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外的夜漏聲格外清越。
學士院中,隨著夜風卷起庭院上未掃的落葉,作沙沙之聲。明晃晃的宮燈將數株大槐樹的樹影勾勒在灰磚上。
學士院的四面的宮牆修得格外高大,以防有人竊聽機密重地,但唯獨那株老槐樹突破了其他槐樹的命運,力透重牆而出,直壓宮簷。
隨著夜風乍起,章越呼吸著清爽的空氣,看著天上星辰今夜愈發明亮,好似今夜深宮中的燈火,倒映在天幕上一般。
章越想到古人以星喻人,按照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不知是天上哪一顆?
想到這裡,章越自嘲地笑了笑,這固是迷信之說,但自己都穿越了,還有什麽比這更大的迷信。
章越看著夜空中明亮至極的繁星,以及深宮裡那無盡的燈火璀璨,不自覺地沉醉其中,這時好似紫微星旁一顆星辰陡然間明亮了起來,一瞬間甚至蓋過了紫微星的光芒。
章越吃了一驚,半個時辰之後此星的光芒方才漸漸暗了下去。
章越心想,方才若自己沒看花了眼,不知欽天監是作何感想。章越搖了搖頭,古人將紫微星喻作帝星,但不就是小熊座β嗎?別說得那麽玄乎好不好。
至於星光變化大約是變星吧或者是戴森球?
章越不知為何,又感到是冥冥之中的一等預示。
這時忽聽得學士院外有人捶門問道:“是何人在此鎖宿?”
章越臉色微變,鎖宿不是機密,還有此等事?但見門外駐守的侍衛竟也無人斥退。
但聽此人連連叫門,楊繪已是從椅上起身走到門前,一旁禦藥監的內侍也已驚覺走出門旁道:“何人如此膽大,敢動問何人鎖宿?”
對方道:“混帳,我是周內監,還不能問嗎?”
聽得對方名字,禦藥監的內侍吃了一驚道:“原來是周內監,失敬失敬,今夜是端明殿學士章越合翰林學士楊繪鎖宿!”
而牆外之人應了一聲方才大大咧咧地離開了,章越與楊繪看著對方將消息透露。
楊繪對章越平靜地道:“這周內監在皇太后身邊侍奉,以往鎖宿時,也常有詢問。”
章越心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規矩是用來打破的’。
楊繪睡意全無地對章越道:“度之,長夜漫不喝杯禦酒暖暖身子?”
天子為每個鎖宿的翰林學士都賞賜,這一次連拜二相,楊繪則除了禦酒,還有肉桂椒香之賜,以及三百貫潤筆錢。
事後章越也要給楊繪一筆潤筆費。
不過潤筆費改革後,這錢將會雨露均沾。
章越與楊繪各自喝了一盞。章越不敢多喝,怕是誤會,但楊繪卻喝個不停。
楊繪對章越道:“度之,趁著天明還有一個時辰,我與你說說心底話。”
“白居易上宰相書有一句話‘濟時者,道也;行道者,權也;扶權者,寵也。故得其位,不可一日無其權,不可一日無其寵。然則取權,有術也;求寵,有方也。’”
“我有道,也有權,但無寵也,故此生到達此位已是極致了,但你不同明日宣麻後,你當大有可為!”
吳充府位於金梁橋位於外城,不過這日一大早,但見開封府動員不少官兵百姓載沙填路。到了鋪路的這一刻,吳府上下都似乎知道了什麽。
但凡官員拜相,必須皆禮絕班行,從私邸填沙鋪路直至宮裡。
開封府的官兵百姓將一袋袋的沙土鋪就在地,又用水往上面潑去,最後再拿似簸箕之物夯實路面。
眼見填沙鋪路的一幕,李太君,吳安詩,吳安持以及吳府上下家人無不喜不自勝地向吳充道賀。
吳充見此一幕,也是恍然出神了許久許久,默然片刻,舉袖往眼角擦了擦。
一旁李太君滿臉笑意地對吳充道:“聽說昨夜三郎也鎖院宮中!”
吳充臉上浮現出笑意道了一句‘好賢婿’。
“備車入宮!”
吳府數百隨人皆是出府恭送,而吳充在吳安詩,吳安持的攙扶下緩緩登車。
吳充坐上車後,回看了一眼吳府,對李太君揮了揮手後放下了車簾,隨即馬車在鋪滿沙子的街道上緩緩前行,車輪碾過沙堤,馬蹄起落間自帶上了厚泥。
沿途百姓無不向行駛中的車輛駐足而觀。
吳充坐在車中雙手按膝,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須隨著馬車的起伏輕輕顫抖。
而在宮中正伏案打瞌睡的章越突察覺到什麽,當即翻坐起身。
原來自己打盹的功夫,天已是亮了。
章越深吸了一口氣,耳聽鳥鳴清脆悅耳至極。他推開窗戶,但見庭院間好幾隻鳥兒立在枝頭朝自己伸頸而鳴,好似在報喜一般。
霧靄漸漸散去,而紅日從東面破出,灑在樹下的一掌圓池上,這天光雲影般景色,令章越想起了老家縣學前的半畝方塘。
“章學士,院門已啟!”
禦藥院的內侍向章越稟道。
章越重新穿戴整齊,然後步至院門,而楊繪亦送章越至院門處。
按規矩楊繪需等到朝會結束方才能夠離開學士院。
到了學士院門前,章越與楊繪相互對揖,楊繪道:“度之,別忘了我昨晚與你說的話。”
章越道:“是,我記住了。”
說完章越走出院門,但見從院門至大殿間已是鋪就好了一道沙堤,沙堤只有宰相能行,其他人不敢踏足一步。
左右宮人無不避路行禮。為相禮絕百僚,執政雖說還差了點,但不妨礙章越坦然行過。
前方左右有朱吏相引,而章越邁步而行,靴底踏在沙堤擦擦有聲。
章越想起當年章得象公拜相時‘沙合可涉’的典故,莫不是說得就是今日。
章越目視左右陽光正是明媚,自己尚且年輕,正是大有作為之時,正是‘沙堤築就朱衣引,富有青春尚四旬’。
而在宮門前,禦史台的官員對入朝的官員道:“昨日鎖院,百官皆往文德殿聽麻,宰相,樞密不必往!”
百官聽了皆齊往文德殿而去,王璉,元絳入宮之際左顧右盼想要在人群中找到章越的蹤跡,不過看了許久卻都沒有章越的影子。
而從城外的沙堤直鋪到宮門之前,王璉,元絳他們猜想拜相之人,可能不是章越或是他人也說不準。
就在所有人的猜測之中,官員們都行至文德殿前。
看著金殿禦座旁的麻俺上繡襆覆蓋的盒子裡,正裝著今日宣旨的麻詔。
不知麻詔裡到底宣拜的是何人?
ps:以沙鋪路是唐朝拜相才有的大禮,宋朝似乎沒有,因為有泄露鎖院機密嫌疑。不過又當作劇情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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