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並未在意薑長生等人的態度,他隻目露審視之色凝視著那最後一種奇物‘混元氣’,之所以沒有直接收取,是因為他感知到這混元氣多半不能以尋常方法收取。
其本身屬於混亂無序的極端,一旦以尋常手段接觸,要麽就是被其侵蝕化為雜亂無章的混沌,要麽就是使其失去混亂無序的狀態,直接消融掉。
“混元氣不能以尋常方法收取,要隔絕天地之力,以領域禁錮。”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提醒了陳牧一句。
“如此麽。”
陳牧語氣平和的回應一聲,側目看去,卻見提醒他的人,是一襲黑袍的絕刀拓跋璽。
此時的拓跋璽不知何時,也已來到了近側,正目露異樣的盯著他,薑長生所能想到的,拓跋璽自然也一樣能夠想到,他此時的心中也盡是波瀾起伏。
過去的他一樣不曾在意過陳牧這個小輩,即使陳牧登上風雲榜前三,他也根本不在意,作為橫行一世的絕刀,縱橫霸道,哪怕是同為頂尖宗師的人物他都不放在眼裡。
但陳牧邁入了洗髓之境!
這便截然不同了。
一尊乾坤一脈的宗師再現塵世,乃是大宣立國至今僅有的第十位乾坤宗師,未來必然能成為宗師之中無敵的人物,甚至能以宗師之身觸及換血之力!
“乾坤宗師,嘿,竟然是乾坤宗師……”
拓跋璽目光灼灼,一股洶湧的刀意從他的眼瞳深處迸發出來。
什麽虛空玉晶,什麽補天石,這些奇物靈物,他早都不在意了,他乃是寒北第一的絕刀,更是臨近宗師壽命大限,當世他所在乎的幾乎已經沒有什麽了,唯一在意的就只有自己手中的這一柄絕刀,沒有人在遇見乾坤宗師之後,不想以手中之刀一證乾坤!
不過。
沒等拓跋璽有何動作。
一股沛然無量的劍意恢弘升騰,使得場中諸多宗師震驚的目光皆轉移向薑長生。
“你已修成乾坤宗師,這天下不會有人再小覷你分毫,本座也不會視你為小輩,能與乾坤宗師交手也是難得,便讓本座的長生劍,試問一下那天地輪印罷。”
嗡!
薑長生目光淡然,劍指陳牧!
他雖然高傲,但卻也不自大,倘若陳牧已是橫行天下而無敵的絕世宗師,那他不會試圖以長生劍一證乾坤,因為他知道他的長生劍距離那個層次仍有差距。
可陳牧如今不過三十余歲,縱然已修成乾坤宗師,也必然是才晉入不久,雖是一步踏入便已不遜於頂尖宗師,但此時卻正是他能以劍試問乾坤的時機!
這是機遇!
薑長生心中明白。
能遇見一尊乾坤宗師,本就已是極其難得的事情,大宣千余年來也不過才出了十人,而想要遇見一位才晉升不久,尚未將修行練至極點的乾坤宗師,那是更難!
只有這個時機,能夠以劍試問乾坤!
難怪在進入地淵前夕,他便冥冥之中有所預感,似自己會在地淵中尋得機緣,原來之前所遇到的種種機遇,都不是真正的機緣,哪怕是這洞天崩毀,誕生出虛空玉晶等三件奇物,也俱都不是他的機緣,他的機緣只有一個,那就是遇見了初證乾坤的陳牧!
若是能以乾坤之道,印證他畢生所修的長生劍,那他這門劍道,必將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直追天劍所在的層次,而他也必將一步登臨換血,從此劍道唯尊!
“我佛慈悲……”
空寂立身於不遠處,此時也是雙掌合十,慈眉善目般誦念一聲佛號。
相比起尋常宗師,他們這些屹立於寒北十一州,縱橫數十載的頂尖宗師,真正遇見一尊橫空出世的乾坤宗師,心中相比起震驚,更多的俱都是遏製不住的戰意。
乾坤!
乾坤宗師!
試問天下武夫,誰不想以身試問乾坤?
畢生苦修的武道,於洗髓宗師之中屹立於頂尖,如薑長生、如拓跋璽、如空寂,誰都希望自己一生所行的武道,能夠蛻凡脫俗,登上絕巔。
甚至。
此時此刻就連天涯海閣閣主海乾元,在短暫的發怔之後,也是目光灼灼的看向陳牧,震撼之余,也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振奮。
年僅三十三歲的乾坤宗師,何其驚人的絕世之姿!
但也正是這樣的絕代人物,出現在這裡,才讓他也有試問乾坤的機會,若他能勝過乾坤一分,那無論是心境,還是武道意志,都將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有望登臨絕巔。
一時間。
在場的諸多寒北頂尖宗師,幾乎都升騰起一股股洶湧的氣勢,他們眼中甚至都沒有了虛空玉晶等奇物,而是將視線全部都集中在了陳牧的身上!
而相比起來,遠處的欒秋梅,夏玉娥等人,則俱都是一片錯愕和震撼。
聽薑長生的話說,
陳牧……已修成乾坤宗師?!
看陳牧立身於場中,並未反駁,面對諸多頂尖宗師的氣勢壓迫,也是泰然而色不改,此事必然是有真無假了,真的是一尊乾坤宗師出世了,誕生於大宣寒北之地!
“他竟真的做到了。”
夏玉娥目光之中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上一代的合歡真傳,影月雙子,皆認為陳牧有可能是那未來的天命,認為該當注資在陳牧身上,而她起初卻並不那麽認為,最終做出決定,也是因為陳牧的出身和性格,對於她們合歡宗並無歧視,能夠對天下乞丐武夫皆一視同仁。
但沒想到,陳牧竟真的做到了,並且還是在年紀不過三十三歲之齡,就邁入了宗師之境,這可不僅僅是修成乾坤宗師,甚至都是當世最年輕的宗師之一了!
這個年紀,邁入洗髓……
夏玉娥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看著那場中一襲素衣,泰然面對數尊頂尖宗師的陳牧,不由得身體都輕微顫動一下,也許這位,真的就是那天命之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劉通也在望向場中,目露震驚之余,也是不由得接連喃喃。
難怪陳牧能在寒郡之地橫行無阻,甚至格殺過突骨侯這等宗師,原來陳牧已邁入洗髓之境,那這一切就合乎情理了,乾坤之道修成宗師,哪怕只是初入洗髓,武體初成,也絕非尋常宗師所能企及,非頂尖宗師不可撼動。
場中。
陳牧正在端詳那一團混元氣,如果說乾坤八相,乃是‘有序’的極點,那麽這一團混元氣,就是‘無序’的極點,是兩個不同的極端,也讓他心中升起諸多的感悟。
而直至感受到薑長生那股澎湃洶湧的劍意,從一旁橫壓過來,他才終於略略的收斂視線,側目看向薑長生,看向那一襲青衣長衫的身影。
薑長生。
寒北頂尖宗師。
天劍門長老,真傳弟子古弘的師尊。
過去薑長生雖見過他,但他卻不曾見過薑長生,對於薑長生的名號,也一直都是停留在傳聞之中,早年甚至一個古弘,就已令他心生壓力,更不用說古弘的師尊,大名鼎鼎的長生劍,那是橫行寒北十一州的頂尖宗師,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雲人物。
但如今。
歷經十余載苦修,一步步登行而上,古弘、左千秋……一個個同輩人物皆被他遙遙甩在身後,終於也來到了薑長生這個層次。
陳牧望向薑長生,目光平和的審視了他兩眼,將他的長生劍意盡收眼底,繼而輕輕搖頭,道:“試問乾坤就不必了,等你入了換血,再來罷。”
並非故意羞辱。
也不是他對長生劍毫無興趣。
只是差距太大,那便沒有問劍的意義,在雲霓天峰之巔,他以乾坤擊天劍,是那時的天劍駕馭玄天劍圖,的確也有向他出手的資格,但薑長生不行。
現在向他出手問劍,只會如觸銅柱,撞的粉身碎骨……說到底薑長生曾是秦夢君的對手,而今秦夢君已邁入換血,他並不想替秦夢君折斷了這柄長生劍。
秦夢君也需要對手,來磨礪她的武道。
然而。
陳牧這句話落入薑長生的耳中,卻讓他的臉色一瞬間冷冽下來。
讓他換血之後再來?
這是在羞辱他?
是在說秦夢君困頓十余載,最終都破而後立,先一步邁入換血境,而他卻至今尚未踏出換血那一步,依然困頓在洗髓之境?
“秦夢君便是這般指教你的麽。”
薑長生漠然看著陳牧,道:“你雖已破玄關,修成乾坤,但若就此小覷了天下人,那卻並非無敵的武意,而是狂妄自大,武道既是度量他人深淺,也是明悟自身之長短,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座代秦夢君,指教一次。”
秦夢君邁入了換血,不是陳牧邁入了換血!
縱是修成乾坤宗師,他薑長生也以同輩視之,但如此出言,委實太無禮數!
嗡!!
幾乎就在下一刻,薑長生右手一橫,三尺青鋒錚錚,長生劍出!
這柄三尺青鋒悄然落入他的手中,一時間整個人氣息仿若與手中之劍合而為一,劍道的領域,劍道的武體,劍意通明,貫徹天地。
薑長生。
生來便病痛纏身,體弱而骨軟,常年浸泡於藥罐之中,七歲方才學會走路,後有遊方道士為其取名‘長生’,熟絡氣血,終於漸漸長成。
十歲觸劍,十二歲悟出劍勢,拜入天劍門,曾於外門困頓,敗劍,受辱,後歷盡艱辛,得入內門,敗劍,求愛不得,被棄,再敗劍……此後頹然五年,終於一朝徹悟,於草蘆中修成心劍,至內門第一,拜為真傳,參悟天劍失敗後,先修心,後修無情,再練紅塵,種種劍意凝練,最終匯合唯一,走出獨屬自身的長生劍道!
這柄劍。
歷經無數挫折,斷裂無數次,傷痕累累,但所有的裂痕,所有的破碎,盡皆化作了對這柄劍的打磨,直至誕生出今日的長生劍。
這一劍是向陳牧揮出,揮向的人是陳牧,但實際卻是揮向那片乾坤,是薑長生向乾坤天地問出的一劍,這是他早就想出的一劍,是他一直想出的一劍。
在他眼中。
此時的陳牧已悄然不再是人形,而是仿佛化作了那片恢弘的乾坤天地,而他歷經風雨崢嶸,最終登上山巔,向著乾坤揮出那不屈的一劍!
這一刻,無論是海乾元,還是空寂,又或者是拓跋璽,眼神都為之變化了。
他們幾乎都感覺到,薑長生這一劍的不同,那揮出去的一劍,仿佛終於貫徹了自身的某種意志,達到了真正的身心劍萬物歸一,於百尺竿頭,似悄然破開了一絲空隙!
“他……”
拓跋璽眼神怔然。
作為寒北最古老的頂尖宗師,以絕刀之名橫行寒北百年,他最熟悉薑長生此時的狀態,他知道薑長生這一劍揮出,將自身淤積的心念徹底傾瀉出去,劍道便已悄然變化,未來只需再稍加磨礪修行,便能邁入絕世之列。
倘若他手中的絕刀,也能揮出那樣的一刀,斬碎公羊愚的‘天刀’給他造成的心障,那麽他也能邁出那一步,可他困頓百年都不曾能揮出那一刀,他能做到嗎?
“薑長生,到底是薑長生。”
海乾元凝神遙望薑長生這一劍,心中卻在歎息,這一步踏出,可不僅僅是劍道升華,恐怕換血的生死之關,也將暢通無阻,未來的薑長生不僅會是絕世宗師,也將邁入換血,甚至將有很大的可能,成為能與天刀公羊愚比肩的人物。
從這一劍揮出,寒北其他的頂尖宗師,就再難是薑長生的對手了,都要退避三舍。
這裡會出現一尊乾坤宗師,一尊新晉的乾坤宗師,讓薑長生得以劍問乾坤,揮出那樣一生寄宿的一劍,不得不說是天命如此,是薑長生的機遇。
唰。
這一劍從揮出之際的恢弘浩大,劍意張揚,到刺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鋒銳盡皆都收斂歸一,化作古樸平凡的一劍,不再含有任何煙火氣。
就像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凡人,在歷盡痛苦與折磨後,向天刺出的一劍,似乎除了宣泄內心的不甘之外,再沒有半點威力可言,連那柄劍的劍鋒都是如此的樸素。
這一劍終於遞到了陳牧的面前。
叮。
一聲微弱的劍鳴。
陳牧食指與中指並攏,在身前輕輕一合,將劍鋒合在了指間。
同樣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磅礴恢弘的聲勢,就像僅僅只是抬起了手,指間輕合,便將薑長生那柄仿佛融盡一生的長生劍,遏製在了身前,使其錚鳴而不可進。
“我收回之前的話。”
陳牧並指合劍,令那節三尺青鋒輕輕顫抖,並緩緩道:“你這長生劍,的確還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