕,朕今日……”他的手心似乎忽冷忽熱,臉色明明暗暗,忽然慘淡一笑。
恰好這時候那領頭宮女捧著乾燥的衣服走進來,楚亦揮揮手,讓那女官服侍容琦換上衣衫,自己帶著剩下幾個宮女到側屋去。
趁著這個空隙,容琦總算是長呼一口氣,那女官已經將丫鬟手裏的托盤接過來,“奴婢伺候長公主更衣。”
容琦不太適應在這麽多人面前寬衣解帶,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女官,“東西放下吧,把我的貼身丫鬟叫進來。”
那女官自然不敢有什麽异議,就吩咐那些宮女放下東西,然後退出去。
“等等,”容琦忽然又叫住她,“讓她換一身衣服再來伺候。”
容琦換了衣服,瑾秀又將她的髮髻整理了一番,這樣折騰了一圈再從內室走出來,皇帝已經坐在前殿的龍椅上低頭看起了奏摺。
楚亦穿著白色的龍紋常服,皺著秀麗的眉毛,旁邊站著一個禦丞小心伺候著。
楚亦的反應超出了容琦預料,她以爲楚亦至少會勃然大怒,陰狠地做一次過激的事,却未曾想到他表現的如此平靜。
在楚亦的目光中容琦一步步走過去,楚亦雖然看起來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他身邊所有人却都噤若寒蟬,人人屏息,生怕成爲他發泄下的犧牲品。
“皇妹,坐下。”楚亦讓出了一截龍椅。
容琦的眼皮猛然一跳,向後退了一步,“臣妹就在這裏……”
“坐下,”楚亦抬起頭來,深湛的目光中似乎有一根扎人的刺,陰柔的臉上再一次顯出天子的威嚴。
容琦幾乎被拉坐在那金燦燦的龍椅上。
“密旨,”楚亦的嘴唇紅艶如血,臉頰不正常地泛紅,“長公主楚容琦長子賜名楚愛,立爲東宮。若長公主無子,朕晏駕之後,傳位于長公主容琦。”
這句話宛然一聲驚雷,讓容琦渾身一陣,心臟幾乎從胸腔中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