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名蠻將去後,大概隔了一個時辰,劉琦又派人,暗中將湘蠻的蠻將張湯招呼了過來。
這個人雖然和西漢時期的酷吏名字相同,但行事作風顯然不太一樣。
似乎是屬於比較知進退的那種。
張湯對自己的去而複返,似乎是早有所料,他見到劉琦和劉磐之後,遂拱手見禮道:“東海張湯,拜見二位府君。”
“徐州東海人?”劉琦頗是詫異地看著張湯道:“你既是東海士人,為何反倒是來了荊南,還在湘蠻的部落中?”
張湯長歎口氣,為劉琦解釋:“不瞞府君,家嚴曾受黨錮牽連,為免遭宦難,嚴君帶家眷遠走荊南,避居於荊蠻族中,我父子兩世皆為湘蠻酋長所重用,我所取之妻室亦為蠻中貴女,三代人中自家嚴伊始便安居在此。”
劉琦若有所思的道:“黨錮之事早就解了,君怎麽還滯留在蠻地?為何不回返故土。”
張湯長歎口氣,道:“當初先君南下之時,盡賣家業,族中旁支眼下也各立門戶,幾十年來少有往來,我這一支在湘中居住多年,在徐州的戶籍怕是早被銷了,如今若是回返東海故土,只怕是連寒門都算不上的……與其回鄉受人白眼,倒不如安心在荊南安居。”
劉琦恍然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張湯的父親這是當初做的太絕了,抱著壓根沒打算撤回中原故居的心,將自家這一支在族中的根都徹底拔出來安在荊南了。
看情形,他那曾受黨錮之禍的父親,如今怕是早就已經不再人世。
可惜他爹卻把他坑的夠嗆。
他父親以為給後代留下了安全,殊不知張湯身為漢人,自知當年其家門也是地方的經學之門,如今卻因為其父輩的一步之錯,而從大漢朝的士人族中除名,
如此反倒是成為了與蠻人為伍的底層人士——就算是他現在於蠻族中再受酋蠻之長器重又能如何?
對於漢人而言,他也不過是底層人士,上不得台面的那種。”
劉琦眯起眼睛,用食指的關節輕輕地敲打著桌案,問張湯道:“張君有回漢之思否?”
張湯恭敬的用漢禮向劉琦作揖,道:“若無回漢之意,湯適才在廳堂上,又豈會故意用北地口音引起府君的注意?”
劉琦的臉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這倒是,你適才若不開口,我還真把你也當成了蠻人了……不過你在湘蠻中目下已是有了地位,且看你也過了而立之年,這個歲數,為何心中還有這般的執著?”
張湯很是認真地道:“湯自幼隨父入蠻,這輩子一直都在與蠻人打交道,日後便是重入了漢籍,怕也是蹉跎一生,然我有四子一女,湯實在是不想讓他們這輩子和我一樣,身為漢人卻終身居於蠻族之中。”
頓了頓,卻見張湯堅決地道:“我東海張氏一門,本為經學之家,卻無端淪落至此,子孫何其不幸?”
換位思考,劉琦很是能夠理解張湯的心情。
本事泱泱大國的子民,因為父親太過膽小怕事,愣生生的被打成了低端階級,而且很有可能會影響好幾代人。
同樣是黨錮者的後人,劉琦現在當上了兩千石的郡守,張湯卻只能在荒蕪之地給荊蠻打零工,你說他心裡能平衡麽?
也就是漢朝人以孝治天下,不然張湯肯定抽他的爹!
“你是想讓我幫你?”劉琦挑挑眉,問張湯道。
張湯急忙起身,對劉琦作揖:“湯自幼便來了蠻荒之地,多年來亦算深習漢蠻兩族文化,並盡心輔佐湘蠻族長,為湘蠻族長所重,在漢人之中,若論對荊蠻之了解,湯自認為第二,怕是這大漢便無人敢認第一,”
“憑著這點能耐,和幾十年來在諸蠻中打下的關系,湯自認為可以成為府君之臂,助府君或平或討,以定諸蠻。”
劉琦轉頭看了看劉磐,道:“兄長覺得怎樣?”
劉磐肯定的言道:“我們眼下對諸族之事了解有限,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劉琦再次看向張湯:“我兄長說不錯,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對諸蠻有所了解同時在蠻族中有威望聲名的‘自己人’……但汝究竟有沒有這個能力,我現在還說不好。”
張湯似乎早有預料,忙道:“府君若是想考驗在下,不妨直言。”
“好,夠爽快,果然是既有漢人的仔細,又有蠻人的豪邁……我且問你,我目下若想將這兩萬四千蠻人全部收為己用為軍,當施以何策?”
張湯聞言一驚:“府君召這麽多勞役,不是用來屯田的?”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全都在我……但我主要還是想用蠻人為軍,組建一支可以為我所用的南蠻營,若能夠不斷的補充蠻族兵役,用以匡扶漢室。”
張湯沉思片刻,道:“原來如此,難怪府君派往湘蠻的使者在招選勞役時,隻征召蠻族中的底層孤寡,原來是為了斷其歸路。”
劉琦道:“我本想將你們十二位監督蠻兵的蠻將,統統打發回各族了事,誰想走了七個,你們五個卻留下來給我添堵。”
張湯正色道:“府君以為我們五人留下是掣肘,其實不然,以張湯思之,我們五人反倒是可以成為府君收服荊蠻諸族的臂助。”
“此言何意?”
張湯言:“府君,適才某已言之,若論對各自熟悉的情況,天下漢人無人可與我相比,蠻人雖不納稅服役,但諸族不過是以山林為生,各族也不善農耕,諸部以強為尊,除了與漢人作戰時齊心,諸蠻平日裡經常會因為一些瑣事相攻互殺,如今府君已經實行賨布之政,想來諸蠻暫時不會對郡署縣府有敵意,那他們愈是發展,彼此之間便是越不和睦,府君若能施之以利,再居中調停,則府君想要之物,勢可源源不絕。”
劉琦仰頭望天,道:“可施何利,能使諸蠻各族不睦?”
“春秋之時,有諸侯為掌天下權柄而竟相稱霸,今諸蠻各自為政,立戶制度被廢兼賨布之策重施,久後各部勢力必將愈大,而勢力愈大,則各部野心定也會不斷增長……我聞五溪蠻酋首沙摩呲和沅陵蠻酋首相裡蓋,早些年間便有了稱王之心。”
“稱王?當蠻王?”劉琦聞言笑了:“這野心一個個真都不小,一堆荊蠻荒部,各自為政,就想在這邊郡之地稱王是麽?”
張湯言道:“府君瞧不上所謂的蠻王稱謂,但這稱謂在諸蠻眼中,便如咱大漢男兒的兩千石之位,是為畢生之願。”
劉琦點了點頭,暗道這倒也是,人和人的生長環境有所不同,在蠻人的眼中,這蠻王的稱謂可能就是人生的最高目標了。
劉琦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那依照張君之見,我等眼下當如何以這蠻王之名為餌?”
張湯邁步上前,對劉琦低聲耳語了一番。
……
次日,劉琦和劉磐又再次召見了五名蠻將,對他們道:
“我們昨日得到了消息,四郡之地,有人正在暗中招兵買馬,欲犯上作亂,其勢頗凶,態勢甚急,當下若從荊北調兵,路途遙遠周轉非為正道,現欲調諸族兩萬四千的勞役為卒,實操實練,以為急用,特此告知諸公!”
益陽蠻將羊棧岑浪聞言,頗有些不滿:“府君,此事未免太急了吧?我們這些人剛到長沙數日,屯田之事未有任何進展,如何就要轉民為軍?哪怕是我等族長應了我等應為府君所驅馳,但府君如此行事,是不是未免太過?”
劉琦微微一笑,道:“還有一件事,想與諸位說清。”
他來回看著諸蠻,道:“諸位皆知,家嚴劉荊州,奉旨為鎮南將軍,假節於荊州七郡,現為鞏固荊南,讓諸部落與我漢人交好,除了施行賨布之策外,還打算向朝廷請旨,請在荊南設立一位蠻王,並設護蠻校尉,以領諸族。”
這一番話說出來, 便見那五名蠻將都愣住了。
蠻將百裡浠沉默了一會,道:“府君此言當真。”
劉琦淡淡道:“眼下長沙和武陵郡,對待諸族已不再編戶編籍,諸位族長皆被委以邑長,形同一縣之君,但又有誰能夠替陛下管理諸為族首,治理諸族,唯有在諸族長中,選出一位‘蠻王’,以兩年為一任期,總攝諸族要務,此事勢在必行,嚴君已經上表去了長安,只等相府東曹與選部擬定食邑之後,便可行之。”
這話純粹就是扯淡糊弄傻子的,劉表好端端的,如何會向長安上表去立什麽蠻王。
就算是上表,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而且長安朝中的官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但這些樸實的蠻人,第一反應卻都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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