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輔手中捧著董卓給他的書信,粗獷的大臉上滿是暢快的笑容。
“文和,相國已經同意,命我等兵發南陽郡去戰袁術與曹操,在南陽郡搜牢,以供相國與咱西涼的大軍用度。”
賈詡淡然一笑,道:“恭喜中郎將得此要務,從此關中以南諸事,盡歸中郎將替相國統管,這假節一方之權,數年之內,必到中郎將之手。”
牛輔放下手中的簡牘,然後從桌案上拿起方尊,將桌案上的兩隻酒爵斟滿,遞一尊給賈詡道:“文和,請!”
“中郎將恕罪,詡不善飲,二十年來從不飲酒。”
牛輔撇了撇嘴,‘嘖嘖’道:“可惜了,二十多年不喝酒,你這日子卻是怎麽過來的?好歹也是武威出身,不喝酒怎麽能受得了?”
“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牛輔搖頭歎息,自己拿起一爵酒,仰頭痛飲下腹,高呼一聲:“痛快!”
賈詡只是淡然的看著牛輔,直到他將那酒爵重新放在桌案上後,方才道:“中郎將豪飲。”
“哈哈,某家這一輩子,可以缺了女人,但獨獨不能沒有美酒相伴。”
賈詡的臉色一板,鄭重道:“中郎將此言不妥,今後切勿在外人面前言之。”
牛輔不解地看著他,奇道:“某這話有何不妥之處?”
賈詡淡淡道:“換成別人,或可言之,但若是在中郎將身上,恐不妥當。”
“為何?”
“中郎將乃相國之婿,家中婦人是相國之女,中郎將若是沒了女人,豈非便是沒了夫人……中郎將這輩子可以沒有酒,卻絕不能沒有女人。”
牛輔聞言愣住了,
少時,卻見他尷尬的一笑,無奈道:“牛某人這輩子,差的就是文和你這般的縝密心思,唉,你這些鬼心眼,牛某這輩子怕是也學不來的。”
賈詡很和善地道:“中郎將乃是相國愛婿,有相國作為後盾,又何須學詡這些微末小道。”
牛輔長歎道:“話雖如此,但相國為人……喜怒無常啊,且相國已是六十春秋了。”
以賈詡的智慧,牛輔這話他自然能聽明白。
牛輔言下之意,是指他自己雖為董卓之婿,但面對秉性暴躁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的董卓,依舊是如履薄冰,不敢僭越。
且就算是他嶽丈董卓位極人臣,但其平生豎敵甚多,天下的世家門閥,名門士族皆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的董卓已是六十多了,天知道他還能活幾年……
董卓若是死了,他身為董卓的女婿,又該何去何從?
眼下牛輔看似身居中郎將,軍權在握,但實則他的未來卻是閃爍不定,前途未必。
賈詡言道:“正因為如此,詡才諫言請中郎將前往南陽,替相國牧守外藩,以待天時。”
賈詡對牛輔的建議,是讓他聯合張濟,乘著曹操和袁術、蔡瑁等人在南陽郡鏖戰,兩人共同出兵進入南陽郡,在宛城以北和潁川郡以西,拿下一片地域,作為董卓在南方的屏藩。
也可以作為關中和南陽郡兵勢緩衝地帶。
正是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如今的董卓看似勢大,實則內憂外患,已為天下門閥和士族所不容。
他麾下的西涼諸將——董旻、董璜、段煨、李傕、郭汜、張濟、樊稠、董越、楊定、徐榮、呂布、張遼、李蒙、王方等人都是互成黨派,各自為政,手中或多或少皆兵權,怕是誰也不肯吃誰的虧……
更要命的是,董卓因為早年喪子,到現在都沒有定下誰是他的繼承人。
其弟董旻和其從子董璜,都有繼承董卓基業的意思,彼此暗自較勁。
可以想象得出,董卓一旦壽終,他麾下這些統兵的將領彼此互相不服,長安城中那些冷眼旁觀的士林中人亦是會果斷出手。
屆時將會是何等的大亂?
與其在長安境內,等待那不確定的變數,反不如率兵去南方替董卓看護關中的大門。
換成別人,董卓或許不信。
但牛輔是董卓的女婿,在其心中自然還是會有一些位置的,也是能得董卓信任的。
牛輔到了南陽邊境,只要不斷的搜牢,刮取當地的財貨供應給董卓養兵,便可得到董卓的支持,一直在南陽北境站住腳,自成一方勢力。
只要他沒有表現出明確的反意,屆時無論是要兵還是要馬,董卓都會支援給他。
待數年之後,董卓不在了,長安那邊的形勢若還穩定,則牛輔便可提領數萬之軍回朝護主,以定乾坤。
若是長安的形勢不穩定,諸多勢力彼此攻伐使朝堂大亂,那牛輔也可在外藩枕戈待旦,靜觀長安形勢,
或回軍長安成王霸之業,或領兵在外自守保身,欲進欲退,全憑自己說了算。
牛輔站起身來,向著賈詡長作一揖,道:“前途難測,有勞文和日後替某多多謀劃。”
賈詡亦是得體的回禮,道:“此詡之本分也,中郎將放心就是。”
……
少時,賈詡出了縣府,乘車回返自己的宅邸。
西涼軍中的戰馬甚多,普通的家駒更是無數,但賈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平日裡行走於街市,從不用馬車,偏偏坐牛車。
牛在漢朝雖然也金貴,但畢竟不如馬拉車來的氣勢十足。
西涼軍中的諸多校尉,司馬等,平日裡或多或少的都有嘲笑賈詡之意,
畢竟賈詡也是討虜校尉,平日裡不坐馬車,卻坐牛車,這放在後世,就是一個軍區的師長平日裡出行不坐吉普車,非要坐拖拉機上下班是一種情況。
但賈詡卻並不在意,依然是我行我素。
到了自己門前,賈詡下了車,方要往裡面走,卻見宅邸門旁一個人喊道:“父親!”
這聲音很令人熟悉,熟悉到甚至讓賈詡心中一陣恍惚。
賈詡轉頭看去——站在門口迎接他的是自己的長子賈穆。
“穆兒!”賈詡一向平淡的臉上,少有的露出了興奮之色。
他大步上前,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兒子,一邊看一邊道:“好,甚好!胖了一點,看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賈穆恭敬地言道:“孩兒在弘農任閑職,並不操勞,日子逍遙。”
賈詡抿嘴點點頭,又道:“你母親和你二弟,三弟如何?”
“家中一切安好,請父親放心,這都有賴父親請李中郎調我們三兄弟去弘農任職,咱家現在太平著呢。”
當初,賈詡出毒計,將劉焉三子分別安置於荊州,蜀中,長安,用以製衡劉焉和賈龍的兵勢,以此換取李儒替他安排三個兒子於弘農任職。
賈詡聽了家中無事,不由放下心來,道:“甚好,甚好!汝兄弟無事,為父也就放心了,我已經請牛中郎將下令,調汝三人負責督辦糧秣,往來於京兆與南陽之間,你來日見了牛中郎將,領了軍令,便火速返回弘農,催督你兩個弟弟迅速交接公務,來軍前聽用,並暗中派人護送你母親南下……可讓她先行往酈縣安頓,那裡雖然也是南陽郡內,但卻是在東面,並不在宛城附近,可暫保咱家人無憂。”
賈穆甚是不解地道:“父親,孩兒等三人在弘農任待的好好的,為什麽非要我們去做那督辦糧草的苦差事?還要將家人全送到南陽郡去?”
賈詡歎道:“京兆尹和河南尹非久留之地,當初為父讓李中郎安排你們在弘農任職,一則是為遠離朝廷,二則要的就是今日之機!長安和雒陽早晚必生大亂,若想保咱一家平安,唯有速速遠離此地,為父好不容易找到良機,勸牛中郎將向相國請纓南下,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只怕翌日關中出了大事,再想走就難了。”
賈穆聞言方才恍然,他急忙衝這賈詡作揖,道:“有勞父親這般費心,孩兒來日見過牛中郎將,便回返弘農,收拾家中財貨南下。”
賈詡又囑咐道:“切記不可走漏了風聲……家中的財貨不要帶了,還有府中仆從也留下,隻帶著汝娘親兄弟和汝之妻室離開,對外就稱她們回祖籍祭掃,家中一切依舊,如此也不惹旁人懷疑,知道麽?”
“家中……財貨都不要了?”賈穆聞言,甚感心疼。
“癡兒,只要留有命在,憑為父與汝三兄弟之才,何愁還會缺少吃穿?財貨不可帶,徒惹人懷疑。”
“謹遵……父親之命。”
說到這的時候,卻見賈穆扭頭看了看賈詡的牛車,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笑容。
“父親,您好歹也是牛中郎將麾下的重鎮,相國親封的討虜校尉,這平日如何還用牛車代步?咱家縱然是買不著戰馬,但買幾匹馱馬拉車,也不是難事吧……您每日乘坐這牛車,難道不惹同僚嘲笑麽?”
賈詡面無表情地道:“怎麽可能會不惹人嘲笑?牛中郎將帳下,幾乎所有的人都嘲笑過為父。”
賈穆不解道:“既然這樣,那您為何不換馬車騎乘呢?”
賈詡仰頭看天,幽幽道:“我兒,你記住,如果你的身邊沒有人敢笑鬧於你,那只能說明你有鋒芒有氣勢,沒人敢惹你,但他們心中卻會時不時的去琢磨你……但如果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敢於嘲諷於你,那便說明你被人看不起了,卻未招人妒忌,一旦有了大事,也不會有人特意去琢磨你……吾兒細想,換做是你,你會把精力,用在琢磨一個你平日裡根本就看不起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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