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之中。
陳牧踏步而行。
每一步落下,都有滾滾黃沙在他腳底匯聚,托著他的身體不向下墜落。
他目光冷漠的看向黃沙深處。
主動殺出城關,自然不是他一直被動抵擋攻擊有些憋屈,更不是想要在夏侯焱等人面前顯擺什麽,而是他也察覺到了城關上的局勢不對,各個方向的壓力都有些太大了。
繼續這樣下去且不說能否擋得住,縱然真的擋到風沙減緩的時候,死傷也必然十分嚴重,這也是他無法看得下去的。
滾滾黃沙中。
陳牧的身影消弭在其間,在深入了黃沙十余丈,已經離開了城關視線之後,他眼眸中閃過少許微光,整個人的氣息忽的淡化,繼而就漸漸消失於無形。
他就這麽在漫天黃沙之中,若隱若現的前行,並感知著四處的氣息。
……
沙暴中。
就見一團螺旋狀的黃沙,匯聚在那裡,承載著上方一條土黃色的沙蛇,這條沙蛇體型不大,僅僅不過三尺來長,但周身妖力卻相當可怖,赫然是一頭六階的沙妖。
此時這條妖蛇就這麽盤在那螺旋狀的黃沙之上,立在比雲麓城關更高一些的空中,吐著蛇信子,一雙妖瞳盯著下方,時不時抖動一下尾巴,風沙之中便有一股股沙浪匯聚,凝成一顆顆沙球,從上方墜落下去,砸向下方的城關。
忽的。
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麽,它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一雙妖瞳中閃過一絲人性化般的狐疑之色,繼而整個蛇身從尾巴開始,劇烈一抖,所有的鱗片幾乎都豎立了起來。
只見在它身體的後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人影,赫然已欺近它近前,手中揚起一刀,伴隨著一股沛然天威,猛然衝著它一斬落下!
“嘶!”
妖蛇一雙蛇曈中露出似人一般的驚駭之色,渾然未決威脅是怎麽臨近的,此時倉促之下,蛇尾猛地一抬一抽,身下托著它身軀的那一團螺旋狀風沙,一下子膨脹變大,霎時間化作數丈的風暴,其中的黃沙盡皆瘋狂凝聚,化作一枚枚毒牙利刃,迎著那襲來的一刀而去。
然而那襲來的一刀雖是無聲無息,卻勢如破竹,伴隨著一種難以抵禦的煌煌天威,隻一下子就讓風暴為之徑直,刀鋒所到之處,黃沙寸寸崩塌。
哢!!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
妖蛇的身軀,被那襲來的一刀,從中央一分兩斷!
“嘶……”
斷成兩截的妖蛇,兩半蛇身俱都向下墜落,前半截蛇頭並未放棄掙扎,猛地扭動一下,就以極快的速度竄出十余丈,沒入黃沙之中。
而後半截蛇尾,則劇烈抖動之後,裹挾著一股洶湧妖力,好似一截凌厲的長鞭,向著持刀的陳牧迎頭抽落下來,要將陳牧攔在這裡。
然而。
陳牧面色不變,身影僅僅只是一晃,就讓那蛇尾的反撲落了個空,同時整個人消失在黃沙之中,再次出現時,赫然已追上了那條只剩半截,瘋狂逃竄的妖蛇。
當頭又是一刀。
妖蛇驚駭,口中妖力噴吐,混雜黃沙,凝聚成一柄利刃,迎擊陳牧的刀,但碰撞之間僅僅僵持一瞬,那妖力凝聚的利刃就寸寸崩壞,最後被陳牧一刀斬過其頭!
整個腦袋從中央處一分為二,那靈動的妖瞳也是迅速灰暗下去。
陳牧神色不變。
他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再次消失在黃沙之中。
這漫天的黃沙,形成猛惡的沙暴,固然是那些妖物們最為舒適的天勢和環境,但對於執掌乾坤的他來說,不存在環境的惡劣與否。
這裡既是沙妖們的主場,也同樣是他的主場,憑借這天勢他能做到借風沙而禦空,也能借風沙而完全隱匿自身行跡,論起這種環境中氣息的隱匿,他比沙魍還要擅長!
之前是不需要。
而現在……
他也不清楚這風沙之中,是否會有能威脅到他的東西,因此在離開城關深入黃沙之中後,他的天子斂氣就已被調動,更兼乾天意境全開,整個人幾乎似完全融入了黃沙天地,不分彼此,以至於剛才那條妖蛇,在他幾乎都接近身後之時才堪堪察覺到!
漫天黃沙之中,一頭頭五階、六階的妖物,依然還在集中妖力,襲擊城關。
但,風沙陣陣呼嘯中,時不時卻有一柄刀鋒,從黃沙後方破出,一刀將一頭妖物劈成兩半,繼而再次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一盞茶,
兩盞茶,
……
短短不到三盞茶的功夫,位於城關之上的夏侯焱等人,就明顯的察覺到了來自各處的壓力有所減弱,大妖攻擊的頻率變得沒有那麽頻繁了。
眾人一時皆有驚異,但因為風沙混亂,幾乎感知不到風沙中的氣息,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肯定是陳牧做了些什麽,才有了如此變化。
與此同時。
位於城關的正上方,那沙暴的最高處,數百丈的天穹之上。
一道狀若人形,但生有羽毛的身影,正懸停在那裡,背後一對黑翼展動,一雙鷹瞳正盯著那綿延恢弘的雲麓關,雖然有漫天黃沙的阻隔,但她的妖瞳似乎依然能透過塵沙,看見城關之上的一些情景。
“此人就是陳牧麽,果然是個麻煩角色……”
烏酈微微眯起眼睛。
此次她從各個方向驅逐了極多的妖物匯聚,讓本來就嚴重的沙災變得更混亂,眼看幾乎都有攻破雲麓關的趨勢,連夏侯焱、楚景涑等六腑境強者都無能為力,但卻被尚未邁入六腑境的陳牧給強行化解。
首先是乾天意境之力,能無視沙暴,對環境的適應幾乎比擬那些妖物,並且陳牧自身還有隱匿氣息的能力,若非她具備一雙極其特殊的妖瞳,恐怕也是難以尋找到陳牧的蹤跡,但即便如此,她也一樣只有在陳牧出手之際,才能捕捉到陳牧的些許蹤影。
昆羯這次總算是做對了事情,告訴了她,否則的話以她看來,光憑昆羯和天屍門的人,想要除掉陳牧恐怕是很難的,畢竟陳牧除了實力不俗之外,隱匿氣息的手段也極其高明,在這沙漠之中更是極易發揮。
倘若昆羯等人,選擇在這種沙暴環境下,嘗試圍殺陳牧,哪怕昆羯的實力比夏侯焱等人要強,也比陳牧更強,但只要稍微出點差錯,陳牧就能依賴沙暴隱匿行跡,到時候昆羯等人勢必都是一群無頭蒼蠅,更別說陳牧還能依賴風沙做到禦空。
幸好。
昆羯喊了她過來。
若是沒有她在,恐怕大概率要出問題。
她本來不太讚同昆羯對七玄宗真傳下手,因為天妖門和天屍門正在聯手圖謀大事,這種時候橫生枝節不是好事,但在親眼目睹陳牧手段之後,她也覺得陳牧此人不可留,如今才不過五髒境,就如此棘手,到了六腑境無疑就更難纏了。
更不用說陳牧這種天才,未來能登上風雲榜,甚至有可能成為宗師,到那時就算是天妖老祖,都很難將其殺死了,將會是極大禍患。
烏酈一雙鷹瞳中妖光明滅,在看到雲麓關上壓力越來越小之後,也是不再停留,立刻振翅往遠處飛掠過去,同時心中已隱隱有了盤算。
……
黃沙中。
身形佝僂仿若人類老者的沙魍,在接近雲麓城關二十丈之處,眸光中泛著少許凶悍,乾枯如樹枝般的手臂不斷揮動,一股股妖力匯合風沙,化作一道道襲擊落下。
眼看數個執事被打的狼狽不堪,更有一人被掃飛出去,口中吐血,沙魍眼眸中更是閃過一絲厲色……它隻記得它很小的時候,有人類武者將它從身居的地下深處翻出。
是它母親用盡妖力,將它送到地脈之中,隨著地脈流淌而走。
最終它活下來了,但它母親卻再也沒回來。
它不知道人類武者為什麽那麽做,它只知道從那時起,它就將所有的人都視為敵人,每一次吸食人血都讓它心中滿是快意,每當看到人流血,心中都滿是舒暢。
人很凶殘,在沒有風沙的時候,它都不敢靠近這綿延的城關,但在沙暴之時,它可以肆意施虐,看著那些人的慘狀,看著他們無法反抗的樣子。
這畫面很好。
很好……
很……
這頭沙魍忽的整個凝固在那裡,附近的風沙全部陷入了靜止,繼而兩股沛然無法抵禦的力量令風沙之力平息,碾碎了它的妖力,仿若兩隻巨大的手掌,向著中央合攏一拍。
呱唧。
脆弱的身軀被碾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陳牧出現在沙魍的身後,雙手像是拍蚊子一般的合在一起,看著被碾碎的這頭沙魍,繼而仰頭向上方張望一眼。
“錯覺麽?”
他之前隱隱有被窺視的念頭,以為是這頭沙魍發現了他,但從反應來看,這頭沙魍似乎對他並無所覺。
他又回頭看了看那滾滾的黃沙深處。
最後微微搖頭。
沙漠之中妖物眾多,也許這滾滾黃沙深處,還有更強的七階妖王那樣的存在……不過如今的他也並不畏懼什麽。
大宣擬定妖物總計十階,前六階分別對應武者的前六境,而七階雖被稱作‘妖王’,可實際上連最弱的宗師都打不過,最多就是風雲榜的水平。
只有八階妖物,才能匹敵宗師中的強者。
對他而言,即使遇到七階妖物,也足以一戰,再怎麽樣也能從容退走,除非是八階以上的妖物,才有那麽一些威脅,但也一樣不是很大,只要不是擅長速度,很難追的上他。
實際上在當今的世道,八階以上的妖物,都已經極其少見了,縱然在關外都很少有存在,因為那種層次的妖物,其妖軀或多或少都有些部分,是能鑄造靈兵的材料。
一旦出世。
就會引來諸多宗師,甚至換血境的出手。
人族執掌山河不是說說而已,是世間諸多強大妖魔都在滾滾歷史中被碾為了塵埃。
“差不多了。”
陳牧拍了拍手,沿著臨近城關的幾十丈范圍內,又前後沿途探查了一段,最終沒有再發現有五階乃至六階妖物的蹤跡。
而此時那洶湧的沙暴,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沒有最開始那麽猛烈,漸漸的開始減弱起來,盡管依舊比他之前經歷的幾次小沙暴要更強,但也到了強弩之末。
“該去收拾一下了。”
陳牧呼了口氣,並將目光往下方看去。
他之前為了隱匿氣息和行跡,一路襲殺那些妖物,根本沒空去處理屍體,讓那些五階乃至六階的大妖屍體都墜落到了城關之下。
現在沙暴漸漸消止,城關各處都已沒什麽壓力,他也總算是可以稍微松緩下來,下去找一找那些不知道還能不能找見的妖屍,五階六階的妖物屍體雖然都達不到能製作靈兵的標準,但血肉皮革也都是好東西,眼下的他暫時用不到,但未來邁入六腑境之後,多食用一些高質量的妖肉,也能增進六腑的滋補和淬煉。
一念及此。
陳牧腳底不再凝聚風沙,整個人迅速向著雲麓關的下方落去,很快墜落在了塵沙之中,而附近還有許多妖物在徘徊,被他隨手滅殺幾隻,驚散一片。
沒有興趣一一去追殺這些四散的低階妖物,陳牧沿著百丈雲麓關的底部,往前一路前行邁步,同時又仰望一眼身後那百丈城關。
“這關前關後,感覺上果然是完全不同……”
玄元戊土陣雖是將所有地脈之力,都集中在了維持雲麓關之上,無法像七玄宗的乾坤鎖龍那樣調動地脈之力來鎮壓四方,但也正因為如此,使得雲麓關之強韌十分非凡。
在關後是感覺不到任何壓力的,包括城關之上也是一樣,可落在城關的正前方之後,行走在城關的正下方,就明顯能感覺到來自地脈的壓力!
這種壓迫。
平常時期足以震懾各種妖物,令其不敢靠近。
就算是在沙災之時,也一樣有用,能讓諸多試圖攀爬雲麓壁的妖物,都沉重幾分,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壓製。
不過這份來自地脈的壓力,也僅限於接觸地面的時候,一旦禦空離地,或者是登上了百丈的城關,立刻就失去了效果。
“這百丈城關能存在上千年,經歷無數次沙災,而從來不被淹沒,也都是此陣的功勞……人力面對天地之力,終究是有時而窮。”
陳牧感知著地下傳來的那陣陣壓力,心中喃喃一聲。
光憑人力,是不可能守住這樣一片百裡城關的,恐怕早已被風沙侵蝕掩埋,說到底武者修煉意境,哪怕到了領域層次,也只是加深對天地之力的操縱。
意境第一步,看得見。
意境第二步,摸得著。
意境第三步,身心合。
也許唯有走到第三步,才能做到面對天地,都不再有敬畏之心吧。
……
城關上。
夏侯焱以及楚景涑等人,正在各自收拾殘局。
沒了來自塵沙中的各種大妖的襲擊,他們這些六腑境在城關之上肆意發揮,縱橫來去,對於尋常妖物那自然是成片成片的碾壓橫掃。
幾乎沒有用太久的功夫,整個城關上就被肅然一清。
感知到天地間的風沙之力越來越弱,夏侯焱駐足停下,道:“總算是過去了……你們可有看見陳師弟?”
他衝著崔盛等一群人問道。
眾人皆搖頭。
夏侯焱眉頭微蹙,繼續凝視風沙深處,隨後又看到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楚景涑,道:“你那邊呢,也沒有找到陳師弟?”
“沒有。”
楚景涑搖了搖頭。
城關外的大妖們停止襲擾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陳牧卻沒有回來,這不由得讓已經松緩下來的夏侯焱等人,心中又起了些許的擔憂,不知道陳牧上哪去了。
實際上陳牧在深入黃沙,主動出擊之後,沒用太久功夫就讓各處的壓力大大減輕,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片驚喜,雖說幾乎沒感知到多少動靜,但顯然陳牧在風沙之中的發揮也是極好,縱使殺不死那些妖物,肯定也是將之一一擊退,否則不可能是這般效果。
“陳師弟總該不會……”
夏侯焱看著楚景涑,雖然話沒說完,但楚景涑明白他的意思,是擔心陳牧一路追殺妖物有些上頭,追進了沙漠之中。
相比起這城關所在,沙漠之中可就危險多了,那是有可能撞上七階妖王的,雖說以陳牧的身法之快,應當也能夠擺脫,但總歸孤身一人進入沙漠是很不安全的。
“應該不會?”
楚景涑略有些遲疑的道。
而就在兩人話音落下的時候,忽然兩人神色都微微怔住,齊齊轉頭看去。
就見城關之上,沿途兩側的諸多將校、都統乃至靈玄峰弟子,此時都是有些瞪大眼睛,看向從漸漸減弱的風沙中走過來的一個龐大身影。
待漸漸清晰。
就見那赫然是一具又一具模樣各不相同的妖屍,就這麽堆疊在一起,仿若一座小山般,其中不乏五階乃至六階妖物,即使已經身死,那股殘存的妖威依然令人感到心悸。
而小山下方,則是一隻托起整座‘小山’的手。
這隻手來自於陳牧。
就見他托著這龐大的肉山,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城關近前,然後伸手一放,將那堆疊起來的龐大妖屍轟的一下,扔在了旁邊。
“大概就這些,殺妖的時候來不及一一處置,城關下或許還有高階的妖屍被淹沒在黃沙裡,等沙災過去,可以派人馬在城關下方附近仔細探查。”
陳牧放下那堆積若山般的妖屍後,也是微微喘了口氣。
夏侯焱看看那一堆龐雜的妖屍,光是粗略一看,六階的妖物就起碼有十具以上,一時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本以為陳牧最好的戰績就是將風沙中的大妖都驅走,乃至格殺一兩頭,可現在這哪裡是格殺了一兩頭,恐怕這場沙災中的大妖,幾乎都被陳牧堆在這裡了!
“這……”
連楚景涑都是一臉的驚愕。
以他的實力,自然是這裡任何一頭都能輕易對付,甚至對付兩三頭也不在話下,若是逼他拚命,四五頭都能硬來,可堆積在這裡的六階妖屍,已遠超四五具了!
仿佛是看到夏侯焱等人心中的驚疑,陳牧解釋道:“這些妖物在風沙之中,都只是各自為戰,我練有一門隱蔽氣息的功法,逐個解決並不難。”
聽到這話。
楚景涑總算是松了口氣,苦笑道:“要是你能一次性滅殺這麽多妖物,怕是都有風雲榜的水準了,我怕是要被伱嚇死……不過就算是逐個擊破,也真了不得了。”
“了不得,了不得。”
夏侯焱也審視著那一堆妖屍,點著頭開口。
若是在沒有沙暴之時,逐個擊破的話,他也能做得到,甚至他這麽多年鎮守邊關,斬殺的妖物數量合起來也遠超過這些,但主要是陳牧僅僅一次沙災,就斬殺如此之多的大妖,更是在沙暴最猛惡的時候做到的,幾乎可以說此次沙災,都是他一人平定!
顯然陳牧潛修一年半,不僅僅是練成乾天意境,對於意境的發揮、以及實戰,乃至一些技法秘術,也都有所習練,遠遠不是那種才突破不久,尚未能掌握自身力量的程度。
不遠處。
孟丹雲的身影也來到這裡,看了看那堆積的妖屍,又看了看陳牧,卻是沒有太多的震撼。
這就是陳師弟應有的實力。
……
大宣歷一千四百二十九年。
十一月二十一。
玉州邊關沙災,靈玄峰真傳陳牧,於沙災中展露乾天意境第二步,格殺六階大妖十三頭,五階以下妖物無數。
消息傳出,各方震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